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闻言便回身冲廖老太爷福了福身,道:“父亲,这孩子年纪小,只怕是被吓着了。”
廖老太爷原便不赞成唤锦瑟过来,只是被刘三老太爷提了,推脱不过这才唤了她,如今闻言便忙道:“既已被吓着了,你便赶紧将她送回去吧,嘱咐厨上熬了安神汤。”
海氏忙应了,正欲扶锦瑟走,哪承想万氏竟突然爬起身来冲了上来。
“啊!啊啊……”万氏抓住锦瑟的手便使劲的呜咽起来,神情显得异常激动和扭曲,分明是流着泪可那眼睛里却又像是充斥了怨毒和讥讽的笑意一般。
锦瑟不防备被她抓了个正着,手上立刻就传来了痛感,好像骨头都要被捏酥了一般,又像是被厉鬼抓了,身上立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海氏忙去掰万氏的手,武安侯便也逼近两步道:“她已经这样了,姚姑娘难道还是不肯原谅她吗?!”
锦瑟瞧去见武安侯一声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她若说不原谅,以后少不得会传出自己心狠狭隘的骂名来,可她若说原谅了,武安侯便会以此来逼迫外祖父和舅舅们,使得廖家无法在朝堂上继续弹劾武安侯府。
武安侯是在欺负她良善吗?锦瑟想着,但觉谢少文也看了过来就本能地也望了过去,只见谢少文的眸中闪烁着繁杂的光,接着这一切又都被压了回去变成浓浓的恨意,可似只一瞬那恨意竟被隐没,便成了一片锐冷,如同他那张被覆了一层坚冰的脸一般。
锦瑟眼中的谢少文似极平静,然而谢少文见到锦瑟又怎可能平静的了?此刻他盯着锦瑟,双手早便死死握了起来,心中更是翻涌起万千情绪来,那些爱、恨、悔、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辨不明。
见数月不见锦瑟似比在江州时更为美丽,一身牡丹并蒂的淡紫外衫,绣着细碎梅花的紫红色锦缎交领,一件嫣红的百折细绢丝玲珑罗裙将她的身段映的娇若扶柳,将她绝美的面庞也映的粉嫩如花,明紫的织锦攒珠缎带,发间斜斜插着的宝蓝吐翠吊钗,细密的珍珠流苏无不将她映的尊贵高华,气质不凡,这叫谢少文如何能够不爱恨交织,难以自抑,他十指扎进掌心刺出鲜血来才能勉强维持住神情。
而锦瑟的目光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淡淡地移了开去,接着便似惊恐过度,头一仰倒在了海氏的怀中,也恰如其分地挡住了身影,令他再难看到她。
海氏见锦瑟晕倒忙惊呼一声,“快来人啊!来人!”
很快白芷和白鹤拥进来,两下子拽开万氏,匆忙着和海氏一道扶了锦瑟出去。
武安侯本是叫万氏去吓锦瑟,他料想锦瑟在惊恐的情况下为了摆脱万氏定然会说出原谅的话来,锦瑟都原谅了万氏,那么又有刘三老太爷做和事老,廖家人就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谁知锦瑟竟全然不上当,他眼见着锦瑟装晕被扶出去,登时气地面色铁青。而廖老太爷见海氏等人将锦瑟扶出去便也端了茶盏,冲刘三老太爷道:“明进贤弟改日登门为兄一定扫榻以待,然今日老妻身子不妥,如今我好好的外孙女也被惊吓地晕了过去,请恕我不便再多留贤弟了。老二,你代为父送送你世伯。”
锦瑟被海氏送回夕华院,一问之下才知武安侯府确实又出了一档子事儿。就是昨日,吴王妃到翠玉楼选欲选块上好的和田籽玉来雕对如意,哪想掌柜的竟向其推荐了一对玉如意,那玉如意倒是难得的珍品,吴王妃一瞧便极爱,岂知一瞧却愣住了,只因那玉如意竟是宫中出来的,吴王妃将其带了回去,经吴王查明,那玉如意竟是先帝赐给武安侯的御赐之物。
这御赐之物便该供奉在府中,转送或是变卖那可是大罪,吴王查明此事不敢包庇,今日早朝时便将那对玉如意带上了朝,朝堂上武安侯还狡辩,说吴国诬陷于他,坚持说先皇御赐的那对玉如意还在武安侯府中珍藏,明孝帝令身边公公前往侯府将玉取来却发现武安侯府珍藏的不过是赝品。
