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在思忖韩歆也在此事上有几分的可疑,听他这么一番咬文嚼字,石将离反倒是又将注意力转回了他的身上。
“凤君最近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当初,国丈对朕说,凤君自幼不爱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行走江湖,可朕如今看来,那纯属妄自菲薄,刻意谦虚。”她笑得甚为古怪,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言辞带了几分夸张,其间的试探一览无余:“依凤君的口才,再加上相父的栽培,明年初春主持殿试,定会让大夏的举子们自惭形秽,羞愤罢考。”
“而且,朕听说,凤君突然还通了音律――”见沈知寒不回应,只沉默地任由她调笑,她便更是笑得慵懒,每一个字的背后皆蕴藏着铿锵有力的犀利,一招一式,全是刺探:“连朕都禁不住怀疑,凤君究竟是傅景玉,还是别的谁……”
这样的疑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她却一直没能找到丝毫证据或者破绽!
“我若不是傅景玉,又该是谁?”沈知寒力持着镇定,语调轻缓,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波澜不惊,应得四两拨千斤:“你不是好奇你相父当初为何要选我做你的凤君么?若不能将那沈知寒的言行喜好学个通透,又何以为你相父所用,进而取悦你?!”
本还疑惑那早前自称不通音律的“傅景玉”为何突然成了个操琴的高手,如今听他这么一说,竟是事事皆合情理,倒叫石将离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她自水中起身,光脚沿着那阶梯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微微躬□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眼角处绘出几缕迷人的褶皱,黯沉的眸子在稍显朦胧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明亮,深邃逼人,完美的面部轮廓擦着夜明珠半明半暗的光晕。此时此刻,她竟也完全不避讳自己的未着寸缕,直直伸出湿漉漉的手去抚触他的面容,唇上勾着笑,眸光却复杂至极,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你的确学得很像……至少有九成像……”
虽然她身无寸缕地站在自己面前,且还轻佻地抚触他的脸,可这一瞬,沈知寒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斥她厚颜无耻。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她之前跪在宋泓弛跟前的场面――
“你为何要为了他与你相父作对?”因着本性使然,他尽量撇开眼不去看她,可是,她的前胸去正对着他的眉眼,那美景一个不留神便就被他尽收眼底,使得他心头一荡,眉间的青筋也随之隐隐地跳动了几下,转向旁侧的眼眸深黝不可捉摸,眸光有如星火,辗转闪烁,语调却已是不复之前的冷绝:“你不怕你相父真的废了你的帝位么?”
石将离苦笑一声,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笑声低微得近乎支离破碎,睫毛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你不会明白的。”喃喃自语着,她像是累了倦了,把脸仰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掩饰颊上那极少见的落寞:“有时,自以为天下在手,可其实,一无所有……”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不留神,竟已是被他箍住腰,瞬间带到怀中紧紧抱住!也就是那一瞬,他也不知是怎么将那地上散乱的衣裙给抓了过来,胡乱地裹在她的身上,虽不至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但至少,那不该露出的部分已是尽数遮掩。
石将离一时错愕,不明就里,倚在他的身上,双手正巧撑在他的胸口,感觉他那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撼动着她的知觉。他的眼眸往上逡巡,似乎已是确定了什么,这才瞥了她一眼,轻道一声:“那不速之客又来了。”
不速之客?!
又!?
石将离顿时明白了过来,随着他的暗示,将脸扬起,直往向那流沁阁上头的殿梁,气急败坏地怒喝:“思云卿,你马上给朕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小沈同学已经有点动心了,所以说呀,小石头那一跪,对他也是有触动的……至于妖孽同学,似乎一直对小沈和小石头的h很期待(这一点和诸位简直太相像了……),于是,他又来做催化剂了……
下一章,小沈要下地走路了,哈哈哈……这个南竹,不容易呀……大家给点动力吧,放假了,我也要给力更新了……
☆、兄弟
果不其然,待得石将离怒喝出声,流沁阁的殿梁上立刻应景一般地探出了一张脸来。那微微挑起的剑眉,紫色的眼眸深邃闪亮,薄唇总纵然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可却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连斜斜倚坐的姿势也透着悠闲,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如此胆大包天之人,除了思云卿,还能有谁?
