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一开始也不过是各有想法,只是各自的眼界不同,就生了不同的见解罢了,寻常得很的事儿,到了后来却愈演愈烈,都到了私底下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起因还得从开府宴说起。
那日来赴宴的人可不少,又加之祯武帝先有御笔赐匾在前,就是没威震府帖子的也十分识趣地送来的了贺礼。
就是不能来的,也打发了人送来厚礼的。
所以一时间也不管是远的、近的、亲的、疏的,都一概有礼送来了。
到底也都是大家里当过差的,多少都是办了老事儿的人了,也知道一一回过袁瑶后,按远的、疏的送来的做一堆,近的、亲的又另作一堆。
因着亲疏远近的不同,回的礼也大有学问的。
这样一分开就一目了然,也好回礼。
而开府宴后,一来袁瑶还为奶娘的突然离去,还有些感伤,后来不是又闹出了许多对韩施巧不利的闲言碎语来,袁瑶就一心都扑在那上头了,就没心思过问这些个琐事的。
就让他们自己按关系的不同,拟了个回礼的清单来,袁瑶瞧过后无甚大问题就准了。
在亲近这摊子的回礼,这两方倒是没多大出入的想法,就是在另一摊子上的出了事儿了。
钱大家的以为,这样不亲不近的,就该早早把礼给还清了,不然碰上里头有厚颜无耻的,仗着今日的礼就套了近乎,日后定成附骨之疽,那时再想撇干净就难了,尽早拿出个态度来,才是大家子的做法。
袁父在时就这么做了,故而才有了清正之名,府里也从未有过因着这些个人敢赖上门来的。
可宫嬷嬷和卢大娘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这样的人家没得巴巴就把礼给还人的,一来不管远近亲疏都打了人的脸,二来也让人以为威震府是怕事儿的,不是他们这样人家该有的体面。
所以宫嬷嬷和卢大娘这一方的,就以为还礼少说也得有个由头,如是说别家有了什么喜事顺手再还才是道理。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没错的。
那时他们也知道袁瑶和霍榷身上事多,既然都交给他们办了,也没有回头再烦主子的,没得得个无能的名儿,他们都顾忌得很,就压着性子坐下商量着办了。
最后决议不管什么由头趁早找一个出来,把礼还了干净。
这事儿按说到这也算是完,以后该如何还得如何,没得像如今这般闹得脸红脖子粗的。
只是经过了这事儿,这些个人心里到底生了罅隙,慢慢就分出了个楚汉来。
而激化了两派系矛盾的事儿,是另外一件事儿。
如今袁瑶想来,按说那也是个好事儿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原先是钱大家的提议说,府里各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总疏于打理,顶天了就去浇个水,就撒手不去管了,多少好花好草就这么生生被糟蹋了。
像是那些个什么玫瑰花,月季花,就是柳枝柳条都是有大用处的,竹林子都更不用说的,就是笋一年下来也能挖个好几趟的。
可如今没人照料着,就白白埋在了地里,生出多少没用的竹子来,回头又让人给砍了,真真是白白辜负了好东西。
于是钱大家的就说,不如按先头袁府里的法子,把这些都给会种会养的收拾料理,也不用再给他们月钱的,就每年孝敬些东西给主子们,其余一概由她们自己受用了。
这法子袁瑶在袁府时也是知道的,袁府按这规矩行事了这些年也没见什么大错的,还能每年为府里节省下好几百两银子的,袁瑶就应下了。
为了公平,照料这些个的人两方皆有,谁也说不出话来。
可才实行了半月,就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激化了两方的矛盾。
原来是宫嬷嬷这边的一个婆子,不过是采了钱大家的这边黄达福媳妇养的几朵菊花药用去了,让钱大家的这一派的人给瞧见了就吵了一架。
回头钱大家的这边就有人去砍了宫嬷嬷这边青梅她娘妹妹的竹子,说是给瓜秧子搭个架子的,给青梅她娘的妹妹知道了,又是一顿口舌之争的。
每天就这么些个小口角,小摩擦的,越积越多,总算是一气爆发在了另外一件事儿上头了。
这还得从三皇子真给佑哥儿又送了只活小老虎说起。
难得三皇子心细,这小老虎虽比佑哥儿的喵要小许多还在吃奶的,却是只雌虎,日后正好同佑哥儿的喵成双成对了。
佑哥儿喜欢得不得了,还给起了名叫喵喵喵。
当时霍榷听了就乐,要是以后再得了,就得掰着手指数叫了几声喵,才清楚叫的是那一只了,所以他趁早教佑哥儿数数才是。
后来再大些佑哥儿懂数了,才将小雌虎改名做三喵,但这是后话。
说回来这小老虎的事儿。
因着一时佑哥儿的喵多了,又里头还有只得时时给奶吃的,等小老虎再大些,就正院这点地方小老虎们也撒不开爪跑的,丫头婆子们也不好照料的,到底还是找个专门小厮照料的好,就没得再养在正院里的。
还让人把三多堂后头的院子改了,堆出了山坡石洞,种上了丛林花木,挖了池塘,引了流水,再在里头养了鸡鸭鱼,狍獐鹿兔等等,给两只老虎做住处了。
这工程不小,就请来了外头的人,事儿就出在这外头来的人身上了。
在砌石子山时,一小伙子被砸成重伤。
若按往日里的例,给个三四十两银子也算是伯府尽了心,在外头放那里都说得过去了。
只是这小伙子家中上又老,下有小。
老的是久病在床的,小的是嗷嗷待哺的,媳妇倒是个能干的,只是到了如今再能干也不敢把她劈成八瓣来使了不是?