这便着实了武安侯府变卖御赐之物的事实,明孝帝大怒,幸而有几位大人为武安侯求情,而武安侯也痛哭流涕地喊冤,这案子才交由刑部受审。
武安侯本便因娇杏一事被弹劾邈上,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两罪并一罪,侯府已经岌岌可危,这也难怪他会丢弃了尊严带着谢少文和万氏一同来赔罪。
若是廖家在朝堂上为其说了话,那些弹劾的声音也能稍稍小上一些,加之这也是一种态度,武安侯既然已到廖府登门谢罪,那便说明他没有对皇上退亲的旨意不满,那么娇杏到江宁侯府门前大闹便也一定不是武安侯所指使的了。
锦瑟弄清这些便也不意外今日之事了,只是她前世时是在武安侯府生活过的,她很清楚,武安侯府如今虽没了上几辈的富贵宽裕,成了空架子,可却也不至于就要变卖家产才能维系生计,何况是变卖御赐之物?!
武安侯不会那么蠢,而且变卖御赐之物还卖到了京面儿上,这和自杀又有什么差别?这事一准是有人在害武安侯府,是谁能?不知为何锦瑟就想起今日一早她令完颜宗泽寻会镶牙技术的大夫时他那晶灿的眼神来,御赐之物必定是放在妥当之处的,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换出来却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这事莫不真是他叫人去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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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五章【文字版vip】
临近年关居然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自三更天下至天亮,外头已是另一番天地。天光大亮,江宁侯府的下人们便忙着拿了铁锨,扫帚等物清理着道路上的积雪。天虽冷,可这侯门府邸,便是做粗使活计的下人身上穿着的棉布袄,那里头也缝制着厚厚的棉絮,倒是比外头寻常的百姓家穿戴的还要暖和,加之天将瑞雪,乃祥瑞之兆,故而大家都干劲十足,面上带着三分笑意。
远清院中,平乐郡主罩着一件大红羽纱面儿白狐狸里的鹤氅,头上戴着雪帽,笑着自院中奔上廊下的台阶,跺着脚抖落掉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上的积雪,这才笑着回身冲大丫鬟之柔道:“那些红梅各院都送上一些,那些复瓣的白梅便都仔细收着,一会子我到廖府去带给微微,我依稀记着廖府是没有这种复瓣梅花的,这梅香气也清冽,插瓶最好不过了。”
之柔和之桃,之荷手中都捧着刚剪枝的梅枝,显然一行人是方从园子中游玩回来,之柔闻言便笑着道:“那日姚姑娘只听郡主有头疼的毛病,这才两日便送了药膳方子来,今儿郡主得了两枝梅便也念着姚姑娘,郡主和姚姑娘真是投缘,比亲姐妹还亲呢。”
平乐郡主闻言只笑,想着前日江宁侯夫人给她提的事儿来,笑容便愈发的开怀了些,又道:“去瞧瞧马车备好了没,之桃去看看侯爷和夫人是否空了,我好去亲了安便往廖府去。”
两个丫鬟笑着应了,平乐郡主这才转身进了屋,待身上寒气散了正欲去瞧孩子就闻外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蹙眉出了内室就见之桃匆匆进来,禀道:“大少奶奶,奴婢没到福贵院便碰到了黄嬷嬷,嬷嬷说夫人这会子正生着气呢,叫奴婢请大少奶奶赶紧去劝劝。”
平乐郡主闻言一诧,一面就着之柔的手重新披上斗篷,一面快步往外走,问道:“出了什么事?夫人因着什么生气啊?”
