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反应了好半晌,终于恍悟。
他既然在机场,随处都可取到报纸。
“是我太不低调,不该拉着你上人多的外滩。”她出道得太顺利,总觉得还有点不真实,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儿做明星的自觉。
他却一本正经的纠正:“那难道以后我们见面就关在酒店里不出来吗?八卦小报胡编乱写也就算了,连新闻晨报都登这些没营养的东西,现在文化局对这些报纸、杂志的监管力度真是太差了,我看这新闻晨报就得好好整改!”
杀戮决断,随随便便一句话,这家发行量很好的官报恐怕就得面临停刊整改的命运。
她觉得有点受宠若惊:“算了吧,人家也是混口饭吃。”
陆铮倒是笑了,笑声有点冷:“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也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挂断电话,她叹了口气。他赚多少钱,她从来没问过,他能行使多大的权力,她也不在乎。也许是觉得两人还没到互相坦白家底的时候,也许是她生来凉薄,对这些身外物并不在意。
但就是这些她不在意的东西,一次次迅速有效的解决了她的难题。
她知道,这家报纸若被处理了,内部的知情人很快会知晓她聂素问有后台,且这后台硬得很。
照片的事算是以雷霆之势压了下去,没人敢提。后作用却是无穷无尽的。
那日,连两个老师都私下偷偷问她:“军政家庭是不是跟一般的家庭都特不一样?吃饭睡觉前是不是都得行军令?”
她哭笑不得。她怎么会知道他们家人是怎么吃饭怎么睡觉的?
可说出来人家都不信,觉得她是在自抬身价,故作神秘。
圈子里纷纷传说,她聂素问是靠潜规则上位的,因为那报纸上的照片把男方p掉了,所以众说纷纭,但舆论揣测的方向基本都是指向华谊的高层。即,她的背后金主,不是陆铮,就是萧溶。
对此,素问一笑置之。别人给你凭空捏造个让人震慑的背景,并因此对你毕恭毕敬处处关照,这是好事,她没理由推辞不是?
连小艾都一脸夸张的追着她问:“老板这个人谈起恋爱来,和普通人一样吗?”
素问觉得奇怪:“他不就是个普通人?”
小艾真是急死了:“那怎么能一样?他外公是解放军总部军纪委书记,他姨妈是中央委员,人可是一活生生的红三代啊,又自己创业,开创商业地产王国,高干子弟,帅气又多金……”
素问觉得小艾跟周沫一样,也有去写小说的潜质了。
“你是查户口的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公司里都传遍了好吗,人人都能倒背如流。倒是你,怎么当人家女朋友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素问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和他家人谈恋爱。”
小艾唉声叹气,继而又一脸八卦:“真不知道老板那样的人,说起情话来是什么样子,表情还是那么冷漠那么酷呢,还是会腻死人不偿命?”
素问顿时冒起一身鸡皮疙瘩。
小艾会这么积极是有原因的。陆铮并不像萧溶时常出现在媒体报刊上,在公司也极少露脸,虽然萧溶也是红三代高干子弟,但那双桃花眼在公司放了几个月的电以后,女同事们基本也都免疫了,于是又继续yy起不常露面的陆铮来。
小艾星星眼的想:要是把老板在和她的艺人谈恋爱这消息放出去,得轰动多久啊。估计还得碎了一地玻璃心。
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月,她之前拍的那部古装偶像剧终于在卫视正式开播,开播仪式无论如何她是得赶回去参加的。
跟两位老师请了假,搭夜机回去,上飞机前本想给陆铮发条短信,后来想想,上回他给了自己那么大一个惊喜,这回也吓吓他好了。
一下飞机,就立刻感觉到两座城市的温差。这个季节,北京的夜里还是有点冷的。
素问指使保姆车先把小艾送回去,自己单独打了辆出租车往陆铮的住处去。
小艾在飞机上见她一脸喜色,就猜出了她心思,也不多问,只提醒她:“明天的开播仪式别迟到啊。”
这次她回来时间有限,为了配合电视剧的宣传,通告行程都排得满满的。也就只有今晚能抽的出时间与陆铮好好的单独相处了。
没事先打电话的后果就是到了后,大门紧锁。
她泄了气,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给陆铮打电话。
无人接听。
然后是转入语音信箱。
沉默,撇嘴,最后恼怒的在老旧的铁门上砸了一下,收起手机,下楼。
还好行李先叫小艾拿走了,不然今晚她得多凄惨啊。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起来。
晚上下课就跟小艾匆匆忙忙的赶飞机了,上机以后她不小心睡过去,又误过了飞机餐,下机后便马不停蹄赶到陆铮这儿来。本以为会被他小心捧着,好吃好喝伺候着,结果迎接她的竟是闭门羹!
