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脸步太快,快得象狂奔,这一路险些没把赵公公给跑死,总算追上了皇帝,见这驾势越来越恐惧起来,隐隐觉得一定和宁常安有关,忙用手势示意所有人离开回各自屋。
众宫女太监忙秉息退下,赵公公刚想上前扶帝王,就看到扶香从偏殿中急急地跑了出来。
“皇上……”扶香慌忙上前扶住,焦声道,“皇上,让奴婢扶您进去!”
兰御谡没有任何回应,在扶香的撑扶下站起了身,他茫茫然、低着头,没有任何方向感的走着,在抬首的那一刹那,竟是站在了铜镜之前。
他用着极致陌生的眼光审视着自已,缓缓地举起手指着镜中的人,一声冷笑后,轻问,“满意了?逼死了她,你满意了吧?”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毫无焦聚眸渐渐蒙上一层死水般的颜色。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的手,贴着橙黄的镜面,轻柔的摸了摸镜中自已的脸,喃喃一声自语,“宁儿……”
“皇上,您……”扶香刚想问,一旁地赵公公忙对她摇了摇头,指了指龙榻,用口型道:扶皇上过去歇着。
两人左右撑扶着,兰御谡竟象孩子一般听话,由着两人扶至龙床边,突然,他狠狠地左右手同时推开二人,暴喝一声,“给朕滚,全部滚!”
他衣袍未褪,一头扎进龙床之上,把整张脸深深埋进了软衿之中。
他万没料到,他派去追捕宁常安和沈越山的龙卫与沈千染的护卫交缠时,沈越山和宁常安竟意外地闯进了一条山路,适巧遇到山体滑坡,两人同时遇难,被同时掩埋的还有数千个路过此处的难民,这个灾难几乎是空前的。
如果宁常安和沈越山掉落山崖、落水、或是任何一种失踪,他都会怀疑是事先的安排,但是如此大规模伤亡的山体滑坡谁能预测得到?
“宁儿……宁儿……”声音埋在锦被之中,沉闷、抽噎而扭曲。他机械地一声声唤着,肩膀处抖动不停。
蓦然,他翻转了身体,脸朝上躺着,“哈——哈——哈——”他仰天长啸,他那张俊秀的脸张到恐怖极点,满脸是泪,那样绝望大笑和嘶哑悲嚎冲破云宵……
殿外的赵公公急得满脸是汗,挨着扶香吩咐道,“看住皇上,一刻也不能离开,咱家得让人去找瑞王!”
扶香的双手已经掐进了自已的大腿,控制着全身的瑟抖。想不到,她今日刚进宫就会遇到这样的状况。虽然秦之遥提点过她,让她侍候兰御谡时,要用心,而不是用眼,不要唯唯诺诺,而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眼前的帝王太可怕了,那眼神几乎可以把人生吞活剥。
“扶香,听到咱家的话了?”赵公公猛地拍了扶香的手臂,斥道,“回去祭了几天祖,回来就傻了!”
扶香这才连连点头应着,她的脸也急成一团青灰。
赵公公大步迈着腿使命地朝着承义殿外跑去,边喃喃自语,“八成是为了娘娘的事,让皇上伤心成这样,哎,这都是什么事哦,除了不担事的六殿下,能出主意的宁王和瑞王一个也不在……”
跑出了殿外,眼睛急溜溜地巡了一下四周,突然拍了拍自已的后脑勺,象恍然大悟般地扯了嗓门喊,“岐暗大人快献身,岐暗……”话未落暗,了阵风掠来,赵公公猛然转头左右地看了看,果然右侧边,岐暗一身黑衣劲装站着。
“大人,恕老奴逾越了,皇上这会很不好,您赶紧去把瑞王殿下叫来!”
岐暗摇首道,“恐怕要让赵公公失望了,瑞王殿下已于三日前离京,走前只交代一句,让我等他的消息!”兰锦走进留下话,让他死守皇宫,如果收到他传来的急讯,就命他马上去瑞王府,带宁天赐入宫。
赵公公只觉得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可又说不上来,看了看一脸漠然的岐暗,压低声线道,“老奴担心皇上撑不过,岐暗大人,您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想想办法,皇上近来休息不好,老奴担心皇上伤心过度!”
岐暗摇摇首,无奈道,“赵公公,这种事,找瑞王来劝也没用。找我呢,更没辙,你还是找几个太医在偏殿里候着!”
