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点了一下头。秦兴思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秦文蕙又是他最疼的孩子,那他这么说了就肯定没错。秦兴思这辈子唯一看走眼的人大概就是昭律,所以才造成了现下的这种情况。至于虞婵,她已经不能算在看走眼的范围里了,她就是和乐常一样的、完全无法预料的人。不仅他们父亲看不出,别人也看不出。
几日之后,岚仪殿。
秦文蕙一直都是岚仪殿常客,直到现在也不例外。她没有比秦兴思早多少时候知道虞婵有孕这件事,当天晚上是睁着眼睛过了一宿,第二天拿厚厚的妆粉遮了眼下青黑,见了虞婵依旧笑得出来。虞婵到后面拖不下去了才把这件事说出去,显然是担心明枪暗箭,她也只当没看出来,每日里都过来问安,时不时地带点补品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献宝,和恨不得躲着虞婵走的一些人正相反。而自从在昭律那里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她在这方面就注意得多了,再也没有送错吃食。
今日送的是清蒸鳜鱼。虞婵掀开盖子闻了,又见一条铺着青红椒丝的蒸鱼,笑道:“这可真香,又有劳秦妹妹了。”
“姐姐实在太客气了,这是妹妹该做的。”秦文蕙也笑道。“姐姐肚子争气,妹妹也为姐姐高兴呢。”
虞婵顿了顿,不着痕迹地仔细看了她一眼。自从她诊治出怀了之后,在昭律的授意下,衣食住行瞬间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警惕高度,真是拦也拦不住。昭律还派了个太医常住偏院,为的就是时刻照看着饮食,以防不小心出了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其他妃嫔最明哲保身的做法就是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哪儿也不要去。
偏偏秦文蕙逆其道而行之。她是这整个后宫里最有可能下手的人,现下却表现得比之前还无害——按理说秦文蕙见她必然堵心,脾气又不小,如何能日日都赶着送上门来见?按理说秦文蕙肯定巴不得她提前流了产,日日送的吃食又如何完全没有问题?更别提还整日里笑脸常开的模样。
每次秦文蕙来的时候,整个岚仪殿上下都如临大敌。若是秦文蕙想让她们先精神衰弱的话,也许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这依然无法影响到虞婵和她腹内的胎儿,所以她真的有点儿不明白秦文蕙在打什么主意——如果她生了儿子,直接就能进位王后,秦文蕙绝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的。
所以秦文蕙说什么“为姐姐高兴”,虞婵一点也不信。但糟糕的是,这次她竟然没能找得出原因。
两人又例行寒暄了几句,秦文蕙便起身告辞。她这时间也拿捏得很好,从不多留,以免被太医诟病耽误孕妇休息,也不说什么刺激的话题,这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来。
等她身影一消失,书芹便直接拿走了那盘子鱼。就算这里头真的没毒,她也不觉得这扔让她家主子吃下去。而虞婵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能让书芹这么做——她绝不要拿她自己和孩子去冒险。
可是秦文蕙也不傻,应该不至于想到这种事。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此时,秦文蕙已经带着宫女走到了外头的廊桥上。正是夏末时节,桥下的荷塘里莲花花瓣落了下来,露出里头还有点嫩绿的莲蓬。她一眼扫过去,脚下不停,眼里却掠过一大片阴霾。再下一眼看时,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哪天有空,画一张蒲朝各诸侯国地图_(:3)∠)_【不知道作者的ps技术水平能不能到这程度
目测第二卷逼近完结~
第四十八章山雨欲来
越国打潞由花了大半年时间,昭律作为国君,自然不可能一直随军征战。他前后去了三次督军,每次都是快马来回。而因着之前的陈国之势,越国大军并未遇到如何坚强的抵挡之势,这一路形容为势如破竹也毫不为过。
眼见着一路大捷,又是一次封功行赏的时机。大军主帅吴靖,他这位置已经升到不能再升了;副帅吴永嘉,因累累功绩擢升右司马。按照左司马乐常那一心扑在各种器械的情况上来看,这司马之位,明摆着是吴永嘉的囊中之物。他已经在伐陈和潞由之战里立下了头等功劳,若是在接下来的诸吕之战里再拔得头筹,那他就稳稳地成为了越国第一大将,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这当然是王党谋划好的未来。吴永嘉接了吴靖的班,他和昭律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情深,那越国这军队大权就能依旧稳稳地捏在昭律手里。他们这派兴盛起来,自然有更多的人能做到更高的位置;朝廷中能说得上话的职位就那么些,秦党那派显然就会被打压排挤,直至最后成功。
这就不是明目张胆的清君侧,而是一步步、深思熟虑的逐步替换。初始之时,大家都觉察不到;而等到后面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他们才意识到,现在大势已成,想掰回去都没希望了。
军功说简单就简单,说难就难,反正不是谁想下手就能很容易分一块大蛋糕的那种。吴靖在军中浸淫多年,声望极高,先天条件就是秦氏拍马也及不上的;而吴永嘉虽然一向花名在外,但好歹掌握尺寸,在战场杀将起来也是有勇有谋的,颇有吴靖当年之风。
所以今年国宴上的官员又换了一批新面孔。昭律身边的人倒是没变,依旧是虞婵和秦文蕙。只是一个挺着八个月的肚子,昭律就连她拿个水果都怕磕着了,那另一个脸上的笑容就怎么看怎么像强颜欢笑了。
大臣们将殿上的情形尽收眼底,每个人都对自己该说什么、倾向那边做出了显而易见的选择——赶紧抱樊姬大腿啊!想想,王上本就喜欢樊姬,樊姬这一胎若是个公子,那他们未来的越王就有了;若是个王姬,恐怕也不会影响多少——这才第一个嘛,来日方长,是不是?