聂素问悔不当初啊。
自怨自艾的托着步子下楼,还好没走多远就看到半夜在店门口摆摊卖烧烤的。下半夜,生意零零星星的,老板见着素问朝这边走过来就特热情:“姑娘,吃烧烤吗?新鲜的羊肉。”
这东西素问以前可敬谢不敏。不过这次卫导见了她穿旗袍的身段,觉得她太瘦了,要再肉一点才能撑得出曲线。所以最近她也算有口福,可以跟着小艾吃点高热量的东西,不然在平时,吃宵夜还吃这么荤腥的东西,简直就等同于自杀。
老板热情的帮她拉开桌子板凳,递给她一只小篮子。
素问点了几串羊肉,又配了点刀豆、茄子之类的素菜,坐在板凳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油腻腻的桌子。
炭火架拿上来嗞嗞的响,一股香气膻气烟火气铺面而来,羊肉串的油滴在炭火上,冒出呛人的烟。
另一张桌上有两个刚下了夜班的工人,四十来岁的大老爷们,敲着腿,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抽烟侃大山,素问瞅着,他们喝掉的空酒瓶都比烧烤串多了。
夜里没生意,老板手脚麻利,烤得也很快,没一会热腾腾直冒油的烤羊肉串就被送上来,素问尝了一口,辣,真辣。
她不是北方人,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口味重的小吃。
问老板要了个一次性塑料杯子,又点了瓶啤酒。心想今晚真是破戒了,这吃下去将来拍完戏得饿多少天。
来北京以后,素问从来没有这么晚了还出来吃宵夜。这个城市的夜晚,跟白天完全不一样。闹腾腾香火不断的雍和宫到了晚上,就沉淀成了另一种风景。街边巷尾的,隐在路灯下,三分阴森,七分柔静。
寂静的街道里响起嗡嗡的机车引擎声。由远极近,带着股猖狂和不可一世的气势,像一只箭穿破宁静的夜。
素问捋了捋被风带起的头发,这种情景并不陌生。
这个城市有一拨人,总是在别人都入睡了以后才出动,在空旷的街头上呼啸而过,街边的夜景飞速的倒退,仿佛恣意挥洒的青春,谁都没有资格留住。
第二杯啤酒倒满的时候,那熟悉的引擎声又回来了。车头的灯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素问拿手去遮,烧烤摊老板已经热络的站起来招揽生意:“吃烧烤吗……”
话尾消散在惊愕中。
“风哥……?”显然与来人相熟。
没过一会亲自转身去拿袖子擦干净两张凳子,腆着脸说:“瞧我这破的,没好东西招待风哥您……”
那人一撇腿撑住车身,摘下头盔说:“行了,老吴,你赚点钱不容易,别招呼我了,忙你的去吧。”
那叫老吴的怪不好意思的,一直站着都不敢坐下。
秦江风脱了黑色的小羊皮手套,夹在机车手柄上,半眯着邪气的眼睛:“丫头,这么个吃法你累不累?”
