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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走到晏殊面前恭恭敬敬的施礼道:“三司大人,在下失礼了;其实我对三司大人极为敬重,自应天府跟大人结识,在下便为三司大人的气度学识和人品所折服,否则我也不会听大人三言两语便跟着您来到京城;大人对在下也是极好的,不仅携在下,还谆谆教诲在下为官处事之道,在下从心眼里感激大人。”
  晏殊哼了一声,仰头望着厅顶。
  “您说的很对,我苏锦是一匹养不顺的野马,那是因为大人偏偏想将在下变成你马厩中的一匹,也许对许多马儿来说,那是梦寐以求之事,可是对我这匹野马来说,那是一种约束和痛苦,所以我坚决不愿意成为您的一匹温顺的坐骑。”
  晏殊垂目看着苏锦的眼睛,见苏锦目光坚毅,神情郑重,心中不由的一抖。
  “苏锦定会对大人感恩图报,但这一切须得苏锦自行掌控,而不是您要求我如何我便如何,那样的话,对你对我都不是最佳的结果;我苏锦恩怨分明,在我的心中,谁对我好我必会找机会报答,谁对我坏,哪怕是骂我一句,打我两下,我也必会原样奉还;这样的性格在您看来或许是桀骜不驯,但这正是我的人生信条,若我变得跟他人一样的温顺,那我苏锦便不是苏锦了,您得到的便是一条狗,而非一匹千里马了;在下今日言语唐突,多有失礼之处,且容在下行大礼道歉。”
  苏锦说完,一撩袍角噗通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给晏殊磕了个头,起身后微笑道:“今日失礼之处已经向大人赔罪,但事情归事情,人情归人情,我这个条件您要是不答应,在下转身便走,从此跟三司大人再无瓜葛,碧云也并未有我的骨肉,我只是吓唬您的,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这一点您大可放心;而且我还会履行言,请皇上解除她和庞家婚约,还她自由之身。”
  晏殊像是第一次认识苏锦一般,半张着嘴巴看着苏锦,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夜风穿堂,吹得他花白的须发微微飞扬。
  第五五四章忠犬与野马
  苏锦的话震耳发聩,晏殊不得不对苏锦重新认识一番,原本在晏殊看来,苏锦只是个有些本事的桀骜不驯的少年,他相信经过自己的调教之后,这匹野马将会在自己的手下成为宝马良驹。144书!院无。,弹窗.144.....
  可是现在看来,苏锦绝非任人摆布之人,他对自己的命运有着完全的把控,而且不愿妥协,任何威胁到他的信奉的ziyou信条的约束,他都将不顾一切的冲破,哪怕是高官厚禄,哪怕是晏碧云。
  晏殊忽然明白了,此子跟身边围绕乞怜的那帮人截然不同,甚至他的外表跟他的内心也完全的判若两人,这个外表纤弱的少年,其实心坚如铁性烈如钢,颠覆了自己大部分想当然的认知;要想跟苏锦搞好关系,唯一的途径不是施舍、压迫、干涉和威逼,而是尊重。
  晏殊的心情很矛盾,他不知道苏锦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一种人,但有着强烈自尊的苏锦,显然在朝堂上是个另类;官场上充斥的各种妥协,联合,背叛和倾轧,会不会也违背了苏锦心中的底线;若是不能容忍这些,他的命运将是不可预测的未知。
  纵观苏锦的所作所为,他却又仿佛天生有在官场中生存的本领,他在这些漩涡矛盾中游刃有余,就像个浑身涂满油脂的老油条,扬州吏治大案,分明是他联合扬州当地的主要力量一举查获,能够知道联合什么人拉拢什么人,也是一门学问;苏锦能做到这些,这说明的眼光精准,而且胆识非人。
  最后,晏殊勉强给苏锦下了个结论,此人外表圆滑,内心坚韧,将来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便是相辅胜举的名臣,在未有定论之前,自己要么找机会除了他,要么便好好的与他相处,给予足够的尊重。
  答案当然是后者,晏殊是绝无可能对苏锦下手的,即便是自己的政敌,晏殊也从未杀过一人,正是这一点,让晏殊在朝中人脉圆滑,有着较好的声誉,这也是他三十年来立足朝堂之上,任凭惊涛骇浪风吹雨打屹立不倒的原因。
  更何况,苏锦是晏碧云的心上人,晏碧云为了苏锦已经差点病死过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苏锦下手。
  短短的一瞬间,晏殊的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种念头,当他下了决定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就像踏遍千山万水寻觅某种心中极想得到的东西,却最终两手空空选择放弃之后,这种放弃,也是一种释然;退一步海阔天空,晏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又是豁达聪颖之人,焉能不懂放弃。
  既然自己的马厩不能拴住这匹野马,何妨让它海阔天空驰骋飞奔。
  “苏锦啊。”晏殊拍着苏锦的肩膀叹道:“你能对老夫袒露心迹,老夫很是欣慰,这些话可能是你第一次跟人提及,可能是你心中最深处的话语,老夫是读圣贤书之人,向来也效仿古圣人的君子风范,不愿也不想让人为难,老夫重情义,也重信义,到了一把年纪,你以为老夫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么?”
