佑哥儿根本就不用袁瑶嘱咐,自个就撒欢地在床上玩起来,一会子抱着脚丫子在上头滚,一会子见帐子上挂的荷包好看,就着床里头叠放得齐整的锦衾往上爬,要揪那几个荷包下来。
可锦衾绵软,佑哥儿摔了好几个屁股蹲,但佑哥儿每回都用小肉手摸了摸,再接再厉又爬。
宋凤兰看着也开心,拍了一巴掌佑哥儿的屁股。
佑哥儿不明白为什么挨打了,也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宋凤兰。
宋凤兰道:“好小子,我可不是你的仅哥哥,装可怜就能得东西的。”
佑哥儿歪着头,嘟着嘴,不明白宋凤兰在说什么。
这时仅哥儿被奶娘抱来了,人没进门就听见仅哥儿道:“可是弟弟来了?”
佑哥儿认出仅哥儿的声音了,“哒噗,哒噗……”叫得欢。
小哥两凑一块,可高兴了。
宋凤兰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玩,道:“我知道你是个只图安心省事儿的,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家里那些我的人,你只管使唤,没有给你使绊子的,可只一样,我要动那位三奶奶了,你可别多事儿。”
话袁瑶是听见了,可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的。
眼下快二更天了,这一日也算是过去了,就是宋凤兰着急着要做什么也要等明日的。
府里的人大多也都消停了,只一人在三更天时却清醒了过来。
这人正是官陶阳。
一来怕官陶阳伤人,二来也是霍老太君心疼官陶阳,打发了不少人来照看官陶阳的,所以当官陶阳醒来发现,屋里的人多了不少。
而官陶阳能清醒回来,真是多得了白天时被硬灌的两碗汤药,虽说现下官陶阳自己还觉着还有些烦躁和无由来的恐惧,可到底意识是清楚了的,只是记不得自己曾经疯过。
发现官陶阳醒来的是彩玉。
彩玉是霍老太君身边四彩之一,平日里和官陶阳也是要好的,又因着莲心不能留了,所以霍老太君把她给指来照料官陶阳的。
彩玉见官陶阳睁开了眼,呆呆地望着一处,不似下午时那副目露凶光的模样,彩玉便试着唤了一声,“姨奶奶?”
官陶阳的眼睛动了动,随后便向彩玉看来。
彩玉欣喜,道:“姨奶奶,你认得奴婢了?”
官陶阳奇怪道:“我为何会认不得你?”说着她发现身上似乎不好,不能动了,这才发现被捆了起来,“这……我怎么被绑着了?”
彩玉一听就知道官陶阳定是想不起发疯的事儿了,支支吾吾道:“午时后,姨奶奶突然得了病,老太太怕姨奶奶伤了自己,这才让人把姨奶奶给捆了起来。”
官陶阳有些茫然,“那我如今好了,快把我松开吧。”
彩玉有些迟疑,又问道:“姨奶奶如今可觉着还有人要害你和俍哥儿的,想要杀人的?”说到最后彩玉也害怕得咽了咽口水。
“我杀人?”官陶阳不解,可忽然想起什么来,一时都明白了,苦笑道:“罢了,就这么吧,我不知何时又会疯起来再伤人的。”
彩玉一听就知道官陶阳如今意识是清楚的,赶紧让人松开官陶阳的,又安慰道:“太医说姨奶奶是受了毒物的影响,所幸的毒物少,只要用心调理个几年的,定能痊愈的。”
彩玉这一提毒物,立时让官陶阳明白了,原来自己会疯全因宋凤兰那时灌的疯药,官陶阳越想越恨,险些又失了心。
“我疯了,那毒妇一定很高兴吧。”官陶阳恨恨道。
宋凤兰到底是主子,彩玉不好说什么,只是绞了帕子给官陶阳擦脸拭手,又道:“大奶奶原被公爷禁在家庙的,只是傍晚时得知有了喜讯又被接了出来。”
官陶阳悲愤道:“苍天无眼,天理不公,为何恶人没报应,反倒落了好。”一时又想到,要是宋凤兰得个哥儿,那俍哥儿定再无立身之处了,她不能让危及俍哥儿的任何事和人存在,所以宋凤兰这孩子不能留。
彩玉叹了口气,也不敢说什么,又道:“傍晚的时候,福姨娘来看姨奶奶了,可姨奶奶那会子刚吃了药睡下了。”