“啧啧――”见石将离一脸怒意的阴霾,他自殿梁上垂下两条修长的腿,故意晃了晃,很无辜地托腮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锐利的神色自眸间一闪而逝,看上去仿佛是什么都知道,却偏还要带着一点恶意的明知故问:“这么大热的天,陛下即便再恼也应平心静气,以免上火,暑气攻心。”
石将离被沈知寒抱在怀里,一时之间也不能由着性子挣脱,只恨恨地棱起眼来瞪向思云卿。
这家伙已经连续三次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冒出来添乱了,第一次看在他忍辱负重卖身做交易的份上,她倒也忍了,第二次,他偏偏是在她“逗弄”凤君的时候出现,已是让她窝了一肚子火,而这一次,他竟再次故技重施,怎让她能咽得下那口恶气?
其实,她倒并不介意在男人面前裸身,毕竟,自小就被众多内侍宫娥伺候着更衣沐浴,她在这方面已经很是习惯了,所以,方才才能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宽衣解带得那般坦然。甚至于,见到“傅景玉”的羞涩与尴尬,她还存了故意逗人的心思。只是,莫名地,她却不怎么喜欢思云卿看她的目光。
他那双紫眸实在太过诡异,充满了算计,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皮肉骨血,直看到魂魄深处去。一旦被他盯上,她便有种错觉,只觉自己浑身缠满了看不见的黏丝,如同被蜘蛛网住的虫子,陷入了无法挣脱的陷阱。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本能,这样想着,不觉就与那思云卿目光相撞,看清那眸中浮现的异色后,她戒备地瑟缩了一下,竟是往沈知寒的臂弯里躲去。
见到这样的情景,思云卿挑高了眉,阴恻恻地嗤笑一声,明明是语调轻柔的言语,却偏偏衍生出足够让人畏惧三分的凉意:“本以为凤君同陛下在此处定是鸳鸯戏水,缱绻缠绵,不想,却是在畅谈人生――”顿了一顿,他唇边绽出一抹满是讽刺的纹路,刻意强调着话尾的四个字,用最怪异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尔后,便带着显而易见地嘲讽,毫不留情地烧过去,带着挑衅的寒光:“一个未着寸缕,一个衣着整齐,无人在侧之时毫无亲密可言,如今有人来了却反倒是抱着这般紧,这相亲相爱的方式还真是――啧啧啧――真是与众不同呵!”
思云卿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恁地刺耳,沈知寒自是听而不闻,懒得回应。不过,在他看来,这思云卿出现的时机和地点诡异得紧,若非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何必此次都选这样的时刻来搅局?
而且,思云卿与他早有协定在先,实在没有必要在明知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还要故意现身。
最大的可能便是,思云卿想借这个机会再石将离的面前同他演一场戏。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察到了石将离对思云卿的无奈和戒心,他便就很配合地把石将离搂在怀中,神色也坦然得不见半分稍变。
“思云卿,你这么一番酸溜溜的言语――”他压低了声音,从容不迫地开口,带着几分不经意,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连语气也是那般漫不经心:“可是在嫉妒?”