赵公公一听有理,连谢字都来不及说,已经迈着腿跑开了。
岐暗淡淡地摇了摇首,自语,“这事还需要你总管大人亲自跑,随便找个小太监吩咐便是!”他心里倒一点不担心,在东郊行宫的皇陵中,那样的危险都经历过来,这一关,他相信兰御谡也能挺过。
清晨,丽水赵知府府第,门口处,赵知府一身的朝服准备迎接京城来的瑞王及赵家世子。
卯时末,两骑快马奔驰而来,身后,没有任何的随从。
那日,兰御谡命兰锦跪安后,兰锦预感到沈千染的敢冒这么大的险报复一国帝王,定有全身之退的良策。
他传来岐央,把近来沈府所有发生的事,详细地报告一遍后,他很快就理出头绪。
他万没有料到,沈千染出手这般狠,不仅仅要让兰御谡犯下乱伦的罪行,还要让西凌的整个江山动荡不安。
时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沈千染的下落,阻止她下一步的行动。
他笃定,此时的沈千染一定是和兰亭在一起。沈千染埋下如此惊天的大局,兰亭肯定有所察觉,并适时地护在沈千染的身边。
唯今之计,他只有引出兰亭,就能见到沈千染。
他把引蛇出洞的地点设在了丽水府。
这三年,他废了一番的心力去寻找钟家暗卫的秘密训练基地,三年前所有的线索断在了珈兰寺。他便以珈兰寺这个地点的周边小镇做了整体的分析,从物资供给上考虑,把地点定在了丽水府这个离珈兰寺最近,又最繁华的地方。
可惜丽水府四通八达,无论是水路、还是路陆,有数条通往各州县,所以,这些年来,他虽然知道兰亭偶尔会出现在丽水府,但却无法实质跟踪到他返回暗卫基地的路线。
所以,当日,他便吩咐赵承恩用飞鹰传信,摆下一套迷局,引出兰亭和沈千染,同时,他快马加鞭携同赵承恩奔赴丽水府。
兰锦带着赵承恩一路驰了三个日夜方到了丽水府,此时,在局势未进一步恶化前,他并不想与沈千染走到交恶的地步。但是,如果沈千染仍要一意孤行,他不惜与她绝裂,也要做到保全兰御谡。
兰锦一下马,赵知府便迎了上来,尚未请安,兰锦便扬手制止,并将手中的马鞭扔给身边的赵承恩,直接道,“不必多礼!”他简装前来,就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赵承恩顺手就把马儿和手上的马鞭扔给前来侍候的家丁,吩咐道,“牵到马房后好生喂些粮草和水,护理一下马蹄,跑了三个日夜了。”
进了赵府,一个绛衣女子和另一个青衣丫环打扮的女子已在大堂上候着。
一见到赵承恩,青衣丫环打扮的先上前双手作揖,“魏青兰见过赵公子!”
绛衣女子亦上前福了个身,“小女魏青霜见过公子!”
赵承恩指了指身边的一身普通劲装打扮的兰锦,带着看好戏的心情吩咐道,“青儿,霜儿,快给给七殿下请安!”
因为几个人进来时,都是背着光,两个少女对自家的公子极为熟悉,凭着身影便认了出来。对他身边一身普通劲装的男子,一时也没去注意。此时两个少女瞧清兰锦那张脸的那一刹那,全都怔住,竟一时失仪地伫站着。
兰锦早已习惯这种状况,他直接跨过两个女子,在一张辅了层白色锦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承恩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拍了拍魏青兰的肩取笑道,“青儿,这些年本公子都差点忘了你的性别了,今日总算有一点女子该有的表情!”魏青兰是赵承略的布在丽水府的暗探,多年来,虽从未曾见过兰锦,但她一直受命于配合兰锦在找钟家暗卫的秘密训练基地。
赵青兰很快地敛住失态的神情,上前正正经经地象男子般一揖。
在魏家姐妹向兰锦报告这几日所搜到的消息时,赵知府便在茶几上忙着泡茶。
他多少从赵承恩的口里了解到七殿下的洁癖。这时他们要谈正经事,也不敢让下人进来侍候,只好亲自动手。
他先从一旁的烧得正开的热水里夹出一个白玉瓷茶盏,又亲自挑选茶叶用滚水烫过之后,方动手煮茶。
赵青兰从怀中取出一张丽水的地图,在上面标记着一些红色的记号,她详细地说着每一个记号标注的地方,沈千染和兰亭是几时到,几时离开,这期间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兰锦接过赵知府递过来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抬头直视着赵青兰,“你确定他们今日会在九鲤弯出现?”