“福姨娘?”官陶阳起先愣怔一下,后忽然阴森森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她怎么来了?你让她明儿再来。”官陶阳心中思忖着,“也许让宋凤兰死了,我被扶正,一劳永逸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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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王姮讥讽大房一屋子的歪瓜裂枣,傻的傻,残的残,瘫的瘫,病的病。
这傻,说的正是装傻的俍哥儿,霍俍。
而残说的是不良于行的仅哥儿,霍仅。
瘫,则说的是大姐儿——宋凤兰的唯一的女儿——霍去疾。
最后那病,说的就是霍杙的幺子,霍化。
这霍化的生母正是福姨娘。
福姨娘原是霍杙的通房丫头,宋凤兰嫁入侯府,见福姨娘寡言老实,才没被打发走,后来福姨娘得了霍化才抬做的姨娘。
这福姨娘虽寡言少语,老实苦闷,可在未生下霍化前,却是还有几分动人的姿色,但在怀霍化后整个人就变了。
起先还好,后来福姨娘就常头疼、眩晕还有心悸,吃睡不得安宁,常常狂躁不安,致使胎气不稳,霍化因此七个月余便出世了。
霍化刚被生下那会,十分瘦小比巴掌稍大,都说是活不成的,不想霍化却被汤药给吊住了命,活了下来。
可到底是月份不足的,先天缺失,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没人敢说能不能养成人的。
也是在那后,福姨娘就恍若另成一人了,不说原先的几分姿色,就是人形都与别人的不同了。
彩玉记得在下午见到这位福姨娘时,险些吓得惊叫。
佝偻瘦小得只剩下骨架般的身子,花白的头发,焦黄的脸面,深陷的眼眶,两眼无神,眼珠子泛着诡异的灰,高突的颧骨,凹陷的脸颊,干瘪的嘴唇,见到彩玉时,福姨娘卑微地向彩玉裂嘴一笑,示好。
福姨娘这一笑不打紧,险些把彩玉给吓退了,只见福姨娘紫黑的牙龈上正渗着血,一时看了就像是刚噬了血的妖魔,吓人得很,彩玉忙忙对她说官陶阳吃药睡下了,就赶紧打发福姨娘走了。
按说这福姨娘比官陶阳和宋凤兰年纪要大些,可到底还比霍杙还小,然而就这么一个人却在东院熬成了这般老妪的模样。
一时间,彩玉对福姨娘就生了可怜可叹之心。
服侍官陶阳用了些清淡的流食,再吃了一回药,彩玉就守着官陶阳歇下了。
三十日,岁暮。
纵然霍老太君身子不适到底还是硬撑着,带着一干有诰封的儿孙媳妇们进宫朝贺,辞旧岁。
虽说大汉公侯伯夫人的品制同一品诰命,可在礼服上到底还是有些许的不同,让人可一眼就能区分出来。
霍荣进为公,到今日已半月,为霍老太君和霍夫人请封的折疏早便呈给礼部。
要是照往日,这也不过是走章程而已,没有不成的,可这回却是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的。
霍荣曾查问过,礼部官员不敢瞒,说是被祯武帝给留下了,还听说这里头影影绰绰还有惠妃韩施巧的事儿。
韩施巧和袁瑶的情分,霍荣是知道的,一时就明白了韩施巧的用意,可要是祯武帝没那心,韩施巧的枕边风也吹不起的。
霍荣也只得等着。
故而今日霍老太君和霍夫人着的还是侯夫人的冠服,而袁瑶着伯夫人礼服,宋凤兰着四品恭人礼服,冯环萦着六品安人礼服。
不说冯环萦的安人礼服,就是宋凤兰的恭人礼服都不及袁瑶的隆重,就看袁瑶翠云冠上两只衔珠流苏的翠翟,冯环萦便嫉妒不已,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丈夫霍榛不争气。
都准备妥当了,镇远府有品级诰封的女眷,在霍老太君的带领之下,各乘轿舆从玄武门进宫去,男人们则跟随着霍荣的从朱雀门进宫去了。
到了坤和门前,众女眷落轿,由内侍引入坤和宫配殿——凤翥殿。
镇远府女眷来得不迟,却也而不是最早的。
此时凤翥殿内,众外命妇各自成群低声谈笑,当见镇远府女眷至,霍老太君等才一落座就围了过来,拜贺奉承各有。