之桃便道:“黄嬷嬷也没细说,吩咐奴婢来请少奶奶便又匆匆去了,夫人那里也离不得嬷嬷,不过奴婢听秋儿说今儿一早好似二少爷去请安了,这会子似还在福贵院呢……”
平乐郡主眉头便又蹙了蹙,也不再细问忙出了屋。她到福贵院时,一进院子果见气氛不对,几个一等丫鬟远远地守在廊下,皆低眉顺眼的,见她进来也不敢大声禀报,只福了福迎上前来,道:“夫人正气着呢,大少奶奶快进去劝劝吧。”
平乐郡主自挑了门帘进屋,却见外间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西次间的屋中却传来一阵气骂声,平乐郡主绕过碧纱橱,就见屋中李冠言跪在地上,一脸倔强,而他身后却还跪着个丫鬟,平乐瞧去正是寻常伺候李冠言的大丫鬟冰慈。而江宁侯夫人则坐在罗汉床上,正气得面色发白喘着粗气,黄嬷嬷站在一边满脸急色地劝着。
平乐郡主瞧见屋中情景隐约知道出了什么事,微微诧了下瞧了眼李冠言和冰慈,这才忙上前责道:“这是怎么了?二叔还不快向母亲认个错!”
李冠言自平乐郡主进来便垂着头,未有一言,如今听了平乐郡主的话才又叩了个头,道:“母亲,儿子错了,只是事情儿子已允了冰慈,儿子虽比不上父亲和大哥顶天立地,可也不愿做言而无信的小人,请母亲成全儿子。”
他说罢,江宁侯夫人的气息分明又粗重了起来,可他也不再多待便自站了起来,冲平乐郡主道:“大嫂代为劝劝母亲吧,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着竟往外去了,走了两步却又似突然想起冰慈来般,停了脚步回头道:“还跪着干什么,爷要出门你回去给爷准备衣裳。”
冰慈虽是李冠言的贴身婢女,可李冠言在军营中自立惯了,平常并未叫她贴身伺候,穿衣洗漱等琐事皆亲力亲为,昨儿她却被李冠言留了夜,她原便是侯夫人安排的通房丫鬟,心里自然是高兴又羞涩,期待又紧张的,谁知入夜后李冠言竟自躺在床上睡下,只给她扔了床被子下来。
她昨夜哪里被收了房,分明是在脚踏上将就了一夜,她本就不明所以,今儿一早就又被李冠言给拎到了夫人这里,再听李冠言说已将她收房,还要抬她当姨娘,冰慈真是有苦说不出,见夫人大怒,她早就吓得满头大汗,生恐李冠言走了夫人会发落于她,她若说实话,二少爷也放不过她。这会子见李冠言要走,冰慈急的头晕,闻言只觉大松一口气,忙应了声也磕了个头快步跟了出去。
江宁侯夫人眼见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直气得浑身发抖,怒道:“逆子!逆子!”
平乐郡主忙在她身旁坐下,给她顺着气儿,又捧了参茶劝着她用了两口,这才道:“二叔年纪也不小了,那冰慈本也是备做通房的,虽说如今母亲正筹谋着给他定亲,这时候把丫鬟收房叫人听去有些不大好,可索性二叔那屋中原是没有通房丫头的,如今这般也不碍大事。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母亲何故至此。”
江宁侯夫人这才拍着炕桌怒道:“若单单是收个通房,母亲又何必如此恼怒,他……他干的好事,非要将那冰慈现在就抬了姨娘不可!这亲事还没定,哪里有先抬小妾的道理?!你说说,这可是正经人家会干的事?!我不应他,竟说不应便不定亲,就算定了亲他也不会去迎娶,你说我怎生了这么个逆子,冰慈那丫头原看着是个妥当的,母亲才将她放在了言哥儿屋里,谁知也是个不省心的,到底给老二吃了什么**汤!”