于是钱大家的就说了,“夫人先前还小时,先公爷(袁父)、太太(袁母)就教夫人要怜贫惜贱、慈老爱幼的,如今就更没有这样放着不管的道理,没得给人说了夫人的不是。”
宫嬷嬷便道:“那不知钱大媳妇有什么高见的?”
钱大家的就道:“先公爷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银子不如给府里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差事他们。”
宫嬷嬷就笑了,“若是这般,以后来一桩府里就得安排一人的差事,堂堂伯府还成什么样,是个人就能进府里来,还有什么规矩体统的?”
就这样两方的人开始你说我冷心肠,我说你不识规矩,针锋相对,火药味儿就大了,这才让来听府里管事们回事儿的袁瑶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就没有放着那家人不管的,可也正如宫嬷嬷说的,威震府随意来个人就进,日后就没了体统了。
于是袁瑶不但给了银子,还将那一家子送到了他们庄上,头年减了他们的租金赋税,租赁了几亩地给他们种的,让他们一家今后也有了着落。
这事儿是就算完了,可因这事儿又把前头分包花草的矛盾给牵出来了,这个说那个谁黑了心肝偷采她的花儿草儿,那边自然也不甘示弱的,又说这个谁要天打雷劈的糟蹋了她瓜儿果儿的。
都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把袁瑶给听得头都疼了。
任凭袁瑶再聪明,也想不明白了,怎么好好的事儿到了她这就行不通了,闹得鸡犬不宁的。
可两边都是正经做事儿的,没有故意找对方茬的,所以袁瑶也不能当是寻事儿的给大力处置了。
每天就给她们这些个婆子媳妇处置这些个纠纷,袁瑶就没得闲工夫了。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的功夫,袁瑶带着佑哥儿就奔骁勇府去喘口气了。
袁瑶到了骁勇府,赵绫云亲来迎的她,又打发人到司马府去请司马夫人来一聚。
虽是来松乏的,可不能不见萧老夫人的。
袁瑶就跟这赵绫云先去给了萧老夫人请安。
萧老夫人虽不喜欢赵绫云这儿媳妇,可对袁瑶倒是不差,且袁瑶在茶上又能同她说到一处去的,她就越发喜欢了。
听说袁瑶来了,萧老夫人便赶紧让人去沏她一直留着的方山露芽。
这方山露芽早时便是贡茶,从唐起至今皆受帝王喜爱。
“今岁闽中别贡茶,翔龙万寿占春芽。”
说的正是这方山露芽。
袁瑶也不客气,启盖闻香后用了一口,道:“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不愧是方山露芽。”
萧老夫人也点头道:“都说九龙巢的大红袍是当仁不让的茶中帝王,让我说却不过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到底不如这春芽一露的。”
袁瑶自然也有自己的见解,只是她说得巧妙,故而萧老夫人就爱听了。
说了许多之后,萧老夫人是过来人,当初年纪轻轻就当了家,当初也是吃了不少教训才顺手了。
如今袁瑶也是这年纪,没得也有当初她那样的事儿,萧老夫人就有心要提点袁瑶的,就问起了袁瑶府里之事。
不说则以,说了袁瑶真觉着是满腹的苦水,一说就说了好半日,“……老夫人,你说,怎么好好的事儿到我这就行不通了,都成了矛盾了?”
