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贤却好像一点不担心,看着天边如血的残阳,淡淡道:“中国有句老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们掀掉一个凭祥庄园,还会有更多更大的庄园出现,在西南边境这个地方,有钱的,就是皇帝,没什么大不了的。”
波刚面露欣慰之色,笑着说:“这样就好。那我们赶快收拾存货,尽快转移吧。”
“等等,”杨宗贤看了那边一眼,谭晓林被挟持后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可能凶多吉少了,他坚定的说,“我要带着谭哥一起走。”
波刚不解:“这种时候你还……”
话音未落,杨宗贤已经对那边喊话:“你不是要救你战友吗?我数一二三,我们交换人质,你把人推过来。”
陆铮仔细听着,他不敢露出头去看周围任何的情形,因为稍微露出一点要害,都有可能立刻被狙击手点杀。
这样的交换,对他来说,无疑是死路一条。没有了谭晓林在手上做人质,他和傅晓雅都可能被乱枪打死。
他大声回话:“可以,不过你要让周围的狙击手先撤出。”
两边都是有经验的现役或退役军人,对于周围的狙击点数目,心知肚明。
杨宗贤打了个手势,示意狙击手撤离,然后对他身后的武装分子说:“你们,跟波刚一起先去把货转移,我负责带谭哥走。”
士兵们犹豫了片刻,放下枪,陆续离开现场。
现场,只剩下陆铮和杨宗贤一对一的较量,以及躲藏在暗处提心吊胆的素问。
杨宗贤从军十年,又在道上混了十年,十分自负,认为这场1v1他绝不会输。
他举起枪,甚至没有拉保险,枪口朝天,然后张口,数道:“三……二……”
与此同时,左手拎起地上的傅晓雅,慢慢的向前移动。
陆铮隐藏在昏迷的谭晓林身后,脚步横向迈进,两边慢慢的向中间靠拢。
“一!”
最后一声数出的同时,两人一起将手中的人质推了出去,同时响起的,还有“嘭嘭”两声不约而同的枪响——
“噗——”一粒子弹擦着杨宗贤的胸口摄入了右肩,汩汩的鲜血顿时涌出。枪身无力的倒挂在指弯上,他一手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另一手捞起地上的谭晓林,狼狈躲至一处隐蔽物后面。
而另一边……
持枪射击的陆铮,和躲藏在箱后偷窥的素问,都睁圆了眼睛愣住。
傅晓雅张开手臂挡在陆铮身前,子弹洞穿了她的胸口,正好在右心房的位置……
……
……
……
夕阳如血,映照在那张摇摇欲坠的苍白脸上。
陆铮愣了许久,许久,在她猝然倒下的同时,本能般的伸手,接住了她的身体,接着,持枪的另一手,又向着杨宗贤躲藏的地方“嘭嘭嘭”连续发射数枪,直到一夹子弹打完。
他的眼眶通红,目光狰狞。
臂弯里拖着软绵无力的傅晓雅,一步,一步,如同钉在地上般,缓慢的移动。
在他走过的地方,傅晓雅的血延绵了一路,直到那被弹壳打得斑驳不堪的金属箱面前,陆铮屏住了呼吸,重新在枪里装上弹夹,拉开保险,随着脚步的移动,枪口瞬息指向箱后。
……箱子后,除了点点血迹,已经空无一人。
陆铮手一软,枪掉在了地上。
被他拖着的傅晓雅,亦软绵绵的像下倒去。
他踉跄了一下,蹲下身接住她,如同魔怔了一般,愣愣的抱着渐渐失温冷却的身体。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芒洒过他背脊,娓娓诉说着凭祥庄园的秘密。
身后,聂素问情不自禁的走了出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慢慢的,与陆铮的影子,交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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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又怀了
当两道影子交汇在一起的时候,看似一动不动的陆铮,突然捡起地上的枪,倏的转身,拉保险,动作一气呵成——
只差抠扳机射出那一发子弹!
素问蓦的停住脚步,陆铮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染血的瞳孔慢慢清明,又或者,变得更加茫然。
夕阳如血,散尽最后一丝热量,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素问拿不准陆铮现在意识是否清明,因为他手里的枪,还在对着自己。
她一动不敢动,站在原地轻轻叫了声:“陆铮……”
“……”他持枪的手缓慢的放下,像是不解似的,怔怔的问她,“……你怎么会在这?素素,我是不是在做梦?”
终于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素问的心一荡,立刻奔跑了过去,蹲在他面前抱住了他!
