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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职事讪笑着点头,伸手在口中沾沾唾沫,揪开第一页,开始念将起来。
  第四三五章城门事
  “庆历元年十一月二十六,卯时一刻关北角门开北城门,等候进城百姓一百四十七名,至辰时正,皆查盘放行;其中城外十里赵家庄人六名,进城售卖菜蔬,陈家村人十二名,进城推车卖炭,罗家庄二十三人,进城打短工,刘家庄人……”
  职事倒是口齿流利,上边龙飞凤舞的字体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阅读,摇头晃脑似乎是在学堂诵读圣贤书一般。
  苏锦忙挥手打断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别念了,拣重事情念。”
  职事忙赔笑头道:“是是,小的这就拣重要的事情念。”
  眼睛在记录册上迅速逡巡往下,喜道:“有了,专使大人,巳时这里倒有件事。”
  苏锦忙道:“念。”
  “巳时三刻,王庄王小二因所担箩筐触碰柳家庄人柳小七,将柳小七衣物刮擦破损,两人发生口角,进而厮打;城门卫厢军第四都秦副都头上前调解,至巳时末,双方和解,王小二赔偿柳小七……”
  苏锦大喝一声:“住口!”
  职事和周围众人吓得一抖,苏锦发觉自己有些过激,忙平抑情绪,尽量将语调放的柔和一些,道:“本使不是来听这些事的,若非这些字难以辨认,本使何须劳你大驾?这样,你只找出二十六日这一天是否有官差或者官员前来,夜间何人值守便是。”
  那职事忙道:“大人,夜间值守记录乃是第二日补记,晚上小的是不来的。”
  苏锦挠头道:“如何补记法?晨间你来,夜间的守卫说给你听?你听一桩记一桩?”
  职事官挑指道:“大人英明,一看就知道曾经做过职事之事,想必大人当时记录事情必然有条有理,清晰无误。”
  苏锦已经拿此人没办法了,不想跟他过多纠缠,于是道:“现在本使限你一炷香之内将这几本记录册中所有官差车马出入记录尽数分拣出来,读给本使听,特别是夜间大队车马出入记录,以及扬州捕快衙役替换值守之时的记录,一炷香之内完不成,扣饷银三个月,鞭责十下。”
  那职事官傻眼了,自己尽心尽力的办事,却动辄得咎,连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专使大人都不知道;专使大人可不像外界所传的和蔼可亲,简直就是个不讲道理的蛮横之人嘛。
  马都头捅了捅翻白眼的职事,轻声道:“快些吧,香都起来了,老子平时叫你好好学写字,你就是不听,这记录上的字就像鬼画符一般,不认识的都用圈叉代替,谁能认识?否则今日专使大人但凡能看懂,何须寻你霉头?”
  职事自叹倒霉,心中老大不服气,自己这一笔字当得上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偏偏专使大人不懂欣赏,那些圈圈叉叉其实也不难猜出意思,这位专使大人真是吹毛求疵之极。
  不满归不满,事情还是赶紧要做,挨十鞭子倒是小事,罚饷银倒是大事,每天起早贪黑为了什么?不就是混个饱食,赚些饷银么?职事官赶紧趴在地上开始按照苏锦的要求寻找起来。
  重罚之下必有勇夫,这一回效率颇高,一炷香刚烧了三分之一,他已经完成了,战战兢兢的捧着记录册来到苏锦面前道:“大……大人。”
  苏锦收回看着城门口串流不息的人群的目光,哼了一声道:“好了么?”
  “全部按照您的要求找出来了。”
  “念吧;可不要有遗漏。”
  职事咳嗽一声念道:“十一月二十六日午时,前去八公山协助剿匪的厢军第九都兄弟哈士奇骑马进城……”
  苏锦一喜,忙站起身道:“是八公山回来报捷的厢兵士兵?”