赵青兰肯定地点点头道,“这几日,我们每半个时辰就换跟踪了人,所汇集的消息,这个沈家二小姐所去之处全是寺庙,并在每个寺庙是点了平安灯。虽然灯上没有记名,但可以瞧得出,她是在祭拜某些人。而今晚酉时开始,在九鲤弯会有一场祭祀活动,是给远方的亲人或是死去的亲人放莲花灯。”
赵知府解释道,“在本府,每年的五月初九,会在九鲤弯办一场民间的放灯会。以往通常子时会结束,今年不同,一是江南水灾,死了不少的灾民,二是,今晨传来消息,在扬州府三十里外的一个地方发生山体滑坡,死了上千名的灾民。所以,本府让雁山寺的住持今晚去九鲤弯做一场法事,加上祭拜这些活动,可能会到明早才能结束。”
赵承恩一惊,几乎脱口而出,“按行程,沈尚书和瑞安公主也是差不多这个时辰到达扬州,有没有他们的消息?”说完,他神色带着担忧地探向兰锦,却见他神色自若地品着杯中茶,甚至连指间都不抖一下。
赵知府摇首道,“公子,这个下官就无从得知。”
“父皇应该收到消息!”兰锦嗯了一声,神色淡淡近似自语一句。垂下眸的瞬间,锐利的、骨髓被吞噬蚕食般的巨痛再次传来,他无法想象,父皇在得知宁常安身死时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这也是沈千染的一个局,但是他的父皇不知。如果可以,此时,他真想伴在他父皇的身侧。
情深不寿,是因为他也希望父皇从此死了这条心,所以他从龙卫手里拦下了一些关健的信息,他知道,那轿子里的人,已不是真正的沈越山和宁常安。
沈千染确实狠,为了让兰御谡相信,不惜让千人同身埋葬。
可是,这样的灾难是无法用人力策划,兰锦初时还能冷淡自若,越想越感到心惊肉跳,神色愈来愈浓重!那未免太可怕,难道扬州城的山体滑坡是沈千染未卜先知?她极巧地利用了这一个灾难让宁常安和沈越山从此逃出升天?
赵承恩本想再问一句,在瞄向兰锦时,喉间蠕动了几,瞬间哑然。只因,他真的不曾在兰锦眸里看到这样的神情,他似乎一句也没听到他的话,而是陷入一种沉思,那琉璃眸很平静,瞳孔深处却拉出一波诡谲恐怖。
众人静了下来,大堂之中连呼吸都变得沉滞。
魏青兰轻轻咳了一声,决定打破眼前的压抑局面,她略倾身,一揖道,“七殿下,属下当时用丁胜奇的名讳,可台下并没有过多的回应,倒是因为借用了赵小姐的之名,被一个黄裳的女子当场戳穿。”
魏青霜听了后,便稍稍形容了一下黄裳女子的情况,并告诉赵承略,黄衣女子身边的几个侍婢的特征。当时还要感谢这黄裳女子出言驳斥,要不然,人山人海的,她们一时也注意不到她身边相拥的一对年轻男女,以及男子周围似乎隐隐藏匿着一些高手。
赵承恩突然仰了天,头疼地拍了一下自已的前额,想不到没把沈千染光明正大地引出来,倒引来了自家的小妹,她苦笑,“那是小妹,一定又溜出来玩!”说着,靠近兰锦朝他支了支肘,“我这小妹可不是很好管束,自小随义净野惯了,那性子可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七殿下,以后有你受的!”