平乐郡主闻言登时愣住了,想了想才道:“母亲和二叔提了想结亲廖府的事儿了?他不愿意?”
江宁侯夫人这才道:“提了一下,他当时倒没说什么,只说姚姑娘年纪太小了,不合适。微微那孩子,模样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姑娘他都瞧不上,还想娶个九天仙女回来不成?!我只当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便没在意,你是说他这么干,是因为不愿意这门亲事?”
平乐郡主便笑了道:“母亲也说了,微微人品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和那冰慈比别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在这满京城的贵女中那也是独一份。母亲已透露了要给二叔说了微微的事儿,他若是愿意岂能如此行事?再说,那冰慈也不是头一天伺候二叔,怎么早不见他将冰慈收房,偏现在就爱的不行了?二叔这分明是不想定亲才推了冰慈出来,他这一闹,母亲便不好再去提亲,总是要先稳住了家中再好说旁的,省得结亲不成先就结仇。可母亲若真给要抬冰慈为妾,指定二叔还不愿意了呢,家中可还有三位妹妹未曾出嫁,二叔便是为着她们也不会这样败坏侯府名声。母亲您先莫急,依我看,兴许他是早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又碍着什么不好跟母亲提,这才如此……若真是这样,待问清楚是哪家的姑娘,打听了性情若真好,给他聘回来也算一件好事。”
江宁侯夫人闻言一思,果然是这么回事,面色便缓和了,道:“刚刚是母亲被他气糊涂了,你说的是!好在你还没往廖家去,不然这岂不是又要闹出误会来!这孩子也是,怎对我也使起心眼来了。”
如今已过了小年,百无禁忌,宜嫁娶,近来京中的喜事是一桩挨着一件,因到除夕日日都是吉日,并不需特意择日子,故而这年关说亲议亲的也特别多。
昨日江宁侯夫人和平乐郡主说了给李冠言议亲的事儿,平乐郡主便兴冲冲地安排起来,旁晚就送廖府送了要去拜访的信儿,今儿一早更是天不亮就起了,原是要到廖家去探探廖老太君和锦瑟口风的,如今出了这种事倒不好再提了。她原还想着能和锦瑟做妯娌,着实高兴了一日,如今瞧着事情是不成了,一时失望,又暗骂李冠言没眼光。
见江宁侯夫人平息下来,平乐郡主便道:“二叔这会子只怕已出门了,母亲若不放心将冰慈再唤过来审审便是,媳妇昨儿旁晚便往廖府送了拜帖,今儿虽说那事儿是提不成了,可却还是要去一趟的,桥哥儿就劳烦母亲多去看看了。”
江宁侯夫人闻言便道:“你快去吧,莫叫人家久等,桥哥儿有我这祖母在呢。哎……微微这孩子母亲是当真喜欢,看来我李家是没这个福气了……”
平乐又劝了两句这才从福贵院出来,她出府欲上马车时,却见李冠言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圆领暗花儒袍,腰间系着一条玄色缎坟腰带,脚上蹬着一双青布云纹的方口鞋从府中出来。阳光照在他身上,英气勃发,身姿卓然。
说起来李冠言和他大哥虽长得相像,背影也极肖似,可两人的气质却全然不同,李冠易更似儒雅书生,浑身都透着股书卷味儿,倒不像是武将门第的江宁侯府所养,而李冠言较之其大哥少了丝温雅,而多了些英武。
今日李冠言一身儒袍迎面而来,倒叫平乐郡主瞧的微怔,目光闪动了几下,接着便黯然了下去,唇角也不自觉溢出一抹自嘲和苦涩的笑来。她那神情和那笑叫李冠言瞧了个正着,李冠言眸中色彩也随之变幻了一下,脚步更是一顿,心中一片艰涩。
他岂能不知平乐郡主瞧见他是何种感觉,可明明他和她结识更早,就因为他年纪小,她便忘记了他,只记得大哥,就因为他年纪小,便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做了自己的大嫂。眼瞧着她和大哥鹣鲽情深,他恐自己无法忍受这一切做出无法挽回之事来,便早早地离开了家,这些年连年节都不曾回来。
他和大哥感情自小亲厚,大哥每每寄信过去,读着大哥的信瞧着大哥一日日幸福,他心中虽也矛盾,可也是高兴的,只念着自己最爱的两个人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这也是上苍对他的一种恩厚。
