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央自然不会输给一个女人,穆流年怎么炼兵,他照样。
待出操结束,林央将上午的事交待下去,用过早饭后,先是悲苦大师就到访了。和尚脸上带着一丝慈悲,宣一声佛号,悲苦大师道,“先时只觉着将军身上气息与常人不同,依我佛门论,似将军这等霸绝天下之人,前世必有因果。只是,老衲不知将军为四灵上神降世,如今看来,一切皆有定数。”
林央目光坚定,道,“此事,我已尽知,为天下,何惜央一人之身。央今日征战天下,为的无非就是天下太平,百姓能过上安生日子。”
悲苦大师未料到林央这样通情理献己身,再宣佛号后道,“将军慈悲之心,苍生之福。”
林央肯为天下牺牲自己的事,未至一个上午就传遍了全军上下。诸人心惊敬佩的同时,亦有许多人不同意林央这样做。
穆流年把话说的分明,“你死了,薛家人还在,东睿宁王还在,难道这天下就能太平了?这回弄几场雪,就逼死一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天上飘雪,反正只要一飘雪,对头自发去死。啥事都解决了,岂不比动刀动枪的好。”
穆流年锐利的眼神往营中修士脸上一扫,诸人顿觉似如刀剑刮骨,不自禁的添了几分警醒,就听穆流年道,“我倒不是瞧不起诸位,不过,诸位想一想,他们不叫别人死,怎么偏叫林将军死。是啊,林将军是神明投胎。这神明投胎都能叫逼死了,怪道你们个顶个的家破人亡呢。”
穆流年一记大耳光,抽掉了所有修士的脸面。
邵千凌道,“要我说,南王说的在理,若按着这传单上说的,叫林将军牺牲己身,倒正中人家奸计。”
文斐然师徒同心,亦道,“薛家一日不除,天下不得靖宁。”
沈留白道,“同门之仇,总要报的。”这些人对林央忠诚有限,不过薛家此举犯了众怒,修士素来高傲,怎肯就此罢休!
凌雁书亦冷声道,“南王的话虽不大中听,理不差。”
至此时,林央已经完全明白知趣要他以退为进的妙处了。林央道,“此事,我也细想过。这传单,既然是自帝都传出来的,自然是东睿宁王的把戏了。”
“东睿宁王此人的品行,想必诸位都心里有数了,先有谋害南安平王之事,后倚仗幻雪峰薛家,更有弑君之行。薛家做的事,更不必我多说了。东睿宁王与薛家相勾结,江山交到此等小人手里,我是一千个不放心的。”林央正色道,“不瞒诸位,昨日,我就看到了这份传单。传单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晓。不过,暂时,也没有解除这冰雪的办法。我与知趣倒是商议了个法子,现下说出来,请大家一并参量,看看是否可行?”
接着,林央便将令帝都相让帝位,他再觉醒朱雀神力的事说了一遍。
知趣补充道,“关于朱雀上神之事,以往家师曾对我说起过。再者,我与阿央前世之渊源,我并没有瞒过诸位。对朱雀上神的了解,我还算知道些。”
既然知趣把话说开,文斐然就跟他师父邵千凌普及了下“罗先生知趣与前朱雀上神投胎的林将军前世之种种生死相随的感人事迹”。同时,悲苦大师垂眸静听了一耳朵八卦,悲苦大师抬眼望向知趣,知趣朝他微微颌首,露出圣父一般皎洁的月光色的微笑,悲苦大师同样回以颌首,光秃秃的脑袋叫知趣看的好不亲切。甚至,知趣发散性思维了一下,是不是他家黑豆儿上辈子是和尚啥的。要不,怎么小小年纪就把脑袋上的毛儿烫没了呢。
待诸人对他与林央的“前世”、以及关于夏春秋对朱雀的种种险恶用心了解之后,知趣道,“我明白,这是夏春秋以天下为计,再威胁阿央呢。但,有什么办法呢。若冰雪一日不止,百姓怎么办?有时候,明知是坑,也不得不跳。”
“不过,阿央能为天下牺牲,却不能如了夏春秋与薛家的愿。不然,阿央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纵使苏醒朱雀之力,也不过为他人窃取神力以行方便而已。试问,薛家与诸位已成血海深仇,若薛家与夏春秋勾结,实力上再进一步,我们可有与薛家一拼之力?打不过人家,难道去做人家的狗?”知趣色正声沉,“再者,阿央毕竟只是前世为朱雀,如今凡胎肉体,最大限度的压制了他体内的神力。诸位应该知道,没有哪位神明是肉体凡胎?”