昭出和吴靖坐隔壁,心照不宣地微笑。虽然说这帝王子嗣丰足才是好事,但毕竟王位继承人就那么一个。以虞婵自身的身份、学识、脾性,教养出个公子定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了。也就是说,其他嫔妃生出来孩子也只能是陪衬。若是这样,那他们王上就算是真的独宠一人而已,那也不会有什么坏事。且现今之际,王上有个子嗣堵住某些人的嘴就行,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攻城之事,讲究的是时机和气势。攻一座城,说的是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可见这中间差别多大。而攻这天下,也差不多;只要他们有这能力,形势差不多,就应该乘胜追击。先是潞由,再是诸吕,他们越国的疆域就该扩展到洛水以南的所有地域了。到那时候,再看劲敌魏国的情况,瞧瞧下一步要怎样做。
无论如何,虞婵在这时候怀孕,虽然多了一点儿事情,但也是好事。证明昭律真的收了心,会专注在他该做的事情上面;也证明了他们夫妻和睦,这样做起事情来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永远不要故意给自己树立敌人,这才是明智的做法,尤其是像虞婵这样的聪明人。
相比之下,秦兴思虽然不虞,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毫无破绽。虽然底下的权力被潜移默化地架空了不少,但他还是名义上的令尹,还能做到不少事情。比如说秦家世代积累下的家财和人脉,比如说其他国家想要影响到越国点什么,还是要找他。
想到这点,秦兴思拿着酒樽的手顿了顿。他借着和人说话的时机往上首看了看,见到昭律和虞婵之间情意绵绵,还有秦文蕙貌似高兴、实则冷淡的笑脸,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戾气。
哼,以为他会坐以待毙么?当然不可能!就算机会只有毫厘,他也绝不可能坐视被对方翻盘的。他们最近什么也没做,就是为了麻痹对方,营造出一种他们大势已去、再怎样也无法翻身的氛围。
但事实上,不到最后一刻,他是肯定不会认输的。就算他们投降,昭律大概会留他们一条性命,估计也是生不如死。既然如此,不如不成功便成仁。
这整个计划里,他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了。这原本就不关她的事情,她前面也根本没做什么;若是照他的想法,下嫁任何一个官员子孙,恐怕不会有一个人敢让她受委屈。但由于她的身份,又进了宫,昭律又是个扮猪吃虎的……这加起来就是个注定的悲剧。
等他们秦家背水一战,里应外合,重新夺回主动权,说不定就能再给她觅一个新的良人。秦兴思在心里计划起来,眉宇间不自觉地带上了点沉重意味。
说到这里应外合……魏国如何,他当然也知道;田克虎狼之心,虽虚许了他高官厚禄,他同意了对方的要求,说不定是与虎谋皮;若是成了,他到时候也是顶着越国叛臣的名头,也不见得会被田克重用。但他和田克毕竟从无宿怨,故而相比于昭律,他已经别无选择。
每年的国宴,总是有些人吃得下,有些人吃不下,已经成了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然而无论是与否,有些事都注定无法避免。
夜里,岚仪殿。虞婵已经歇下了,寝宫里一片静谧。
昭律原本躺在一边,似乎已经要睡着了,可一见侍女们把门关了,他立刻就爬了起来,去摸虞婵的肚子。“真的,咱们儿子踢我了!”他兴奋地说。
虞婵微微阖着眼,对他的犯傻行为不屑一顾。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难道能和一个在她怀孕三个月就信誓旦旦地宣称他摸出来了胎动的人讲道理么?她先是无语,再是不耐烦,最后是完全懒得搭理了。在她看来,昭律肯定犯了一个准爸爸的通病——一知道自己即将喜当爹,某些方面的智商就直线下降。“还没生出来,你就知道是儿子啦?”