可没想到,大哥竟会英年早逝,他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瞧着喜爱的女子一日日黯然伤神,却又忍不住心中滋生些疯狂的念头来。只是这些念头也不过在夜深人静时翻涌罢了,他很清楚,若他当真不顾一切,平乐郡主便要失去现在的一切,父亲母亲会如何想她,可还会将她当成李家的儿媳?世人又该如何看她,她已失去了丈夫,他又岂能,岂敢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去遭受世人的谩骂和唾弃。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爱慕是罪过,这才隐忍着从来都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他更知道平乐郡主心中只有大哥,故而他一直卑微地躲在角落,只想远远地望着她,敬着她。他不求能得到回报,只想能尽可能地守住自己这份心,这样的他也没法子娶妻生子,可是他没想到远远的瞧着也是一种奢望,没想到只叫她看到他便是一种痛苦,一种时刻提醒她大哥已经离她而去的苦涩,这叫他情何以堪?
李冠言暗自捏了捏拳头,行至马车前时已经收拾了眼中色彩,行了一礼,道:“大嫂可是要到廖府去?我和贺府的大少爷约了去京外跑马,刚巧顺路,便护送大嫂过去吧。”
平乐闻言笑着点头,回身进了马车,她在马车中落座,外头李冠言也已翻身上马,就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平乐郡主想了想,念着江宁侯夫人和过世的夫君便道:“二叔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在军营已闯出了明堂,母亲早盼着二叔能娶亲生子,你大哥也是像二叔这般大时成的亲。你大哥过世时,还惦记着此事,大嫂知道二叔面皮薄,二叔若真是心中有了人,只要门第相当,人品好,不妨告诉大嫂,大嫂去给母亲提,叫人家姑娘总等着也不是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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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更的少,明天早晚双更,亲们看我加更哈。
☆、一百二六章【文字版vip】
平乐郡主言罢却迟迟不闻外头李冠言回答,她愣了愣,正准备推开车窗瞧瞧外头动静,便听李冠言沉声道:“谢大嫂关心,只是我心中并没什么中意的姑娘。”
平乐郡主听他声音有些沉闷,犹豫了下,便又道:“我进门没多久,二叔便离家去了军营,然而你大哥却于我说过不少二叔的事,我知道二叔是个有担当的人。二叔若是喜欢的女子出身有些不妥,也应该先说出来,兴许大嫂能帮你和母亲说和说和,二叔这般和母亲拧着劲儿,虽则能一时避开说亲一事,可却也不是长久之策,这次避开了,总归还有下回,二叔年岁已然不小,总不能一直不说亲吧?何况长久这般,也会伤了母子感情……”
平乐郡主还欲再劝,外头李冠言却又道:“大嫂,我心中当真无人,只是觉着那姚姑娘年岁太小,不大合适罢了。”
平乐郡主自然听出李冠言说的皆非实话,只当他是和自己生疏,不愿于她坦白,便忍不住叹了一声,道:“罢了,你不愿意说,大嫂也不强求,只是长嫂如母,如今你大哥已去了,他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弟弟,你的事儿大嫂却不能不操着心,哪日你愿意说了自到远清院找我便是。”
她这话简直便是在捅李冠言的心窝子,这两日李冠言知道江宁侯夫人叫平乐郡主到廖府说亲一事,他这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打听到今日平乐郡主要出门,昨夜便演了出戏,今儿一早更是闹到了江宁侯夫人面前。做这一切,一来是觉着锦瑟是个好姑娘,他如今这般实不想耽误人家,再来也是犯起了痴病,想尽可能地全了自己那份心。
他被平乐郡主逼问已是觉着难过压抑,不知费了多少劲儿这才能压制住没咆哮出声,如今再闻喜欢的女子说出这等钻心的话来,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冷声道:“大嫂也不过比我年长五岁罢了,我父母双全,亲事自有父亲,母亲为我操心,用不着大嫂如此费心!”