“夏春秋一意想唤醒阿央体内朱雀的力量,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唤醒朱雀神力的办法。”知趣冷声道,“朱雀既为仙界上神,就非凡胎可驾驭。若盲目苏醒朱雀之力,可能尚未开始,阿央便要灰飞烟灭了。”
“或许真是上苍的安排。”知趣如同莎士比亚附身一般,微声感叹,“上古时的罪孽,终归今日要还。命运的安排,总是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巧妙之处。”
“在凡世,只有一种人以凡身称神。所以,若要阿央觉醒朱雀神力,必要位登九五。”知趣沉声道,“因为,只有人王帝主,在凡世被称为天子。”
“天子者,天之子!”
这师徒二人一唱一和,稍微鼓动一下诸位血海深仇加身的修士,计划很快被敲定,穆流年与林央同时行印一份书信,差信使送至帝都城。
其实这份书信的真实内容,就是知趣起草的那份传单。位随着信件送到帝都城,效仿夏春秋的手段,同时传单撒的天下皆知。
此时,在冰雪中瑟瑟发抖的百姓都知道:朱雀之神转世的林大将军为了他们的危难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林大将军只有登上帝位,方能解除危难。当下之首要,便是已经称帝的东睿宁王主动让贤!
东睿宁王乍一看到这份行过印的书信,当下眼前一黑,险些没从龙椅上跌到地上去。
这位从来温雅和善、面如冠玉的贤王,登基不过数月,却似已老了十岁。眼角眉梢的皱纹一重又一重的垂下来,堆积出一层又一层的暮气沉沉。
东睿宁王一刹时的面色大变,他身边的宦官阿右是其自幼一道长大的伴当,情分非比寻常,宦官阿右悄声问,“陛下,若事有不协,是否请教仙长一二。”
仙长?
哈,仙长?
东睿宁王一时苦笑,直待片刻,他方收回心神,淡淡的问,“阿右,你跟着我有四十五年了吧。”
“是,奴婢有福,与陛下同龄呢。”阿右躬着身子答道。
东睿宁王一摆衣袖,“不要称我陛下了。”他随手取下头上帝王冠,阿右大惊失色,膝行上前相拦,“陛下,您,您……”
“我,其实从来不是陛下。”东睿宁王将手从宝光璀璨的帝王冠上挪开,轻声道,“我向往这个位子,但,其实,我一直只是宁州的东睿宁王而已。”
“阿右,还有我以往的王服吗?”
东睿宁王这样反常,阿右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抽哽着问,“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您登基以来,无不兢兢业业,为谋天下盛平哪。在奴婢的心里,你是最好的陛下。”做为贴身近侍,阿右怎能不晓得自家主子登基来的种种艰难呢。
东睿宁王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我是你的主子,不是陛下。”
“我想送你离开,阿右,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只是怕,有人不能放你离开了。”
东睿宁王自言自语道,“穆寻在天阙关,那傻孩子,要平安才好。晏英去了南平州,应该能得以保全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东睿宁王却是人之将死,心中一片空澄,所有以往那些不确定的事,现在终于明白了。夏春秋令他的大军远袭南平州,为的是反臣穆流年吗?
不,夏春秋或者只是单纯的要削去他的臂膀,好摆布于他罢他。
东睿宁王并非不懂用兵,他与薛家联系多年,甚至对修士也有着深刻的了解。在他看来,修士的确有远超凡人的能为,但是,修士也不是不能战胜的。
如山中虎豹,照样猛于常人,但,虎豹为人盘中餐耳。
东睿宁王的办法很土,却是他想到的唯一之有用的法子了,只是,可惜……
当夜,东睿宁王自尽于四方宫。
此时,距东睿宁王登基之时,尚不足三个月。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啊,这样就自己去死了。若是换了阿水,有人想他死,他先得叫人死的不能再死。子孙不肖,奈何奈何?
