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嘴角不停地抽蓄着,颤了半天才勉强抬起一只手指着沈千染,可指了半天,却吐不出半个字,唯有那阴鸷的眸光越过重重眼睑朝着沈千染狠狠地射去。煺挍鴀郠晓
贵妃椅上的宁常安听到沈老夫人竟和瑞安合谋将自已的女儿送进宫,只觉血肉翻飞,尖锐的痛从心底刺出,仿佛带着倒刺的钩一样,又狠狠被拨出,连皮带肉地!
她什么都能忍,唯独无法忍受自已的孩子受到伤害,就如当年,兰御谡用沈逸辰的性命相胁,她可以生生将他从自已的心里彻底剐出,从此后不会再留一分余地。
可为什么,眼前的老妇人,竟连自已的亲孙女也下这样的毒手!
这一刻,根意象沼泽里的蔓藤般滋意劲长,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挣出力气,突然发狂似地冲到沈老夫人的身边,一把推倒那太师椅。
沈老夫人此刻所有的恨怒都烧在沈千染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发狂的宁常安,猛地被推个四脚朝天,闷哼一声,手一时还僵直着指着上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越山扶着贵妃椅刚想站起身,宁常安一动不动,眸光死死盯在沈老夫人身上,却猛地指向沈越山嘶吼,“不许扶,不许你扶她,如果她今天死了,我宁常安把命抵给她!”
沈千染瞪大双眼,怔怔地瞧着宁常安发呆。她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娘亲,从记忆开始,娘亲在最美的时分,就算是开心也是半低着头羞涩地笑,生气时,亦只会低头不语,伤心时也是默默流泪。
尤其是在沈老夫人面前,从来就是唯唯诺诺,从不敢说半个“不”字!
做梦也没想到,娘亲也有一天会当着丈夫女儿的面,把老夫人推倒在地!
宁常安几日没有吃过东西,方才挣出的气力只是一瞬间的怒气爆发,此时,她冷汗涔涔,摇摇欲坠,幸好沈千染早行一步到她的身边,眼疾手快地半抱住宁常安,疾声道,“娘亲,您别激动,别激动,她们想害女儿,也得有这个本事。这事早就过了,娘,您别急!”
宁常安置若罔闻,她狠狠地指着地上狼狈挣扎的沈老夫人,怒迸哀恸之声响起,支离破碎,“凭什么?如果我宁常安欠了你,我用一生来还!凭什么去伤害染儿?你也是个做母亲的人,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沈老夫人跌滚在地上,全身沾满了尿液,又湿又骚臭,她撑着手想站起来,可被腿脚好象一点也不听话。她挣扎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一对相扶的母女,眸里几乎分泌出毒汁来,“反了……全反了……都反了!”
她颤抖的手一直想撑着地爬起来,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而那对母女就站在她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愿伸手扶她一把。
她喃喃自语地诅咒着,她再无暇去顾宁常安的指责,此时,她只想站起来做一件事,逼着沈越山休妻。否则,她今日就死在这里!
“宁儿,你身子不好,你不要太激动……”看着妻子寒白得透明得脸,一瞬而至的惧意,沈越山的瞳孔都在急缩,颤声,“宁儿,是我不好,一直是我不好。染儿说得对,我太懦弱……你别生气,我扶你回房,以后,我全都听你的!”
沈老夫人如遭雷击,重新瘫回地上,她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自已的儿子,万万没想到,沈越山不仅不来扶她一把,竟然还当着她的面,对宁常安认错。
瞬时,热血挟带着淘天的怒气冲向四肢百骸,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腿不抽了,脚也不软了,她一个翻滚起爬起来。
先是恶狠狠地盯了宁常安和沈千染一眼,眸光一转,看着沈越山,她踉呛几步后,终于稳住了身体,酸意浮上,神情开始碎裂,无法置信地老泪纵横,她一步步地靠近儿子,她想说——
山儿,谁都可以怪母亲!谁都可以指责!唯独你不行,你爹早过,什么也没留下。娘多辛苦把你们拉扯大,为了能让你好好念书,娘没日没夜地绣呀,剪窗花,每天包着头巾去街边叫卖,也不肯让你和南儿扔下学业……你忘了,你说你会把一生的殊荣都给娘!你说,你一生都会孝顺娘……
但是,她甚至来不及把一腔的话说出口,迎上沈老夫人的,是一双冷怒成霜的眸,冰棱碎末的眼里全是锐痛悲戚,浓浓的嘲讽和深深的失望,“娘,您一直知道儿子心里的苦,您怎么能把染儿送进宫,那是孩儿的亲骨肉,娘……您太狠心了——!”