平乐郡主哪能想到自己好好的和李冠言说着话,他就突然恼了。依她对李冠言的了解,李冠言实也不是个性情暴躁易怒的人,她想来想去都没觉出是哪句话错了,又因生来金贵,自小到大便没遭受过这样的冷遇。
愣过思过之后,平乐郡主便也生出一股不悦来,抬手便推开了车窗,怒目盯着李冠言,道:“二叔今儿好大的脾性,可是你大哥不在了,你便也不将我这个大嫂看在眼中了?!”
李冠言不妨平乐郡主会突然推开车窗直勾勾地望来,一时撞上她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那明亮的双瞳中倒影出他的小小人影来,如同一簇火焰在跳动,瞧着这双眼睛倒是叫他想起一件陈年的旧事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他尤记得那是在城西的双昔庙前,当日他陪着母亲到庙中上香,母亲不过在禅房和大和尚讲了一会子禅,他便趁着下人们不留意偷溜了出去跑到庙前看杂耍,当时他一门心思地要要瞧热闹,只一径地欲冲过街去,哪里还注意地到街头情景,险些便被一匹快马给撞上。
那纵马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平乐郡主,李冠言还记得那是一匹通体黝黑的小马驹,他被吓得跌坐在地,那马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鼻翼间喷出的热浪直扑向他的脖颈,还有面前响起的娇喝声……一切都恍若昨日。
“喂,你没事吧?!怎能在马道上乱跑!”
听到这声音他转头去瞧,迎上的便是一双跳跃着火光如同星辰的眸子,彼时他还是黄口小儿,而她已及笄,穿着一袭火红的骑装,黑马红衣,靓丽的叫人移不开眼睛,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女子也是能骑马的,样子还那般好看。
见他怔住不哭不叫,她便慌了,忙跳下马背来将他拉起来,一面于他拍灰,一面问他哪里可曾伤到,见他独自一人还叫身边嬷嬷送他去寻家人,他才吓地甩脱那嬷嬷跑走了。
此后他又遇过她两回,也不知怎么在他尚不知道何谓情时,便已上了心,记得他十二岁时有回和母亲们逗趣儿,说要娶个十六七的美娇娘,母亲们笑的不行,只道哪里有这样老妻少夫迎半个小娘进门当媳妇的。他当时就恼了,急道,哪里有五岁小姑娘便给人当娘的!
他一直觉着五岁的差距并不是问题,她及笄时他还是黄口小儿,可等他弱冠之年,她也正是花信年华,而待他到了而立之年,两人便都是人至中年,再至耄耋,他于她皆是白发苍苍,还有谁能瞧出他是比她年幼的?年龄上的差异会因年岁的增长,越来越不明显,便如同现在,若然她非他的嫂嫂,两人站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可?
为此,他努力地长大,只可惜好容易他十四,她却终于出阁,成了他的嫂嫂。洞房花烛,大哥挑起她的盖头,她笑靥如花,作为嫂嫂,她瞧他的眼神是极温和的,可也陌生,便因为他比她小,她便未曾将他放在心上,压根就不记得他们曾是见过的,而且不至一回。
李冠言想着这些,眉宇便蹙了起来,看向平乐郡主的神情也有些恍惚。而平乐郡主本怒目瞪视着李冠言,半响都得不到回应,又见李冠言表情奇怪,便又担忧地道:“喂,你没事吧?!”