  苏锦看着晏殊若有所思。
  “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这是老夫三年前的词作,从中你当会得知老夫的心境如何,我之所以对你有所约束,实际上乃是将你视为子侄一辈来爱惜,老夫若非欣赏你,又怎会容碧云与你交往,又怎么会力排众议让你参与此等大事,就是想要你有个好的前程;诚然,老夫也借你之功更进一步,可既为大宋臣子,岂能推诿求全明哲保身;朝堂非净土,党同伐异在所难免,我晏殊若想好好的尽忠,则必须有所作为,大权落入奸人之手,我晏氏一族之安危倒也无关紧要,若是社稷动荡,则有违臣子之道,是为不忠之人矣。”
  苏锦听明白了晏殊的话,晏殊之意是说,我争权夺利固然为了自己,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社稷江山,为了尽忠大宋,所以才用些手段。
  “在下完全理解。”
  “你能理解就好,老夫也不逼你,但明日之举便是关系到粮务之事的功过评说,你放弃官职,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抑或说你受之有愧也好,或说你藐视皇权也好,总而言之,粮务之功会被抹杀,而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通往相位的阶梯也可能就此崩塌;另外你在八公山矫诏之事还未有定论,欧阳修并不能依靠,一旦风向逆转,指不定他便会反咬你一口,到时候便难办了。”
  苏锦点点头,晏殊的担心并非多余,在来京的路上,自己曾多次询问欧阳修在寿州对自己的调查结果,欧阳修都闭口不谈,难保这家伙会打着什么鬼心思;不过到时候若是他真敢反戈一击,自己就将他替自己隐瞒开军粮之事一举抖落出来,闹个鱼死网破;只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和欧阳修都要倒霉,倒是让吕夷简和杜衍得了好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说。
  “至于你说要请求我一件事,老夫也不知道是何事,不过老夫答应你,明日早朝过后,老夫陪你一起去见皇上,替你恳求此事;只有一样,此事不得有损朝廷,否则老夫断不能答应。”
  苏锦拱手道:“三司大人放心,此事对大宋绝对有利,乃是利国利民之举,苏锦不才,焉能不懂这些,要不我现在就跟您说说此事。”
  晏殊摆摆手道:“老夫信你,也不必说了,夜已三更,明日还要早朝,老夫也有些倦了。”
  苏锦忙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晏殊无力的摆摆手,端起茶杯道:“送客,彦国、隐甫,你们替我送送苏锦。”
  富弼和杨察躬身答应,一左一右簇拥着苏锦出了厅,仆役们赶紧移来灯笼照亮,引着苏锦下了台阶。
  苏锦回头望了望,但见晏殊的身影一动不动端坐案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瞬间苏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让这个对自己还算不错的老人今晚气的够呛,但这个念头只是短短的闪了一下,便立刻被苏锦丢到九霄云外。
  经历了应天扬州庐州三处的艰难险阻之后,苏锦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可将自己的命运托付与他人,你以为那是很稳妥的捷径,但其实那都是海市蜃楼,在一瞬间便能崩塌。
  晏殊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掌握命运不是靠运气,而是实力;苏锦无比迫切的渴望明日的早朝。
  “淡泊名利这个词让他见鬼去,凡是我苏锦应得的东西,我都要统统要来,不管以何种方式,明天若不赚个盆满钵满,便对不住自己数月来的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苏锦默默的想着。
  ……
  三人默默无语出了晏府大门,小柱子跳下马车赶紧来迎接苏锦,苏锦站在晏府门前的台阶下跟富弼杨察拱手告别。
  富弼拱手道:“贤弟,今日你多饮了几杯,言语中有诸多不当之处,惹得岳父大人不太开心,明日酒醒之后,还是来好生解释解释,都是一家人,千万莫伤了和气。”
  苏锦点头道:“知道了,彦国兄,也冒犯了两位,确实有些不妥,改日在下做东,请吃酒赔罪。”
  富弼笑道:“这才是句话,不多说了,快些回去吧。”
  苏锦挥挥手,上了马车,小柱儿一扬鞭,马车哒哒哒沿着甜水井胡同往南,直奔汴水而去。
  富弼和杨察站在门口挥手,杨察忽然冒了一句道:“彦国兄,这苏锦还真是个人物,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跟岳父大人说话,你说岳父大人会不会……”
  富弼呵呵一笑道:“你问我,我问谁?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这个苏锦便是你我二人加起来都没他有本事,你听听他今日说的那些话,你我二人何曾思考过这些?”