“不…。娘只是想帮你,娘比谁都知道你心里的苦,所以才想把二丫头……”话未落音,沈老夫人被儿子的眼神震碎,她蹭蹭地倒退了两步,腹中一股空乏寒凉之气升起,满腔的话突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因为她从儿子的眼中看到浓浓的失望,她知道,母子间的隔阂已生,这道沟壑,只怕至死,也填补不上!
她输了,争了半生,她不是输给这个媳妇,更不是输给这个孙女,她只是输给自已的儿子!
疲累扑天盖地地袭来,沈老夫人机械地转过身,脸上怒恨难辩,她没再看任何人,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一步一步地朝着床榻上走去——
她想睡,好好地睡一觉,醒来时,不过是一场恶梦!
沈千染看着瞬息老态龙钟的沈老夫人,嘴角挂起丝更深的冷漠,亦是更深的残酷,这个是自已的亲人,却是伤害自已至深的人。
从今天她开口叫她老夫人开始,她就决然割断了与她的血缘联系。
“染儿,带我走……”宁常安看着女儿,眸光盈泪,唇角缓缓绽开一丝虚弱的笑,“你放心,有娘在,你一生也不会入宫!”
“娘亲,女儿知道!”凭着重生前的记忆,她早就知道,根本就不存在选秀,因为在西凌选秀正进行火热时,江南的水患变成了暴乱,民生怨载。朝庭为了安抚民心,取消了五年一次的选秀。
所以,在瑞安一开始打她主意时,她一点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不甘被瑞安设计,用了另一个障眼法,给瑞安一个警告。
沈千染扶着宁常安,轻声道,“娘亲,女儿带你回去!”她使了一个眼色给水玉,水玉慌忙过来时,沈越山竟快了一步,他执着地从女儿怀中接过宁常安,黑眸如漆,坚定无匹,“染儿,爹不会再让你失望了,你给爹一次机会,放心把你娘亲交给爹!”
宁常安身子微微一颤,随即一动不动任由着沈越山将她抱起。她埋首于他的颈边,声音清冷而平静,“沈大哥,我宁常安这一生也不会再跨进这里半步,如果你要陪我走,就牵紧我的手。如果你再松开,这一生,你与我都不会再执手!”
“宁儿,这一次,我会抱着你走,宁儿!”泪光浮溢,他听懂妻子话中之意,她说的不是放开,而是松开。
这半生,他虽从不曾放开她妻子的手,却从不曾紧紧握住!
他知道女儿怨他,妻子无声的抗议,母亲对他感到失望,可这么多年来,他除了忍耐,他不知道路在何方。
十多年了,他被囚禁在宫中,有家不能回,独自对着清冷的书室通宵达旦地核算着地方来的每笔收入和朝庭拨出的使用情况。
那个南书房就象一个没有门的囚笼一般,十年如一日的枯燥把他的心志一点一点地磨透。
他几乎没回沈府,对府中发生的事,也无从得知。
他虽然心里知道母亲厌憎妻子,但这么多年母亲对妻子的态度都是不闻不问,并不曾做了很出格的事。所以,面对母亲逼着他和瑞安圆房,逼他在瑞安房里过夜,他想,只要他用自已的方式去熬,只要相安无事,忍一忍,就好!
可今日方知,母亲讨厌妻子至此,装病逼着妻子过去给她诊治,而他竟抱着一丝的狡幸希望母亲看在宁常安一片孝心的份上,从此不在为难她!
更让他难以接受,他和妻子已然半生受兰御谡的羞辱,母亲竟想将他们唯一的女儿也要送到那个男人的枕榻之上!
他真想问一声母亲,可否有半分将他这个儿子的喜怒放在心上!
“染儿,把软衿拿来,我们带你母亲回房!”他没有再看一眼沈老夫人,指腹轻触妻子眉目,与她相视轻轻一笑。
沈越山抱着妻子回到东院时,宁常安已经昏了过去。
沈千染开了个方子让水月去抓药,而后,吩咐常妈准备药浴。
沈千染回身时,看到沈越山胸膛猛烈,脸色苍白近青色,忙安慰道,“爹,您不要着急,虽然娘亲这两日吃的全吐了,但多少还是有吸收一些,一会女儿给她泡泡药浴,让娘亲的身体恢复一气力。只是娘亲一直呕吐,可能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心里积郁过深。爹,您多开导开导她。”沈千染不知道该不该对父亲说,母亲的病因是因为被兰御谡掳走,并囚进了帝陵之中。
心病还得心药医,或许只有父亲才能让母亲心结打开。
可这事,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从她的口里说出来,也许母亲心里并不愿让父亲知道这些事。
沈千染无声叹息,吩咐常妈熬一碗清淡的白粥,泌去颗粒,只剩汤汁。
“二小姐,你的手?”常妈红着眼把弄好的粥送上来,沈千染刚想接过,常妈眼色一忧,端着碗退了一步。
沈越山这才注意到女儿的手肿得历害,忙拉过女儿的手细细瞧着,眉峰深锁,微带指责“怎么伤成这样?”