她这一声唤令得李冠言回过神来,却也和多年前的那声唤重叠在了一起般,令得李冠言身子一僵,面色大变,也不再说话,一甩马鞭竟就快马驰骋而去了。
平乐郡主眼见李冠言落荒而逃,探出头来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半响这才惊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她坐回轿中越想越觉不对,到底放心不下唤了一声尤嬷嬷。
待尤嬷嬷靠近轿子,这才忙侧身过去,道:“嬷嬷方才可都听到了?你说二爷他不会是喜欢上什么风月场合的女子,或是……或是好了男风吧?!”
江宁侯府中因为一场亲事闹起风波来,平乐郡主尤其在为小叔是否好南风一事而着急担忧,却没料到此刻她的娘家镇国公府也已天翻地覆。
书房,天光早已大亮,然而油灯却还亮着,镇国公杨建端坐在书案之后,一张脸铁青难看,因一夜不曾合眼,这会子他太阳穴处两根青筋突突直跳。他抬手揉了揉头,却抵不过心中的怒气和失望,扭头去瞧,透过绞纱窗依稀能见外头院中跪立着的挺拔人影,到底是亲生骨血,想着外头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他到底忍不住了,大喝一声。
“人呢!送茶来!”
杨建教子原本便是极为严厉的,这事儿不仅镇国公府的下人们清楚,便连大锦的百姓们也都津津乐道。国公爷虽是对世子严厉,可却是爱子心切,望子成龙,世子爷也懂事知理,最敬重国王爷,在国公府,早年是常常能看到国公爷亲自教导世子的,这些年随着世子年纪渐长,已很少瞧见国公爷责罚世子。
然而便是在昨夜,国公爷本是和世子在书房中议事,也不知怎么的,国公爷便突然怒了起来,偏世子竟不若从前那般谦恭认错,而是梗着脖子和国公爷顶起了嘴。
下人们不得靠近书房,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只听见几声争执,瞧见书房的窗影上,世子爷似和国公爷争吵着什么,接着国公爷便砸了茶盏,而世子爷更是怒气腾腾地自屋中出来,却也未甩袖而去,竟就在院子中顶着风雪跪了下来。
世子敬重国公爷,从小到大都是极服管教的,如这般情景下人们实在是没有见过,伺候在书院的下人战战兢兢忙去请了管家。管家匆忙跑来,瞧见下这样的大雪,杨松之竟就跪在雪地里,膝下连个锦垫都没有,他当即便知事情严重。
岂知他进了书房还不曾劝说便被镇国公给赶了出来,并且勒令他不能去给镇国公夫人通气儿,管家无法只能私下做主叫下人给杨松之送了个蒲团。谁知杨松之竟犟着脾气不用,管家劝了几句,他才将那垫子压在了膝下,可如今也已跪了三个多时辰了,这天寒地冻的,那垫子纵然再厚实也抵不过地上的寒气。
世子便是武功再好,也不是铁打的人,这若再跪下去只怕真得落下毛病来,偏生管家好劝歹劝,杨松之就是不愿低头认错,先服个软。而镇国公的脾气管家也是清楚的,若是他偷着跑去告诉夫人,说不得国公爷怒气盛,罚了他不少,连世子也要再遭罪。
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到杨建在里头喊着要茶,管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忙取了早备好的茶托着端了进去。他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在桌上,便听杨建道:“那逆子还不知错?”
管家心知老爷还是担心了儿子,却又碍着颜面不好开口叫人起来,便忙道:“老奴瞧着世子已知错了,要不然也不会任凭老爷罚跪,这会子也是怕老爷没消气,这才不敢进来认错。”
杨建闻言却冷哼一声,道:“他便是要和老子对抗,这才跪到外头去的!他爱跪便跪着,老子倒要看看他还能跪成一具雕塑不成!”
管家闻言知道说错了话,暗咬舌头,见杨建呷了一口茶,便又道:“外头一夜风雪,这会子阴气都上来了,世子爷将来还要领军打仗,这关节若是冻坏了,老爷夫人心疼不说,也平白叫我大锦损失一名大将。老爷看,是不是请世子爷跪到祠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