  杨察低声道:“难道彦国兄为他言语所动?那可是咱们的岳丈大人啊。”
  富弼嘿嘿一笑道:“忠犬和野马你喜欢做哪个?”
  杨察想了想道:“小弟看各有各的好处。”
  富弼笑道:“你倒是圆滑,目前你我只能做忠犬,要做野马还不够格儿,至于以后之事嘛,咱们走着瞧。”
  杨察吧嗒吧嗒嘴,没有接茬,只紧紧跟着富弼的脚后跟进府而去。
  第五五五章太极殿风云(一)
  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555__第五五五章太极殿风云来自更新完毕!
  第五五六章大庆殿风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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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低低上百官员各归其位,文武之臣各有班列,唯苏锦无处可去,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也无人告知,只得在靠近殿门口的末位站立;门口通风良好,只是在这冬日时节,通风未必是件好事,只一会儿,苏锦便冻得两腿冰凉,上下牙也开始打架。
  终于一名内侍出了偏殿门站在宝座下的台阶上高呼道:“皇驾驾到!”
  苏锦打起伸头观看,只见两名侍卫将左首偏殿通道的帘幕高高挑起,一人头戴通天冠,身着黄灿灿的龙袍外罩绛色纱帛,缓步走出。
  百官跪倒在地,待赵祯登上宝座坐定之后,齐声叩首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祯面带微笑,摆手道:“诸位爱卿平身!”
  众官纷纷起身,站好,赵祯道:“给吕相赐坐!”
  内侍搬来锦凳放在左手首位,吕夷简出列拜谢之后,施施然坐于锦凳之上。
  赵祯双目扫了扫殿下群臣,远远看见苏锦站在末位,脸上露出笑意,收回目光道:“诸位爱卿何事事奏议,便请上前奏请,待奏议结束,朕还有几件事要请诸位爱卿廷议。”
  众臣心知肚明,都明白赵祯所说的廷议之事是关于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右首班列一名官员上前施礼道:“臣杜衍有事启奏。”
  赵祯点头道:“杜爱卿,何事启奏。”
  杜衍道:“枢密院所属礼房主事上报,辽国派人送来公函,言及近日将派使臣携国书前来朝拜吾皇,臣请皇上示下。”
  赵祯皱眉道:“辽人去岁冬月刚至,如今又派人前来,是何用意?公函上可说明原因了么?”
  杜衍道:“启奏陛下,公函上倒并未提及,臣已命礼房主事钱宸查明回奏,臣以为不必多虑,无非是来往主客之礼罢了。”
  赵祯点点头道:“辽使不同诸位番,待迎之礼当遵国制,待之以隆重之礼便罢,可着鸿胪寺全权接待,待使节到达,可引之上朝递送国书。”
  杜衍躬身道:“遵旨。”说罢转身yu退下,右首官列之中忽然有人出列道:“启奏陛下,臣对此事有异议。”
  赵祯一愣爱卿,你有何异议?”
  此人瘦高身形,容貌清减,正是枢密副使陈执中,也是一位两朝老臣,去年刚从青州知府任上调任回京担任枢密副使一职。
  “臣分管河北东西两路防务河北东路送来探报,霸州北谷津关,雄州瓦桥关一带有辽人兵马集结,似有不图之轨;臣以为联系此次辽人来使之事,恐有事端发生。”
  赵祯愕然道:“怎地杜枢密未曾提及此事?”