“爹,没事呢!”沈千染抽出自已的手,轻松道,“皮外伤呢,看得碜人,其实一点也不痛。”说着,就在母亲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来,让爹来喂!”沈越山将妻子的头扶到自已胸口,勺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沿着宁常安的嘴角喂着,半碗米汤足足喂了半个时辰,沈千染悬吊的心,刚回落一些,宁常安突然“呕”地一声,又全番吐了出来。
“宁儿……你醒醒……”碗从他手上跌落,米粥全打翻在地上,沈越山墨色的眸里血丝弥缠,他紧紧抱着轻飘飘的妻子,心如刀割,挟着撕裂的疼痛,一寸寸地从胸口处漫延开,终是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爹——”沈千染大骇,上前就扣住沈越山的脉搏,心里倏地一下凉透,她一直在担心母亲的身体,此时一触,方知,沈越山常年忧患,郁怒忧思、不眠不休,体虚等致肝郁化火,五脏中,胃和肝已损至破败。
“染儿,先看你娘亲,爹躺一躺便好!”沈越山唇角绽开一丝温婉的笑意,延至眸中,轻轻摇首道,“爹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爹!”
“爹,你吐血多久了?你为什么从不说?”沈千染眼神满是心痛地震惊。
“没事,没事,不必担心,快看看你娘亲,你娘身体弱,爹躺一躺就好了……”一阵阵昏沉席卷着沈越山的身体,他的眼里迷漫着伤悲,那眸光潋潋没有焦聚地透过沈千染的脸,探向了不知的方向。
他把赐儿从南郊的军营带回来时,发现妻子和女儿都不在家。问水玉,水玉只是哭着摇头。询问了府中的佣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心里第一个怀疑就是妻子被兰御谡所掳,他派人去找沈逸辰,想问个究竟,可是得到的回话是沈逸辰被宁王派到南宫邺的身边,已经很久不在宫里述职。
他一夜无眠,焦心等待,终于等第二日黄昏,水月将妻子带回了沈家。
他从水月怀中接过昏迷的妻子时,他的心说不出是疼、是涨、还是闷,只觉得周身如同白雾般冷泌虚空,好象又回到了那一夜的凌迟,他被兰御谡缚住在帐后,听了一夜的心脏碎裂的声音。
宁常安醒来后,他装作刚刚下了朝,对一切毫无所知、毫无怀疑的样子。
他给她沐浴,为她换干净的衣裳,就象新婚那一阵,两人常常做的事。
妻子吃什么吐什么,他心里焦虑,又是一夜无眠,半夜几次起身,给妻子喂些米粥,结果,宁常安又全吐了出来。
他知道妻子爱整洁,又半夜给她擦身体,与之前在木桶中给她沐浴不同,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宁常安身体那些紫色的吻痕,他的心骤然被捅了一刀,瞬时就呕出了血……
沈千染扶着父亲躺下后,用按穴的方法偿试唤醒宁常安。
看着昏迷不醒的宁常安,沈千染知道,娘亲一静下来时,就开始封闭自已,开始自我逃避。兰御谡掳走了她几天几夜,她心中无法坦然面对沈越山。
可这是谁的错呢?
“娘,现在您不能再逃避了,您是个大夫,您也知道您的身体已无大碍,这是心病。方才……”沈千染泪意一浮,掩住嘴轻声道,“方才,爹他吐血了,女儿听了脉向,可能有三年之久,娘……您快好起来吧!”
宁常安的眼睫无力轻震,若有感应般,展开,那双原若日月星辰般的琉璃琥珀此时光华不再,她嘴角微微弯起,有气无力地道,“染儿,去找赐儿,让赐儿给你爹看看……”
心微微一松,只要娘亲肯睁开眼,她就放心了。
沈千染忙起身,出了寝房的门,对水玉道,“去吧赐儿抱过来,快点!”
水玉和水觅两人护送着赐儿到东院,沈千染抱过赐儿,眼里涩痛,脸上却笑着,“赐儿,娘亲有烦恼了,要赐儿的帮助!”