  职事道:“恐怕是……”
  潘江在一旁接口道:“专使大人,派回来报捷的正是第九都的小队长哈士奇,这是卑职亲自送他出营的。”
  苏锦喜道:“这就是了,二十六日就是个重要的当口;继续往下念。”
  职事忙往下念:“二十六日酉时,通判郭大人携提刑司沈大人前来巡查防务。”
  苏锦一惊,只听职事继续念道:“二十七日……”
  苏锦忙道:“等等……二十六日晚间无事?当晚值守的是什么人?”
  职事讶异道:“无事啊,当晚是厢军值守,并无大事发生。”
  苏锦摆手道:“继续……”
  那职事又说了几桩事情,都是无干之事,苏锦有些着急了,就听职事又念道:“二十九日晚间,府衙守城队伍奉命前来换防……三十日晨……”
  苏锦猛地蹦起身来,一把夺过记录册道:“二十九日夜间换防的?”
  职事道:“是,五十名府衙差役,奉命前来调防,换下兄弟们歇息一晚上。”
  苏锦盯着那些鬼画符问道:“当夜没有记录?”
  职事指着一行甩胳膊蹬腿的字道:“没有,这帮人不懂值守规矩,第二日小的来想询问昨夜是否有事发生,结果城门上居然一个人没有,这帮人没等到咱们兄弟来接班便已经撤了,真是一帮菜鸟;幸好当夜无事,否则可如何是好。”
  苏锦皱眉道:“城门城头一个人没有?城门呢?开着么?”
  职事道:“那倒是开着的,总算他们还知道临走之前打开城门,误了开城时间,也是不允许的。”
  苏锦若有所思,呆呆的出神,众人不敢打搅他的思绪,过了半晌,苏锦长舒一口气,忽然开口道:“行了,就这样了。”
  职事呆呆的道:“专使大人,小的还没念完呢。”
  “不用念了,你做的很好。”苏锦拍拍他的肩膀道。
  职事道:“那兵饷还扣么?”
  苏锦笑道:“不扣了,鞭子也不打,而且还要赏你;王朝,赏他两百文打酒吃。”
  王朝答应着,掏出两百文放在职事手捧的记录册上,苏锦一摆手,带着众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职事看着手上的一碰大钱,心里想道:“苏专使果然是传说中的慷慨大方和蔼可亲,先前我还诋毁他,看来是误会了。”
  苏锦带着一帮人赶回府衙,一路上潘江潘石屹等人满腹狐疑,在他们看来是一无所获,为何专使大人好像满载而归的样子。
  直到到了苏锦的住处,沏上茶来,众人才有了发问的机会。
  “专使大人,东门咱们不去了么?北门好像也没查出什么啊。”潘江急吼吼的问道。
  苏锦吸了一口热茶,在口腔中回了几回,咽下去,这才道:“不需要再查了,粮食必是由北城运出的。”
  潘石屹道:“何以见得?”
  苏锦道:“二十六日报捷信使回来了,知府大人知道的同时,冯老虎必然已经知道了。”
  潘江道:“这个自然,不过当日并未有异常啊,如何能判断?”
  苏锦微笑道:“当日便有异常才怪,冯敬尧原本以为我们肯定拿不下八公山,所以他高枕无忧的等着咱们失利的消息,不料捷报传来,他一定是措手不及了。”
  潘石屹忽然恍然道:“哦,他定是没有做好运粮的准备。”
  苏锦微笑道:“对了,或者说他根本连应对之策都还没想好,因为我们在八公山完成的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当他得知消息之后,必然要想办法应对,眼见我便要带兵凯旋,眼见着便要着手搜查城中屯粮,他自然要赶紧将这批粮食妥善存储好;他知道放在城中,迟早会被挖出来,所以最后决定运出城外藏匿;而如何运出去却不为人所知,定然是让他大伤脑筋之事,而恰在此事,郭品超的无心之举帮了他的大忙;郭品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主动组织衙役捕快协助值守城门,很可能是看到扬州城渐趋平稳下来,想做些事情,未来好在功劳簿上添上名字,却不料此事恰好给冯敬尧运粮出城提供了便利。”
  潘江拍腿道:“于是晚间郭大人便带人来巡视了,是么?”
  苏锦笑道:“郭品超来巡视是受冯敬尧指使,这不假,不过却未必知道冯敬尧要往外运粮之事。”
  潘江道:“此话怎讲?”