他的身上浸染着血腥的味道,浓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素问极力压抑着胃里那股反胃的感觉,素手焦急而眷恋的抚摸着他的脸庞,他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混成一团,擦在她葱白的手指上,素问看着那双熟悉的湛湛黑眸里,一副自己看不懂的迷惑和茫然,心中顿时一酸,眼眶湿润了起来。
陆铮像被抽了魂一样,表情仓惶而麻木,素问心疼的抱住他的脖子,陆铮歪着脑袋,枕在她的肩窝上,良久,喃喃的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已经跟郝海云走了吗?你不该回来的……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素问托起他的下巴,怔怔的看着他,莫名的感觉到,眼前的陆铮,仿佛已经不是原来的陆铮。素问望着他,嘴唇嗫嚅,无言以对。
很显然,郝海云带她离开的借口,在陆铮眼中,成为她贪生怕死的借口。
真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素问吸了吸酸楚的鼻子,脸上,却露出无奈的苦笑。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陆铮低着头,重新拾起掉在地上的枪,仿佛那才是他至亲的亲人,谨慎的擦干净枪身,装弹,上膛。他成为特种兵以后,执行过反恐和救援任务,参加过大型军事演习,无论是真的身临险境还是被逼绝境,从没有一次,像这样真实的,触摸到战友的血。
他想起加入狼牙特种大队那天,他们站在国旗下,背对着那面巨大的军旗宣誓,声音宏亮,响彻蓝天:“我是中国陆军特种兵,中国人民解放军海陆空三军最精锐的战士!我将勇敢面对一切挑艰苦和危险,无论是来自训练还是实战!无论面对什么危险,我都将保持冷静,并且勇敢杀敌!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将牢记自己的誓言,甘做军人表率,绝不屈服!如果需要,我将为国效忠!……”
然后,是雪狼小组的十二名队员围拢在一起,击拳发誓:“同生共死——”
……
……
……
同生共死,一直挂在嘴边的四个字,可是执行任务这么久以来,他们没有任何一人阵亡过。因为他们是三军最精锐的战士,因为敌人还没看到他们,就已经倒在了他们的枪下。
当真正有战友倒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发现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除了抓紧手里的枪,战下去,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装备好一切战备,他站起身,表情漠然:“郝海云不适合你。他虽然没有实在的犯罪证据落在警方手里,但只要他参与了这个贩毒团伙,迟早会落入法网。眼下只有他能带你安全撤离,这里很快会发生激烈交火,记得我的话,离开这里以后,离郝海云远一点儿,他会害死你。”他顿了顿,语气像交代后事似的,严肃而谨慎。
素问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那你呢?……你不要我了吗?”她轻声问。
陆铮低下头,星眸黯淡,合上了眼皮。
“我也不知道我能否活着离开这座庄园。”
素问抓起他的左手,他的手握得很紧,手心溢汗。
“狼牙和刑警大队就要攻进来了,不是吗?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我不要一个人走,要走一起走!”
她紧紧拖着陆铮的手不放,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头问:“我没有先去救你,你不生气吗?”
素问愣了愣,突然想起郝海云和自己打的那个赌。他说:陆铮逃脱后一定会先去救他的战友。
当时素问没有出声,因为与生死相比,这种事已经微不足道。
她猛的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染血的衣服上,紧紧的贴着,慢慢摩挲:“不,我不会生气,反而很高兴。因为我认为你的选择,是为了让我留下来,与你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又是同生共死。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战友,难道还要再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人?
陆铮弯下腰,用拿枪的手反抱住她:“可是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素问仰起脸,诧异的看着他。
陆铮用沾满血污的手轻轻的抚过她的额头,指端仿佛在轻轻的颤抖。
“我希望我们都能活着。你留下,会让我分心。而且她……需要立即治疗。”
素问闻言,望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傅晓雅。她的脸及唇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小脸隐藏在汗湿的发丝下。
“听我的话,带她找到大队急救,然后在部队等我。”
“……”
素问凝望着他,他把傅晓雅托付给自己,让她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你答应我,会活着回来?”素问颤声问他。
陆铮轻轻点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如果你骗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如果他真的骗了她,她亦没有原谅他的机会了……
素问眼睁睁看着陆铮持枪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最后,背影被黑暗慢慢吞没。
“你不知道,你回来我有多高兴。这表示你愿意原谅我,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这表示,你依然爱着我。至少,你放不下我。”
他甚至想过,就这样不放手吧,再也不让她走,自私的拉着她一起,不管前方是黑暗,或是炼狱。
*
杨宗贤手臂受伤,又携着重伤的谭晓林一起逃跑,势必不能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