“凤君说得不错,我倒的确是嫉妒得紧。”思云卿敛淡了笑容,挑起剃锐的眉,眼光里满是不屑的刺,嘴角的笑意褪到最后,只凝了一分皮笑肉不笑,更添了几分阴冷:“难得那一日我在此主动献身求欢,陛下却不屑一顾,宁肯回去对凤君用强――原来,不仅是因着我这远道而来的番邦蛮夷美色不够,还因着我缺少凤君这等涵养与觉悟,也怪不得陛下对着我毫无胃口。”
沈知寒淡然以对,似乎是在思忖着,不置可否,而石将离似是想要说什么,却觉察那扼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却只听沈知寒淡然开口,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充满螫伏的力量:“你能承认自己嫉妒,倒也算得上坦然,只不过,这凤君的位子,不管你如何寄望,也总要我肯让,你才有机会取而代之的。”
不知为何,这番话听得石将离有些愕然,只觉他的口吻中带着些仿似与生俱来的矜傲,与平日的漠然大相径庭,于思云卿而言,带着强烈的挑衅意味。若是以往,她定会出言讽刺一番,可此时此刻,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反驳,反倒是静静蜷在他的怀中,以沉默认可他的每一个字。
“那我便就看看,你还能将这位子坐得稳几日。”思云卿神色淡然地接过话去,一字一字咬重,眼角挥洒着不以为意的光芒,尔后,他嗤哼一声,扫了沉默地石将离一样,自那殿梁上站起,没身于夜明珠的光晕无法到达的黑暗中。
流沁阁内只留下石将离和沈知寒,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这凤君的位子,我还能再坐几日!?”许久许久之后,沈知寒才低下头,松开蜷在自己怀中的石将离,那意味深长的喟叹也不知是自问还是询问,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令石将离不觉心弦一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她的手还搁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他那衣衫下头沉稳的心跳。
那种心跳,和沉睡的“沈知寒”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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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之后,石将离对自己素来看不上眼的“傅景玉”突然多了些莫名的情愫,一同用膳之时,他不过无意识地瞥她一眼,也能使得她的心跳陡然失去了节律。虽然她仍旧是与他分房而卧,可夜间躺在床榻之上,却是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一日蜷在他怀中的感觉,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明明“沈知寒”就躺在自己身边,可为何,她却还是暗暗惦记起了那个自己一直蔑视的“赝品”?
对于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她却不知,在她辗转难眠的时刻,她心里暗暗惦记的那人却是自轮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双腿,只寄望能够早些行走自如,远走高飞。
那膝盖骨虽然已经分毫不差地嵌在了皮肉之下,可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而沈知寒到底也已是二十多年不曾体会过用双腿走路的滋味了,这如同初学行走的感觉,自然是更加艰难不易。
他当年被娘亲挖了膝盖骨之时,不过三岁,幼时蹒跚学步的记忆早已经模糊,坐了十几年的轮椅,虽然不忘银针灸治,时时按摩,但那两条腿仍是有些萎缩的。大半的时候,他只认定那不过是嵌在自己身上的两块无知觉的死肉,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自那轮椅上站起来。
好吧,纵然这身体并不是他的,可他仍旧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膝盖处的伤口软软地疼痛,那两条腿颇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每挪动一步都甚为吃力。而在这寝殿之中,他又不敢掌灯,只能半夜摸黑练习行走,一个不慎便就站立不稳,眼见着就要摔倒――
一双手在此刻适时扶住他。
沈知寒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也唯有思云卿了。
“天气太热,你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想要若正常人那般行走自如,只怕还是再等上些时日为妙。”思云卿蹙起眉,有别于之前故意与沈知寒针锋相对的醋言醋语,也没有面对石将离时的七分刻意不正经,似乎也只有在黑暗之中,那双紫眸才能有真正属于他的光亮。“你如今这模样――”顿了一顿,他扶着沈知寒坐回轮椅上,蹲□子查看那膝盖上的伤口,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实在太过勉强了些。”
沈知寒自己便就是大夫,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如今急于求成可能带来的后遗症?“明日她便会御驾前往西山别宫消暑。”他那如剑的眉峰骤然更加沉重地紧蹙,显出异常冷峻的模样,说的话听似有些没头没脑,可指向性却是极为明显:“身为凤君,我自然也需得同她一起去。”
“我知道。”思云卿微微颔首,看着沈知寒紧紧抿起的唇,深沉冷冽的眸与紧蹙的眉,他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视线锐利得如同不必透过眼眸也能看穿他的所思所想,只静静道:“怎么,这么急着想要行走自如,难不成,你是想趁着这机会逃走?!”