夏春秋将空中一缕龙息收回,暗道:果然非天子命数,纵使他在东睿宁王身上加了真龙之息,此人也不过是在龙椅上坐了七十三天而已。
那么,知趣,接下来,你要如何做呢?
当初,我能夺真龙之息,今日,便同样能取朱雀之息。
知趣实未料得夏春秋有这等魄力,竟令东睿宁王自裁于帝宫。此时,知趣尚不知东睿宁王已死的消息,他正在给小白黑豆儿调节矛盾呢。黑豆儿未经小白同意,叫来苍鹰一道来吃知趣爹做的饭,简直把小白气个半死。
待苍鹰走后,小白狠骂了黑豆儿一顿,还要敲黑豆儿的屁股呢。
黑豆儿再三强调,他跟苍鹰是哥们儿。
小白气地,“晚上你跟他睡去吧!”
黑豆儿无精打采的,连以往脑袋上甩来甩去威风无比的小小红旗招魂幡也无精打采的垂了下来,直到晚上睡觉了,小白不准他睡自己枕边,黑豆儿的委屈终于忍不住暴发了,扯开嗓子一顿嚎,险些没把隔壁的知趣爹震成聋子。
为了夜里能安生,知趣不得不在妖妖蛋的抱怨声中爬起来,过来给儿子们调节矛盾,顺便打听一下黑豆儿与苍鹰的八卦啥啥的。
第二一二章 朱雀的传说
知趣发现,黑豆儿现在很有些鬼心眼儿。
第二天早上,知趣正在池塘边做饭,黑豆儿早早起床,找他知趣爹要了好些干果子,屁股蹲地上,清风中,黑豆儿头上的小小红色招魂幡还一飘一飘的,用两只鸟爪子灵活的给他家小白剥松子,剥一小搓就放到小白的锦囊里。知趣笑,“黑豆儿,你还挺体贴的么。”
黑豆儿欢快的叫一声,叽叽咕咕的跟知趣爹说起话来,大意是,以前在小白家里有好些照顾小白的漂亮鸟儿,就有一只小黄鹂,专门剥松子给小白吃。后来,小黄鹂被他赶跑了,就都是他给小白剥了吃。当然啦,他家小白也会喂他一起吃。
连知趣都为黑豆儿的痴情感动了,又很心酸,明明自己儿子是土肥圆,偏偏要给儿子说个高富帅,若早知小白家里那种情形,当初知趣说啥也不能叫黑豆儿去追求小白的。
知趣还没感叹完,黑豆儿又叽叽咕咕的跟他说起梧桐城的事,什么小白的床又香又大,什么小白天天抱着他睡觉,什么梧桐城有好些漂亮的鸟儿,那些鸟儿还笑话他唱歌不好听……还有譬如小白家做的饭不如知趣爹做的好吃……最后,不必知趣爹打听,黑豆儿就说起他的朋友苍鹰的事来。
在黑豆儿看来,苍鹰是他在梧桐城最好的朋友,他是通过小白认识苍鹰的。苍鹰的身世也非常可怜,黑豆儿说,他虽然没娘,还好有知趣爹啊。苍鹰是无父无母,而且在孔雀王府时,苍鹰很照顾他,他也常大方的把自己的肉干分给苍鹰吃。
还有,苍鹰也很讨厌孔丹。说到孔丹,黑豆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生气很生气。
因为有共同的敌人,他跟苍鹰就越发要好,后来,他还常叫苍鹰装成他的追求者来给小白吃醋,当然,小白吃醋的后果经常是黑豆儿屁股挨揍,还要低头道歉。
不过,黑豆儿啊,你个自做聪明的笨蛋,苍鹰不会假戏真做吧。想一想苍鹰看黑豆儿神情,知趣爹非常怀疑。
黑豆儿十几年没跟知趣爹见面,心里的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何况他现在灵性非往昔可比,许多话,黑豆儿都能表达的很清楚。知趣听在耳里,不乏有心疼之处。不过,看人家黑豆儿却浑然没这种感觉,人家说的眉飞色舞,还时不时跟知趣爹说他的小心眼儿,然后叽叽咕咕的偷着乐。
过一时,把松子剥好,黑豆儿就把锦囊上的珍珠扣系好,屁颠颠的跑回去叫小白起床了。
知趣爹叹口气,决定不干涉儿子们的恋爱了。不过,当知趣爹转头扫到那一地的松子皮时,脸色都绿了:没良心的臭孩子!知趣爹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你,你剥了有小半斤的松仁儿,你,你,你就惦记着小白吧!怎么不说问问知趣爹要不要吃啊!