小家伙“咦”地一声,很高兴自已能帮助娘亲,绽着一脸天真的笑,连连点着小脑袋,信誓旦旦地表示,“娘亲的烦恼就是赐儿的烦恼!”
“赐儿真乖,娘亲跟你说,我祖父生病了,需要赐儿给外祖父看病!”沈千染用力抱了抱儿子,沈越山的是沉涸,要治也不是一天两天,孩子这才么,却要担起这么重的任务,她的心真疼。
“娘亲,不难受……不难受,赐儿给外祖父扎针针……”小天赐抻出胖胖地小指头,抹了一下沈千染眼角淡蓝的泪痣,天真的安慰着,“赐儿很历害哦,赐儿给好多人扎针针,都好了!”
“娘亲的赐儿最历害!”沈千染真心开颜一笑,忍不住又亲了儿子粉嫩的小脸蛋。
回到宁常安的寝房,水月给赐儿打下手,水玉和水觅两人给宁常安做药浴滋润身体,沈千染手肿得历害,不能接触这种药水,只能在一旁递着毛巾,添加热水。
忙到戌时,看到父母终于安枕了下来,沈千染方抱着疲累的赐儿回自已的院落。
到自已寝房时,一开门就先看到她的床榻上躺了一个人。
水玉吃了一惊,一个箭步想上前捉人,沈千染忙拉了她一把,轻轻地做了一个“嘘”的口式,又用口型轻轻道,“三殿下!”
水玉眼睛一眯,朝着沈千染挤了一个暧昧的笑容,也不等沈千染说什么,一溜烟就跑出去,还带上了门。
沈千染抱着赐儿轻轻走到床榻边,看到兰亭身体蜷着,躺在床榻的边缘,连被子子与不懂得盖,料是等她等太久,身体又虚,便想靠一靠,便这样睡着了。
轻叹一声,她半跪着上床,将赐儿放在了兰亭的身边,又拉过锦被,将父子两盖住。
刚要转身,袖子被人拽住,沈千染脸色一红,站着也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兰亭缓缓起身,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看到那上面的红肿,眸光轻轻浮动,竟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手心上,带着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掌心上,带着微微的痒意,一波一波地研磨着她的心,心潮横生。
她凝着眼前半靠在床塌边沿的男人,看他双眉紧蹙,眼角眉梢都是惊痛,她突然清醒了些,“你别肉麻……”猛地抽回自已的手,“孩子还在呢!”
慌乱地松腕逃身,兰亭知她甚深,早已圈搂了她的后腰,紧攥不放,他将脸深埋在她的后背,心中簇簇柔情沿着周身密布的血管传递,“染儿,这世间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弱女子,有这样的勇气……”
沈千染心头酥痒难耐,颤声道,“我必须活着,我的孩子在家中等我!”
他缓缓摇首,长臂一圈一圈地收紧,象要将她融进他的骨血,“可你始终没有把我放弃,染儿……我知道那时候你一定很难、很难、我甚至无法想象你一个人是如何撑过来,偏生,我如此无用,让你一个人去承受。染儿,我违背了我的诺言……”他醒后,暗卫把那天的情形全告诉他,他顾不得天已黑,也顾不得陪伴在他身旁的珍妃的阻挡,就来找她。
“不,兰亭,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她蓦然转身,突然明白了他半夜来找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手受伤,而是他在自责,自责他没有好好守护住她。
她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温软双唇亲吻冰冷苍白的脸颊,唇齿微颤,“那一天,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去,是你拼着命,把我带出那个旋窝。兰亭,我活着,是因为你的拼死守护!”她眸光一点一点地泌出泪意,想起那日他完全不醒人事的情况下,还睁着一又空洞的眼——
兰亭不语,一点凝聚的颤抖的吻全然落在她的脸上,从前额到眼角,最后到达唇瓣,冰冷苍白,唇舌一圈一圈地挤压簇向更深。
“兰亭,我……我一直推开你,是因为我怕!我不知道,我们这条路有多难走,我没有信心。”模糊之声溢出,她亦回吻,心魂震颤。
“那你不要动,就在那站着,我来走,让我走过去,无论你离我多远,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你的面前。”他抬眼,凤眸潋着一泓水艳,溺毙人心。
沈千染嘴角涩然一笑,她想说,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是一条路,而是一段深渊,没有路的深渊!
她看着兰亭眼底浮着一层淡青,心心神一敛,“睡吧!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她扶着她,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你陪我睡,我们三人一起睡!”兰亭痞性顿生,在这寝房中等待她时,他就想着,今晚装病也好,装无赖也罢,总之,他不回宁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