“正有此意。”对着思云卿,沈知寒也不避讳,只微微眯起锐利湛黑的眼眸,声音虽平缓,可心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顿了顿,似乎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便不会更改,他抬起头看这思云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当初你说要与我做买卖,如今,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不如早些坦言罢,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思云卿站起身,身形融合在黑暗之中,听他突然有这么一说,不免失笑。“你那日在流沁阁将戏演得那般逼真,我还只道你是真的不舍那凤君的位子――”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调侃着,掩藏在阴影中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深邃的眸中有着某种属于诡秘的味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比我还急。”
“你也不遑多让。”沈知寒看不出喜怒哀乐地瞥了思云卿一眼,尔后低下头去,眉目半敛,语气平板客套,低垂着脸,没人看得清他说话时是什么表情,对于思云卿这明显的调侃倒也不反驳,只是语出淡然地应着,话语中似乎有这某些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那一日,你的言行举止倒似是你对凤君之位窥伺已久,只恨不能取而代之,我也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做戏罢了。”
思云卿呵呵一笑,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都是做戏,也就不必互相恭维了,放心,我央你办的事同你离开她的束缚,并不抵触。”
见他始终不肯坦言会央其做什么,沈知寒的心也似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知道定不会是什么易办成的是,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保持着缄默。
隔了好一会儿,思云卿才有继续开口,这一次,他说出的话却是全然出乎沈知寒的预料:“我听说你们大夏汉人有所谓滴血认亲之法,血相溶者即为亲,却不知是否真能验出父母亲族?”
他问得很是认真,一点也没有猎奇的意味,倒是将沈知寒给惊得愣了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好一会儿,沈知寒才抬起头来看着思云卿,只觉他那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闪烁,带着令人看不透的深邃。
思云卿倒也不隐瞒,只是压低了声音:“我想找我弟弟。”
“你弟弟?”沈知寒愣了一愣,一时也分不清他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只有些惊异地反问道:“你不是说当初你全族皆被屠灭焚尸么,怎的又平白钻出个还活着的弟弟来?”
思云卿语出淡然,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翻腾着的是何种情绪,只让人觉着他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言辞间不见半点凄楚的感伤:“我的确全族皆遭屠灭焚尸,不过,我葬了所有的尸体,却惟独不曾觅到我那九岁的弟弟,我便就认定他还活着。”
沈知寒虚应了一声,也懒得去分辨他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
“这所谓的滴血认亲之法,分滴骨法与合血法两种。所谓滴骨发,也就是将血滴在父母的骸骨之上,若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而合血法则是生者各将血滴入盛有清水的器皿之中,血相溶者即为亲。”一番解释之后,沈知寒摇摇头,以一个医者的角度颇有些感慨地规劝:“不过,我觉得这两个法子并不全然可靠,你若真想找你弟弟,不妨忆一忆他的长相,身上有什么印记,以此为凭据,倒比那所谓的滴血认亲更可靠……”
“长相?!”不待他说完,思云卿便就突然出声打断,瞳眸一黯,那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声线如刀一般犀利,锋芒毕露:“若他如你这般,被削颌磨骨,改容换面,生生成了他人的模样呢?”
☆、恩爱
“你果然是话中有话。”听思云卿如是一说,沈知寒敛眉一笑,藏而不露,淡淡的言语却字字意有所指,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刺出了些不动声色的嘲讽: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挑衅味十足:“有什么要说的不如开门见山罢,何必这般弯弯拐拐,藏头掖尾的?”
之前听思云卿说起大夏的“滴血认亲之法”,他便就觉得委实怪异,照理,南蛮人对于大夏的医术都颇有不屑一顾的心态,在他们看来,巫蛊之术显然更值得信任。至于鉴认父母亲族的法子,身为摆夷继任族长的思云卿又怎么会不知道“血蛊”呢?