知趣爹养你十几年,还没吃过你半个松仁儿呢!
知趣爹绝不承认,他吃醋啦!
知趣把饭收拾好,喊两个小子跟小小狐过来吃饭。黑豆儿与以前在水仙谷的时候比,除了还是大嗓门的性子外,其实也改变了许多。以往在水仙谷,黑豆儿哪里容得下别人哪,就是小白刚来的时候,黑豆儿还跟人家打了一场呢。
还是后来,黑豆儿对人家小白起了色心,爱慕人家,这才跟小白好了。至于小金、参胖胖,黑豆儿还往人家小金的菜里吐过口水,被知趣吊在外头一个晚上反省自己的“霸王行为”。参胖胖有一手极精湛的马屁功夫,把黑豆儿拍的身心舒泰,黑豆儿才没寻参胖胖的麻烦。
以前的黑豆儿,像是独享父爱的独生子,看所有给知趣爹叫爸爸的小家伙们都不顺眼,更讨厌有他不喜欢的人来吃知趣爹做的饭。
如今十几年的分离后,知趣发现,变化最大的就是黑豆儿,见小小狐过来一起吃饭,黑豆儿非但没有吵闹并强调我才是这家里老大的样子,反是递了条烤鱼给小小狐吃。
知趣的心无端的一抽,继而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来。
是的,他的教育方法是有问题的。
他希望他的孩子平安快乐不受到半点伤害,他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不让他受到半分委屈,他以为他可以护到他长大。
他以为,他的孩子有足够的时间长大,获得智慧与生存的能力。
可实际上,第一,他没有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好;第二,他没有把自己的孩子教好。
以前,他总是想着,有他在,黑豆儿漫可无忧无虑,慢慢长大。
他不舍得让黑豆儿去面对外面世界的残酷,他总觉着,黑豆儿还小。
人的一生只有一个童年,他希望黑豆儿能快活的度过自己的少年时期。
但,世界不是他希望。
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神。
他没能在黑豆儿少时把他教的聪明一些、机伶一些,他把他宠坏了。然后,他将黑豆儿直接从他创造的纯真国度放归到这个冷酷的世界。
他不忍心教给黑豆儿的东西,全部由这个冷酷的世界教给了黑豆儿。
“黑炭黑炭。”罗妖在识海里唤的知趣回神。
黑豆儿正对着知趣嘎嘎叫呢,一幅担心的模样,还问他怎么突然哭了。知趣一摸脸,原来,他真的哭了。
知趣抽一鼻子,抹去眼泪,问,“黑豆儿,你怎么只给小小狐夹鱼,不给我夹啊?”
见知趣爹没事,黑豆儿嘎嘎嘎一阵笑,抓了两条烤鱼给知趣爹放到盘子里,还笑话知趣爹像他家小白一样,好喜欢对他撒娇哦。
小白悄悄拧了黑豆儿个屁股,黑豆儿才不往外喷俩人的事了。
知趣立刻收了眼泪,高高兴兴的同孩子们吃起饭来。
用过早饭,知趣收了锅碗瓢盆,又去池塘边把黑豆儿剥的一地松子皮扫干净了。黑豆儿又飞来跟知趣说,以后在紫金鼎里种两株松树,这样就可以产了松子给他家小白吃啦。
黑豆儿往池塘里拽了两个大大的莲蓬,扯一朵开的正好的荷花,扣自己脑袋上,跟知趣爹说了他跟小白中午要吃的菜,就顶扣荷花晕头转向的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