这问题昭律想过很多遍了,也回答过很多遍了。“是个女儿也不错啊!我们越国就要有和你一样漂亮的王姬了!”他微微斜坐着,从背部把虞婵揽在怀里。
“就会油嘴滑舌。”虞婵嗔怪道。不过虽然这么说,她依旧把头往后靠了靠,正好搁在了昭律肩膀附近。“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秦令尹的表现还真是冷静啊。”
昭律正在抚摸她圆滚滚肚皮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又满不在乎地答道:“你管他作甚?太医令说了,再过个把月你就要临盆了,那些事情都交给我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虞婵把声音微微放低了一点,“秦姬上次不是回去省亲了么?怎么这次秦令尹都没反应呢?而且到现在,秦姬脾气就一直十分有耐心了,也挺奇怪。”
昭律干脆摸了摸她的脸。“你又知道秦姬一定会和秦令尹说什么了吗?还是反过来?”他顿了顿,又道:“至于秦姬,那是她学聪明了,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而已。反正你最近就少操些心吧,若是想太多,精神紧张,以后要落下病根的。”
“也就听太医令说过两次,你也就能太医了么?和你说什么,都是这样一套一套的。”虞婵忍不住道。她当然知道她最近不适宜多动多想,但是居安思危惯了,那种习惯从来改不掉。当然,她同时也知道,昭律只是怕她累着了,从哪个方面都是这样,所以语气听起来根本没有责怪的意思。
昭律在她脸颊边上亲了几口,道:“那怎么不能?医清说的任何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不过其实就算虞婵真的想处理点什么事情,她精力也不够。挺着八个月的身子,大多时候都只能坐着或者卧着。她今天又去国宴上露了脸,应酬招呼下来,现下一躺便有些倦了。“若是我没记错,年后就要伐诸吕了罢?王上要去督军的话,也挑个……”
她话还没说完,昭律就猜出来了意思,高兴得喜上眉梢。“我就一开始的时候去鼓舞一下士气。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医清给出的时间前回来的。”他侧了侧头,看见虞婵已经打架的眼皮,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道:“我绝不会错过的。睡吧,现在。”
虞婵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征伐诸吕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是作为女人,总会有些私心,希望自己在某些时候受到足够的重视。其实昭律到时候若是真没有空,她也不会怪他,至多就是有些遗憾。所以说到底,她就是希望能听到这么一句保证而已,证明昭律至少还是惦记着的。感受到背后传来熟悉的体温,她困意一阵阵袭来,不多时便睡着了。
听到她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昭律又忍不住细细地亲了她几下。虞婵之前说的问题,秦兴思他是绝不会手软的,谅他也翻身无望;至于秦文蕙,的确是被他利用了;那时他把她作为一个缓兵之计和挡箭牌来用,现下不大好处理。不过对虞婵说的话,他当然要说什么都能解决,免得影响虞婵心情。
不然就好好养着秦文蕙后半生,也不是难事……再许出去也不是不可能。昭律想到这里,想起来他还让一干军机大臣等在朝明殿书房里相商诸吕之事,便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给虞婵掖好被角。
等着罢,婵儿,寡人定然能为咱们的孩子打下这万里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三次元事情略多,所以昨儿没更,鞠躬~
王上的事情真的能一切如愿么……
50第四十九章 黑云压城
年后,诸事都在计划中进行。吴永嘉打先锋先出发,吴靖领着大部队随后挺进。诸吕和潞由一样,不大不小,论起整体实力来肯定还是越国更强大,只是时间必须花。而昭律对他们也十分放心,故而在前线交上手之后,才往那里去。他还卡好了时间,这一来一回,应当正好赶在虞婵分娩的前几天回到呈都。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去的时候也和平时一样。昭律逗留了几天,见得诸事顺遂,又惦记着呈都的情形,事情做完就即刻回呈都。他出国都的时候本就是轻车简从,前方又要打仗,故而回去的时候也只是带着必要的护卫而已。
但是半途出了意外。为了抄近路,车队要经过一条山脚的小道。去的时候没有问题,回去的时候却被塌下来的小半个山堵住了路,不前不后正好卡在路中段。这就只有两个办法了,一是花时间把路凿开,另一条是走回去再绕个远途。
这看起来十分像是个意外,如果现在并不是雨季、山上也没有埋伏的弓箭手的话。在发现潜伏人数超出预料的第一时间,昭律就立刻动用了紧急通讯手段——放飞信鸽和猎鹰,燃起高空焰火为信,而后一行人边打边退,隐入密林。他们也不敢退得太快,以免误中陷阱。
这种时候,这种地点,对方肯定是要昭律死。
秦兴思狗急跳墙,这昭律是预料到的;但是在发现里头还混杂着明显不同于越国制式的弩矢之后,众人都紧张了起来。由于南北差异,只有北边的诸侯国才会用白杨木做弓箭,而且弓箭明显比南方的要长,也更粗壮。放眼望去,在满地落箭之中,竟是白杨木箭占了大多数,里头有哪些人可想而知。昭律遇袭之地虽说不是越国腹地,但离越国边境也有些距离。放了外邦人进来,而他却不知道,显然结论就只有一个。
有人里通外国,卖了他,也卖了越国。
问这天下,谁能在越国内举重若轻,又有谁有胆子做外援,试图在险要之地取他性命?