据说,“血蛊”是一种极为奇怪的蛊虫,吸食了血缘最近者之血,便会通身透出殷红色,反之,则会通身发白,南蛮各族的族长继任之时,为了在族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血统纯正,都会使用这种蛊。所以,当思云卿对这“血蛊”只字未提反倒是说起“滴血认亲”时,沈知寒便就已经认定,思云卿是话中有话,故意顺着他的话题往下,看他究竟意图何在。
不出所料,他这才刚思及南蛮的“血蛊”,那厢,思云卿已经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黑??的小瓶子,将那瓶子里装着的一条小虫子给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这是血蛊。”他轻轻开口,黑眸深不见底,压低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仿似仅只是一句类似解释的说明,而沈知寒却已是从他这番举动中明白了一切。
那是条半透明的虫子,长不过寸许,绵软地缓缓蠕动,乍一看就像是一条蚕。不过,它用触角在思云卿的手背上刺出了一个如针尖般的小伤口,随即吸起血来。那殷红的血丝如同在一条管道中诡异地缓缓流动,没多久便就充斥了全身,透出了些微泛红的色泽。思云卿抓起沈知寒的手,将那虫子抖落在沈知寒的手背上,却见那虫子继续吸血,很快地,便就变成了通体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你不是傅景玉。”最终,思云卿将那小虫子重新装入瓶子里,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的深渊一般,只得出了这么一个听似简单的结论,可面容上却已是看不见之前的诡谲笑意。他那黑眸却若有所思地深深凝着沈知寒,目不转睛,毫无笑意的脸,已不见那故作出的妖艳与妩媚,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
对于这样的结论,沈知寒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话,你之前便已经说过了。”他应了一声,也不知这究竟算不算和自己全然无关,只保持着神色的淡漠和平静,话到了后半句,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是何种情绪:“我若不是傅景玉,那你倒认为我该是谁?”
“你是我胞弟思云?。”思云卿没有过多的感慨和陈述,只轻描淡写地答道,黑眸中闪过难解的光芒,如鹰隼般森然犀利,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
沈知寒并不应答,只垂下头看着手背上残留的血迹,满脸的表情隐在重重阴翳之下,看不分明,呼吸已是显得略为粗沉。
早前,他听得思云卿说“你不是傅景玉”,还以为思云卿知道他换身移魂的真相,喜忧参半,惴惴不安,如今才知,那言语的背后,竟然还有着这么复杂的纠葛。若这傅景玉真的是思云卿的胞弟思云?,那么,也就是说,当初思云卿惨遭灭族之祸的原因,必然是与傅云?有关的。而当初傅景玉宁愿背负着携婢私奔的罪名,也执意要前往南蛮寻找思云卿,会不会也正是源于此事呢?如果傅景玉真的同那灭族之祸有关联,傅景玉又是怎么成为云霄九天庄的少庄主的呢?或者,再揣测得深透一些,宋泓弛会不会是那灭族之祸的幕后操纵者?
……
一时之间,疑惑接踵而至,源源不断,他淡淡地苦笑了一声,轻得几近无声的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淡漠得堪称凉薄,只是将那侵袭而来的失落藏在心底深处,模凌两可地答了一句:“或许是吧。”
是呵,他自然是失望的,这天地之大,竟真的没有一个人再认得出这傅景玉的皮囊之下活着的魂魄其实是沈知寒么?!
“或许是?”思云卿自然不知道沈知寒此刻的所思所想,听得这样的喟叹,不由地微微蹙了蹙眉,换上了一副半是冷笑半是嘲讽的表情,淡淡地询问,吐字清晰而明快:“你可是在心中不舍如今的荣华富贵与身份地位?!”
沈知寒摇了摇头,竟不知自己该要如何解释这一切,也不知自己该要从何说起才妥当。“有的事,我也不知该要如何解释。”纵使那莫可奈何的笑意绽在唇边,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笑声低微得近乎支离破碎,可他的表情仍旧是贯见的沉稳,仿佛一尊雕塑,只眉间那极深的褶痕泄露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情绪。顿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累了倦了,把头扭向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掩饰脸上那极少见的落寞,这才主动询问道:“你相信换身移魂之术么?”