原本那日他们计划,行骗的格局被沈千染拆穿,于是他们借此故意刁难沈千染和兰亭,适机有理有据地跟踪她们的行踪。
魏青霜和魏青兰眼神略一交汇,便没有将那日赵十七见到兰亭的失态的模样报告了出来。
一旁忙个不停的赵知府心道:哪有这样编排自家妹妹。
兰锦也没有去理会赵承恩话中调侃的意味,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无一下,没有任何规律地敲着红木桌面。
赵承恩收敛了眼中的笑意,在兰锦的身边坐了下来,并示意众人坐下说话。神色也变得正经下来。
兰锦转首看向赵承恩,唇角撩动的角度带着点漫不经心,“就算确定了他们二人今晚会在九鲤弯出现,但本王不能就直接去找沈千染,否则以兰亭的警惕,肯定会察觉到丽水府如今已遍布赵家的暗探。那本王这三年来的筹划又会夭折。”
赵承恩点头认可,他们为了查出钟家的暗卫基地,这些年付出这么多的心力,岂能轻易附之一炬。
“赵小姐如今身在何处?”兰锦顿了一下后,抬眸问向魏青兰。
魏青兰道,“在雁山寺,这几日,都和雁山寺的住持在讨论佛法。”她们并不只得赵家小姐,只是她突然出声指出了骗局。她们姐妹俩怀疑赵十七与沈千染有什么联系,便一直悄悄派人盯着梢。
兰锦突然转首看向赵承恩,那琉璃眸似笑非笑,“你这妹妹倒是来得巧!”在那异常灿美的眸子下,赵承恩却感到森诡寒意一点点地从皮肤上沁润,赵承恩心一虚,劈口便道,“别,别打我这宝妹的主意,要是让我家老祖宗知道,我这腿都会给打断。”
兰锦精致滟涟的唇边露出个带着点戏谑,“吃点小苦罢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赵承恩脸上笑得温洵,心里却暗自嘀咕咒骂:原来兄弟就是这样拿来利用的。
兰锦优雅地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的碎叶,突然信手沾了杯中的茶渍,两指轻轻一弹,那浮上面的茶叶便落在了赵承恩的眉心之上,眼角一挑,“在腹诽本王?”
魏青霜和魏青兰见自家公子如此狼狈,忙转过首装作没瞧见。
赵承恩被兰锦那勾魂摄魄的琉璃眸晃了一下,只觉得眼前堆满了璀璨妖异的水晶,那眸光象是能吸纳他的灵魂一般,让他差点怔怔地就点头同意了。
可马上脑里就晃起自家老祖宗手上的虎头杖,暗骂一声:妖孽,想迷惑本公子,门都没有。
他抹去额上的茶汁,堆起一脸的苦笑,“小苦也不行,说了,我这妹妹可不是寻常的宝贝,是我家老祖宗的心头肉,莫说是伤了一点,就是被吓到,我家老祖宗若知道与我有关,我也逃不了一番责罚。”
“那你当为了我受罚吧!”兰锦口气很不以为意,但转开眸间,神色带了丝冷意。
丽水府九鲤弯。
夜晚的丽水经过白天的一阵喧哗后,此时,显得份外的宁静。
赵十七随着雁山寺的行僧队伍在黄昏时终于到了九鲤弯的法坛处。
她自幼随师父行走于民间,对民间的一些礼俗也深谙于心。
她一身白色的净袍,只用一根青木簪把一头的青丝固着简单的发髻。在僧侣群中,帮着分发一些元宝蜡烛。
“大家注意了,烧完元宝离开时,记得熄灭明火,此时是初夏季节,千万别引起山林失火。”府衙的人执着榻子周围巡逻着,一边吩咐众人小心,一边笑容满面地接过村民赠送的准备拿来祭祀瓜果。
“卖莲花灯,白色的、粉色的都有,一盏三十文钱!”一群妇人手中提着满满一萝框的莲花灯沿着堤坝边走边叫卖着。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急急地马啼声,众人疑惑地抬首看去,只见为首两个女子一身的劲装,手里飞舞着一个套马的绳子,众人一惊,瞬时人群就乱了起来,纷纷地朝一边挤去,欲腾出一条路让那匹快马通过。
当那女子愈行愈近时,手上的马套突然一掷,准确地套上了赵十七的腰间,狠狠一拉,在赵十七惊呼声中,将她火速地掠上了马。
赵十七因为要随行僧一起做法事,所以,让身边的一些侍婢离自已远一些,她担心祖母派给自已的侍婢仗势欺人惯了,引起祭祀百姓的不满。
唯有执画和执砚两人侍候在身侧,帮着一起分发元宝蜡烛。
两丫头见自家小姐被人掳了,扔了手中的东西,提着裙子边喊边追,“救命,我家小姐被骗子捉了,快救命……”执画的记忆很好,虽是黄昏,那女子又是从她们面前疾速而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是那日遇到以她小姐名誉行骗的一对女子。
对岸,沈千染恍若未闻前面发生的一切,她的双手呈十,静静地为死去的千名在山体滑坡中的死者默哀。
这场灾难,果然如重生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死亡的人数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