  杜衍测的瞟了陈执中一眼道:“启奏陛下,陈副使所言之事确实有报,但辽人在边境调动兵马之时时有发生,也犯不着大惊小怪;瓦桥关以北是辽人的地方,人家部署兵马驻扎边境,就如同我河北东路保定信安两军驻防调度一样,乃是寻常之极之事,陈副使未免大惊小怪了些。”
  赵祯吁了口气,点头道:“倒也是这个理儿,但需小心防备,严加监视才是。”
  杜衍道:“陛下请放心,断不至于出现纰漏。”
  陈执中冷然道:“臣不这么看,这一次似乎与往常不同,辽人带兵之将乃是辽国皇太弟耶律宗元和大将萧惠,此二人乃是辽国名将,那耶律宗元乃是辽国兵马大元帅,此番集结之兵据称有五万宫帐军和十万部族军,可见来势汹汹,不可不防。”
  众臣吸了口凉气,以往辽宋边界上的驻军大多为部族军和京州军,所谓部族军其实便是亲王大臣以及部族首领的扈从军,辽国日常的边境守卫都是征召这些军队去守卫,一来减少他们的威胁,二来也可以让这些王公大臣有立功之机;而京州军则只是一些平民,类似于乡勇之类,数目庞大但只有战时征召,战斗力也并不强。
  作为最的宫帐军,则是皇帝的卫队,隶属皇上直辖,类似于大宋禁军,无论装备战力都高处其他兵种数筹;而他们的职责乃是拱卫京师保护皇上,一般不是大规模的征战,这些军队绝不会调离京师。
  如今辽国五十万宫帐军都调出来五万交给耶律宗元率领,这里边绝对有文章。
  赵祯脸色不善,低喝道:“陈爱卿,此事你可探听明白了么?”
  陈执中道:“昨夜刚刚快马得报早我本拟请杜枢密过目,但杜枢密在朝房之时又与吕相商谈他事,臣未来得及告知。”
  杜衍瞪眼道:“陈副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等大事却不来告知,这不是教我在皇上面前应对失据么?”
  陈执中忙道:“杜枢密莫生气,下官之过也。”
  赵祯皱眉道:“此事或许真有蹊跷,辽人如此,难道当真想要对我大宋用兵不成?诸位爱卿,谁来替朕分说分说。”
  堂上一片嗡嗡之声,众臣纷纷议论,各自猜测揣度着辽人的用意,赵祯看着众人,眼光落到晏殊身上爱卿,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晏殊上前行礼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不必太过在意。”
  赵祯道:话怎讲?”
  晏殊道:“辽人与我大宋有盟约在先,绝无可能毫无征兆便悍然用兵,况且若辽人有意攻我大宋,又怎会派人送公函前来,命使节前来朝拜,臣以为其中必有其他原因;但说立刻两国便要交兵,可能大。”
  赵祯点点头,觉得晏殊说的有些道理,朝堂上众臣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如果辽人根本就无意发兵与大宋为难,那也就无需担心了,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吕夷简轻抚颌下白须微微颔首,见赵祯目光向自己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转身扫视全场,众人顿时停止交谈,朝堂上一片寂静。
  “吕爱卿,你有何看法?”赵祯道。
  “启奏陛下,老臣基本同意晏三司之言,但老臣有几点补充。”吕夷简缓缓开口,不待赵祯追问,自顾续道:“我大宋真宗朝便与辽人在澶州签订盟约,迄今双方边境已近四十年无兵事,两国也友好通往,每岁使节来往逾数十次;先帝驾崩之时,辽人举国尽哀辽主集蕃汉大臣举哀数妃以下皆为沾涕,此乃两国之间数十年通好所致,非为假意。”
  群臣中有人默默点头,也有人微微摇头,不以为然。
  “圣山登基之后,秉承先皇与辽人通好之志,遵循澶州之约从未逾越,辽主虽更替,但尚不至于背信撕毁盟约对我大宋用兵,所以老臣以为,此举不至于大惊小怪;陛下可待辽使节到来之后再加诘询,即可弄清缘由。”
  赵祯点头道:“言之有理,不宜反应过激,否则恐辽人也会惊惧,有损两国通好之谊,但密切注意边境动向便可。”
  吕夷简道:“老臣正是此意,若我大宋反应过激,反而落下把柄,为辽人所诘,倒不好解释。”
  众臣纷纷点头称是,个个舒了一口气,晏殊和吕夷简都说此事无碍,给赵祯和众臣吃了个定心丸。
  一片附和之声中,有人一笑,声音甚大,笑声中满是讥讽之意,听上去异常的刺耳。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是谁人发笑,上百双眼睛直殿末位,一个少年身穿蓝色官袍,不伦不类的站在那里,脸上笑意未消,手还捂着嘴巴没来得及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