思云卿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虽然语气不愠不火,但看起来仍有些摄人:“换身移魂之术,我听阿爸和长老们提起过,族里的确曾有过有换身移魂之术的传说。”顿了一顿,他继续开口,却已是将自己的态度表明:“不过,那说到底不过传说罢了,且还是一种邪术,不可尽信。”
“是么?”听他如此的说辞和表态,沈知寒心知肚明,即便自己同他说起这匪夷所思的经历,他也是不会信的,只怕还会以为他是因着那所谓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而借机推脱,所以,除了用两个简短的反问回应,他不知自己还能怎样面对这一切。
见沈知寒唇角凝起的苦笑越来越深,眉目里也像是蒙上了一层不尽的悲哀,思云卿似乎是从中觉出了什么,可却又一时说不清,只道:“之前,我曾以摄魂术从刀洌那里得知了真相,当初,前一任大夏女帝将我波?思长?带回来,也是为了那换身移魂之术,想让沈重霜死而复生,不过,那只是个装神弄鬼的计策罢了。没有料到,现任女帝如今也对此邪术深信不疑,与她娘一样,一心要让自己心爱的男子死而复生。”思忖了须臾,他语调颇为冷淡,深邃的眼中闪动着冷酷肃然的光芒,全身隐隐散发着凌厉的杀气,犹如浴血森罗殿的鬼魅:“这种匪夷所思的邪术,她既然要信,也就该做好上当受骗,遭人利用的准备。”
这一瞬,不知为何,听说石将离是遭了欺瞒哄骗,沈知寒心中揪起了一些无法言喻的情绪。“原来――如此。”他低低叹了一句,抬眼望向思云卿,眉头习惯性地微皱起来,浑然不觉这个动作令他的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所以,你就利用她想让沈知寒起死回生的急迫,打算借她查出当初灭族焚尸的罪魁祸首么?”
“也不尽然。”思云卿摇摇头,静静地注视着沈知寒,刀削似的眉缓了,淡然的语言像是一抹伏笔,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可却又什么都有所保留:“其实,我早就有线索了,不过,刀洌自从知我得了真相,便一直派人四处狙杀我,生怕此事败露,危急他在圣教中的地位……”
“那幕后的操纵者是谁?”沈知寒单刀直入打断他的话,只揪出那最关键的。
“怎么?!你肯承认自己是思云?了么?”思云卿挑起半边眉,神犀利如钩,仿佛是心照不宣的暗示,却是不肯坦率地直言以告:“那幕后操纵者是谁,到了时机成熟之际,我自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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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过麻麻亮,石将离便就遣人过来,伺候一夜无眠的沈知寒洗漱。沈知寒知道,今日便要随行前往西山别宫消暑,纵然膝盖的伤处还未痊愈,但,他已是迫不及待地计划着如何借此机会逃离这一切了。
毕竟年年都会去西山别宫小住,而这一次前去消暑,算一算,至多也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日,石将离并没有太过高调,什么旗车依仗的,能免便就都免了,只是在帝辇后头随行了一对影卫,便就一路轻车简装往西山别宫而去。
虽然是前往别宫消暑,但按照规矩,日常需要批阅地奏折还是会由司礼监呈到别宫来攻石将离批阅的。而沈知寒初到别宫,对环境也不熟悉,只是静静思索该要如何寻觅机会逃走。
就这样各怀心事,午膳之时,沈知寒见到批完了折子的石将离,却见她神情中也透着些许疲倦,心不在焉地拿筷子刨了刨搁在自己面前的清拌玉笋蕨菜,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这种貌合神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沈知寒心中还想着昨夜与思云卿的一番言语,自然也顾不上她,只是慢吞吞地啜着碗中清甜的冰糖白菊枸杞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