萧老夫人听了却笑道:“因是你错了,可你知道你错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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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回相夫教子(三)
袁瑶听了,怔了怔,“我错了?”
萧老夫人点点头。
袁瑶就越发不解了,“我为一碗水端平了,处处以公平而论,绝不偏袒谁去,怎么就错了?若非说有错,那也因着前些时候,一心在外头了,无暇顾及了府里。”
萧老夫人摇摇头,对赵绫云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忙活的,也坐下听听。”
赵绫云那里敢违的,但还是才出笼的点心,亲奉上了才坐下。
萧老夫人端茶又吃了一口这才道:“一面是得用的下人,一面是忠心不二的老仆,做这些人的主子自然是要不偏不倚才得人心。可往往也正是这些人最易起了勾心斗角,闹得家宅不宁的。因着他们一个仗着老仆老资格,就是主子都要给三分体面的。而另一个则是仗着得主子的心思,就豪纵了,瞧不上那些个倚老卖老的。”
袁瑶听了正合她家里的情形,不禁点头,“正是如此。”
萧老夫人道:“其实也不是非要他们和睦相处的,才会得安生日子过了,斗也能斗出好来的。”
袁瑶和赵绫云果然是年轻了,越听越糊涂了,“斗也能斗出好来了?”
萧老夫人微微眯了眼,回忆道:“我就说个事儿,你们就明白了。那是我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我娘家虽不是名门大户,可也是家大业大的。我娘就一手操持着家里内外,你们也知道这采买一处和厨房最是重中重的,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要是过于放纵了,没得也是败家浪费的。那时我娘就将采买一处的差事给了她一个得用的心腹,后都说另一处厨房定也是我娘身边得用的人,没想我娘却把厨房给了另一个和采买管事媳妇不对脾气的人。”
袁瑶这会子听出味儿来了,道:“这法子好,这法子妙,这是让他们相互督促的。”
萧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这样一个为了感知遇之恩,定会小心监督着采买的,采买的收敛了自然也会盯紧了厨房的用度,不许他们浪费的。这样相互制约着,就成了良性循环。所以我说你们家里那些个要斗,就让他们相互揭短去,要是那日他们沆瀣一气了,你才该哭去的。”
袁瑶觉得很是受教,“就是这个理儿。”
“既然他们都是好的,所以错就在你,瑶哥儿。”萧老夫人又道了。
袁瑶也不再忙着否认了,思忖了片刻,却到底想不出自己错在那里了,就忙请教道:“我果然是愚钝的,这都想不明白的,望老夫人心疼心疼瑶哥儿,给瑶哥儿指点指点迷津。”
萧老夫人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就笑道:“平日里你也是鬼灵精的,也是难得糊涂一回了。我就说了,错就错在你没立个规矩章程了。”
袁瑶一愣,细细品萧老夫人这话。
萧老夫人拿了现成的例子给袁瑶解说道:“就像你们府里那些个栽花种果的,她们都没月银的,都靠收拾照料这些个花儿果儿的养家糊口的,生生就被人摘了去,那里能不肉疼的,能不起事端的?可你若是立了规矩,说除了每日给主子用的,其余人想要摘用的,一概得以用钱买。价钱就以比市价便宜的算,没有不皆大欢喜的。”
袁瑶真是恍然大悟的。
“还有那个给你们修院子受伤的,这种事儿那里论得到他们底下人做判断的,正是因没了规矩,纵容之下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情形。若是再不尽早定下规矩,你这当家主母迟早也就是只剩一名头,都被他们给拿捏住了。”萧老夫人断言道。
袁瑶一时有些愧,道:“果然是我的错。在公府时,也正是瞧着府里的规矩太大,就一心着以后若是出去了,没得再弄这些个规矩束缚的,所以如今伯府里我才越性没那么多的规矩章程。没想却闹成如此,可见是前人说的都是没有错的,‘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萧老夫人见袁瑶受教,心里也舒坦。
后来袁瑶又请教了许多事儿,心中就暗暗有了一套她自己的章程。
同赵绫云和后来的司马夫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袁瑶这才带着佑哥儿回威震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