  苏锦道:“冯敬尧如此咬紧牙关不松口,定然是吃准了城中无人知道他是将粮食往外运,或许他随便编了个理由,要郭品超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运送什么贵重物事之类的事情,借以掩饰真实的目的。”
  潘江道:“那如何能够?就算是衙役捕快值守,大批车队出门也会被他们知道,就算不知道运的是什么,日后只要这件事一提及,总是能让人联想到什么。”
  苏锦哈哈笑道:“这就是冯敬尧的小心谨慎之处了,来来来,茶都凉了,你们先喝口茶,本使慢慢为你们解惑。”
  第四三六章兵分三路
  众人哪有心思喝茶,不断的追问。
  苏锦笑道:“我是这么推测的,你们听听看有没有道理;整件事冯敬尧安排的滴水不漏,二十六日报捷的信使一到,冯敬尧便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一点毋庸置疑;深思熟虑之后,他便决定将粮食运出城外藏匿,但是又不能用城里的手下,这样会走漏风声,于是他便编造了个理由要郭品超帮他在夜间大开方便之门。”
  “郭品超自然也不知道冯敬尧要运送什么东西出城,不过估计他也不会问,冯敬尧更不会告诉他;而冯敬尧便着手在城外安排人手,寻找藏匿之处,这些事情破费时间,这也就是为什么二十六日得到消息之后二十九日夜里才运粮出城的原因所在,一百多万石粮食,光是雇佣人手和车辆便需要大批的车辆和搬运的民夫,好在只需要将粮食运出城暂时囤积即可,剩下的事大可慢慢的进行,所以我估计当晚有个三四百人和两三百辆大车定然可以做到。”
  潘江点头道:“大人说的在理,大人凯旋回来的日期是腊月初二,他有时间将运出城的粮食妥善藏匿;不过卑职想问的是,当夜当值的衙役和捕快都会目睹,难道冯敬尧不怕走漏风声?”
  苏锦道:“记得那个职事官是怎么说的么?第二日清晨,城门处换班值守之人踪迹全无,你们想想,捕快和衙役们谁敢不等交接完毕便擅离城门?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们得到撤离的命令,有人先是下令他们夜间值守,然后又下令他们撤离。”
  “理由很简单,或者调他们去其他城门值守,或者干脆就说命令取消,仍旧由厢兵值守,上官的命令谁会去怀疑为什么?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问为什么,只管接受命令便是,于是乎北城门处当晚会空无一人,厢兵没有、衙役捕快们也没有,城门洞开,冯敬尧的运粮车队自然是来去自由,而且不虞有人知道。”
  众人恍然大悟,果真如苏锦所言的话,当晚运粮之事怕是神不知鬼不觉了,而撤离的命令自然也是郭品超下达,慢说郭品超不知道是运粮出城,即便知道他也会照做。
  苏锦道:“现在要想证明这个猜测是否正确,我们要兵分三路去查探证实;我来分派一下,王朝马汉,你们二人出北城门往天长方向去,一路沿途打听,看看十一月二十九日后是否有人目击到大批的人手车队在运送货物,粮食出了城之后冯敬尧定然会放松警惕,而且他要将粮食赶紧妥善藏匿,极有可能等不到晚上,白天进行的话,难免会为人所看到,你们要查的就是这些蛛丝马迹。”
  王朝马汉拱手道:“放心吧,爷,只要他确实是运粮出了北门,不管白天晚上咱们一定能查出线索。”
  苏锦点头道:“你们若是真的查到了踪迹,便一路追踪下去,但是切记不要大肆张扬,免得打草惊蛇;我判断城外替他安排人手,雇佣车辆的必然另有其人,万不可让这个人察觉,若是他毁灭了证据或者是又将粮食转移,那咱们就被动了。”
  王朝马汉连声答应。
  苏锦转向潘江潘石屹道:“两位指挥使作为第二路,秘密在当晚北城门的值守捕快和衙役们中查探,看看当晚的情形是否如我们所推测的那样,他们接到了两份相反的命令。”
  潘江潘石屹拱手道:“卑职遵命。”
  苏锦一拍手站了起来道:“至于第三路便由本使亲自出马,去会会那个郭通判,估计府尊大人不会问及此事,他也不会主动的去坦白此事;只要咱们三处得到的事实一汇总,便万事大吉了。”
  众人马上起身,各自分头行动。
  ……
  王朝马汉带足干粮和水,骑着两匹快马出北城门沿着官道而去,两人出了城门口,一路往北,走了数里地,前面便是蜀岗山绵延的山峰环抱,官道蜿蜒直通山中;正是如潘石屹所言的那样,这条官道很是偏僻,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车马行人,路上也崎岖不平坑洼难行,走了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有见到人。
  马汉勒住马头,问道:“咱们进山么?天色渐晚,若是山中无村庄,咱哥两可就要赶夜路了。”
  王朝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打算晚上睡觉?没见爷急的跟什么似的,莫非你这时候想偷懒?”