说着,就自来熟的在素问那张桌坐下了。
素问端起的塑料杯到了嘴边,又搁下了,抿着嘴,不由轻笑了声,跟那老吴一样叫他:“风哥。”
她是舒坦日子过多了,竟然忘了这一带是谁的地盘。
秦江风也不跟她客气,随手拿了个干净杯子,拿过她的啤酒给自己倒了杯,跟喝白开水似的干下去,一只脚大咧咧的跷在桌子底下的横柱上:“你都上门来了,我还能不陪你喝两杯。”
素问举起杯子示了示意,也一口干了下去。
犹豫了片刻,才说:“风哥,其实前阵子我……”
“我知道,”秦江风点了根烟,舒展着修长的胳膊,懒洋洋的全身跟没骨头似的,不紧不慢的说,“你都叫我一声‘风哥’,哥哥这名号还不就给你用的嘛。”
说完,自己倒先摇着头笑起来:“啧啧,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秦江风三个字说出去还有那么点威慑。”
得,这位门儿可清着呢。倒是素问多虑了。
估计那天刀疤吓得不轻,回头就把这事告诉了上面的人,上面的人惶恐不安,迟早得传到这位耳朵里。
即使他早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秦江风这三个字在道上可不是空穴来风。
几年前秦江风和郝海云一块儿携手打天下的时候,在道上混的没有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的。秦江风够阴,郝海云够狠,两人在这座城里横行无忌,嚣张跋扈,他们说一,没人敢说二,说敢和他们一言不合,以后别想开口讲话。
秦江风常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肚子里却一股儿的坏水,他笑得越欢心,那损人的招儿就越狠,谁要是让他不笑了,那离死也不远了。
郝海云就是座万年冰山,没人见过他笑,据说他砍人的时候被血溅到了连眼皮儿都不会眨一下。若有天他笑了……
咳咳,很不幸的,聂素问就见过他笑一次。虽然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他俩称霸北京城的时候,就有了那句话:半入江风半入云。这偌大的北京城,一半是秦江风的地盘,另一半是郝海云的。
三年前,秦江风收手开始洗白,渐渐淡出了黑道,但他的名字可没随着他的人一起消失在黑道。再加上这些年郝海云仍在黑道叱咤风云,生意越做越大,旁人慑着郝海云的威严,也不敢小觑了他。
其实只有素问知道实情:这两人的兄弟情在三年前早掰了。别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然而这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却为了个女人,差点断了对方手足。
就此桥归桥,路归路。
素问起身又给他倒了杯:“和嫂子还好吗?”
秦江风手里捏着香烟,嘴一歪,从鼻腔中呼出浓浓的烟雾:“还不就那样?见天的跟我闹,婚都离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闹头?”
素问没有惊讶,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
事实证明,再放荡不羁洒脱自如的男人,总会遇到一个让你打不得、骂不得、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人!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嫂子还肯跟你闹,你该万幸了。她要跟其他女人一样,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人,你还上哪去再找个嫂子回来?”
秦江风满脸不屑的打了个呵欠:“我稀罕她?我秦江风要女人,随便手指勾勾不得排到长城脚下去?”
素问淡淡的笑,并不拆穿他。
是谁喝得酩酊大醉,满脸眼泪倒在路边喊:“任素素,别以为我没你不行呢……”醉得像摊烂泥,素问当时不晓得费了多大劲才把他拖走。
秦江风自嘲的笑笑,掐了烟,站起来,把机车头盔扔给她:“喝了你的酒,我给你当回免费司机。你住哪?”
素问跟着他走到车边,动作娴熟的跨上机车。
“抱紧咯!”
素问刚扣上头盔,就感觉身子猛的前倾,身下的机车好像一只箭冲了出去。素问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他背上,不由自主抱住了他的腰。车上就一只头盔,秦江风给了她,风从耳畔掠过,他没有戴头盔所以耳廓都被风刮得隐隐作痛。
秦江风载着她穿过夜色正好的城市,大街小巷,飞快的被甩在身后,机车在空旷的街头好像一条飞速穿梭的鱼,凌厉的风把偷窥下她的刘海都吹乱了,扎进眼睛里,他速度太快,丝毫不理由红绿灯和交通规则,转弯的时候车身几乎贴到地上。
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他只用了二十分钟,就飙到了她家楼下。
秦江风把车刹在了小区幽静的路灯下,素问摘掉头盔,跳下车,脸上被风灌的,现在还冰冰的僵僵的。
她看看表:“风哥车技又进步了,从雍和宫到东四环,才用了二十二分。”
秦江风接过头盔,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丫头越来越鬼灵。你这房子挺好啊,看来这两年你过得不错。”
素问随口应道:“还行吧,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