袁瑶虽不是头回进宫朝贺的,只是去年时,她不过是个恭人,品级低微,且身世有颇有争议性的,自然就被疏离待之。
只今年却是不同了,袁瑶只默然坐在霍夫人身边,不曾言语却有人前来示好了。
其中正有袁瑶年少时的闺中好友。
袁瑶记得去年时,乍一见多年的好友,难免心中澎湃,袁瑶刚要上前叙旧,她们却当面拂袖而去。
袁瑶现下今非昔比了,那些旧日的好友却像是忘却了去年待袁瑶的傲慢,转换了嘴脸攀扯起曾经的情分来。
就算是被这样的虚情假意包围着,袁瑶也依旧笑意融融,应对从容,礼数十足,她没刁难任何一人,却也不曾对谁亲近。
说话间,从外头又进来了两人,其中一人袁瑶还认识,正是司马空的夫人。
袁瑶趁机摆脱众人,向司马夫人走来,三人相互见礼,袁瑶面上自有一番和刚才不同的热诚。
司马夫人是个爽朗的,对袁瑶道:“常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中有远亲。听说,你们家门槛都要被人踏平了。”
的确,自祯武帝昭告天下,给袁家正名后,那些个自称是袁家旧时的亲故,就一个个冒头了,其中以周家最是上蹿下跳的,只是霍夫人有心要刁难周家,袁瑶自然也乐得不用去见他们。
要说在如今,和袁家最为亲近的就只剩韩家(就是韩施巧的娘家。)了,可韩家却反倒一如旧年,只送了年礼,并未上门攀附。
倒是韩施巧胞兄韩塬海的岳家——金陵家富一方的盐商——郝家,殷勤得很。
司马夫人又同袁瑶说了几句后,拉过身边的妇人来,道:“这位就是骁勇伯夫人。”
骁勇伯就是萧宁,其夫人娘家姓赵,闺名绫云。
萧家历来低调,所以这位骁勇伯夫人没几人认得,不然以骁勇伯这样的新贵,赵绫云少不得也会被人奉承的。
赵绫云言谈举止不俗,面上却有柔弱之色,在袁瑶打量她之时,她也落落大方地打量袁瑶,后道:“早听闻夫人是我们脂粉队里的英雄,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的。”
袁瑶道:“夫人谬赞,实在不敢当,不过是有几分鲁莽之勇罢了。”
司马夫人见这两个人客套生硬,她听着就不舒服,不禁道:“什么夫人来夫人去的,那都是给外人客套的,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罢了对袁瑶道:“说来她还是我远房的表侄女,你只管叫她绫云。”又对赵绫云道:“你也只管叫她瑶哥儿,别看她如今娇娇柔柔和和气气的,听闻当初最是蛮横泼辣争强好胜的,男儿都不如她。”
得了各人亲近的称呼,加之性子相投,一番各家养儿的经验之谈后,就十分地投契了。
霍夫人的娘家——大将军府,自然也有人来,只是冯老夫人早已过身,来人皆是霍夫人的娘家嫂子和弟妹。
冯环萦见到自家母亲,那能不高兴的,只是霍夫人待冯家不如往年亲近,让冯家女眷落了尴尬。
辰时将至,众外命妇齐聚坤和宫正殿,大礼拜贺王皇后。
礼毕,众外命妇在体和殿领宴,这才各自出宫家去。
霍家女眷出了宫,便往长君伯府而来。
一干无品级差事的族中子弟早早便安序引入祠堂。
少君伯主祭,霍荣陪祭,余下的献爵、献帛、捧香等均是霍家从木旁名者的小辈。
焚帛奠酒之后,是霍家女眷传才供放。
罢了,又是一番屏息肃穆的跪拜之后,祭祀才算礼毕。
这时分开男女,由长君伯夫人领到各处吃茶。
半日的劳顿,让霍老太君身子不堪,有心也无力再周旋于族人之中,便在长君伯夫人上房歪着歇息去了。
族中女眷就座,各自吃茶问候,倒也还算有序,等会子小辈们进来讨要压岁钱才会热闹的。
此时再瞧族中的众人,发现不少人竟然穿的是旧年的衣裳,虽成色还又liu七分新,可到底不是今年的样式,一眼便能看了出来的。
袁瑶十分意外,不过是一年不得镇远府的东西罢了,族中这些人就落魄成这般田地了,可见往年镇远府给的东西之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