  马汉嘟囔道:“你才偷懒呢,爷很急么?我咋没看出来?”
  王朝骂道:“十里外一只酱肘子管保你能闻出来,爷的急是放在心里,今天已经是腊月初十了在这扬州这鸟地方已经呆了快两个月了,事情没完没了,爷当真要在这过年不成?老夫人都半年没见公子爷了,公子爷嘴上不说,最近可是常常叹气的呢。”
  马汉挠头道:“也是,而且小穗儿和赵虎兄弟还在京城,咱们还要去京城接他们回来,说起来也是,一到年节下,做事都没心思,公子爷也怪不容易的。”
  王朝道:“走吧,这回咱俩的任务最重,可别光想着吃,我们两只要能找到粮食的藏匿之处,公子爷他们那边即便没有进展,也算是大功告成了,爷说了,咱们兄弟几个将来都是要跟着他做大事的,所以今后要多长脑子多历练,可不能教他失望。”
  马汉道:“那还等什么?走吧,大不了在山里过夜,生堆火往草丛里一猫便对付过去了。”
  两人策马前行,沿着官道进入山中;这条官道依据地势凿建,利用的便是两座小山之间的夹道,稍加拓宽便加以利用,但是这样险峻偏僻之地,行人客商是万万不敢走的,保不齐山中便有盗匪拦路打劫;虽然这里只是蜀岗山西侧的小山峰,但是依旧草深林密,风一吹两边的山坡上松涛阵阵,宛如惊涛拍岸。
  山峰遮挡了日光,在森郁的林木掩映之下,天似乎黑的很快,官道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塌方,不过王朝很快就发现有些不对劲,走过数处塌方之处,官道上居然并没有大块的石头,最大的也不过是拳头大的碎石,有些地方似乎还有人力平整过的痕迹。
  王朝将这些跟马汉一说,马汉也觉得奇怪。
  “莫非这两侧的山是泥石山?并没有大石头?”马汉道。
  王朝眯着眼睛,指着山壁上摇摇欲坠的巨大石块道:“你瞧那边,那块大石头不就便要坠落,塌方之处大多是这些石块裸露之处,若是泥山以山坡上这般浓密的荒草和林木,光是树根草根也足以抓牢泥石,不至于陷落,恰恰是这些突出来的裸露的石头容易掉落。”
  马汉挑起大指道:“什么时候你也成了王青天了,居然懂得这么多,能想的这般细致。”
  王朝道:“跟在公子爷身边,只要用心总是能学些异于常人的本事,你只说我说的对不对。”
  马汉道:“对不对一试便知。”说罢甩镫下马,束了束腰带,猴子般的往山坡上爬去。
  王朝道:“你作甚么?”
  马汉道:“你远离些,我去山坡上看看土质是否紧实,再去那岩石上看看。”
  王朝赶紧将马儿拉到路侧,仰头看着马汉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林间,不一会马汉便出现在那块裸露突出的岩石上,往下高喊道:“你说的很对,山坡上的土质紧实,树根草根抓握,确实不会塌方,倒是这块石头风吹雨打松散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