好一个秦兴思!昭律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以为秦兴思还会有点辨别力,至少该知道和田克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未曾想,秦兴思还真做到了如此程度!这时机到是选的不错,在他回呈都的路上,又在虞婵即将临盆的关头!
这一时间,昭律脑中的念头转过,就如那闪电一般。他被埋伏,撤退之时左手臂上还擦了一根箭过去,此时火辣辣地疼,但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面。
虽然大概有些魏国军队偷偷摸摸地过来了,但这件事危险性不算低,魏国也在征伐他国的路上,田克肯定是坐镇后方的。只要田克不来,胜算无疑就大了许多。再加上这毕竟是越国的土地,就算秦兴思再一手遮天,能放进来、又不引起他们注意的人数也不可能太多。最后,无论是秦兴思和田克,他们估计都没有料到,他手里还有专门用于联络的焰火,那高度百里之内都能看到,救兵马上就会日夜兼程地赶来。
就不知道呈都之内怎么样了……昭律想到这点,心急如焚。虽然他在城中留了一些军队,但大军的确是在外头的诸吕,要赶回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原本想着不出半月就能回去,秦兴思要做什么也来不及,但是现在却出了这么个意外。他现在自己被困山谷,要解决这个危机再回到呈都,那时间就不知道要多花多少了。
在此之间,若是秦兴思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叫王宫的防备露了缺口,那虞婵要怎么办?平时也就算了,久不管事之后还叫她明察秋毫,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啊!
昭律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一件事情。他本该不出呈都,伐诸吕本该往后推,本该不那么心急要儿子……各种本该在他脑子里打转,但他都必须按捺下那种飞奔回去的念头告诉自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早知道,他现在最该做的是赶紧突破重围。
就在他几乎要团团转的时候,本在树上观察形势的军士看到了等着看到的东西,顿时喜形于色,大声喊道:“报!王上,东北西南四方齐响蓝色焰火,救兵不日便至!”
昭律这时候十分想叫他们其中的两路转向呈都,但是心里也知道这不可能做到。他在原地踱来踱去,急速吩咐道:“继续去看!若是救兵到了谷口,咱们也立时杀将出去,此地不宜久留!”婵儿,婵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昭律身边的军士见他手臂流血而不包扎,正想提醒,却被他脸上的表情震住了。自从勤政一事过后,这满天下人都知道,越王昭律,端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典范,才能把众人骗了这么多年。便就是之前火箭攻城、血溅四野,也没见到他们王上有如何反应。如今虽然被困,但眼看着也就能解决,这一副频频往呈都方向张望、心神不定的情况是为了那般?
与此同时,越王宫,岚仪殿。
“快快,夫人急等着用热水!”
“别大声喧哗,惊扰了夫人可不好!”
“今日可是大事,大家都利索点儿!”
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侍女们都忙着一团,从她们的神态语气里,就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虞婵比预期的早了几天临盆,还好所有物事都早已备齐,并不算让人措手不及。
房内榻上,虞婵躺在那里,面色雪白,浑身冷汗,觉得她痛得就快升天了。虽然医清给她喝过了一些羊踯躅煎出来的水,但毕竟比不上现代的可卡因之类,止痛效果可没那么明显。那种痛从骨缝里冒出来,一丝丝的,就像是要把骨头拆碎、再重新打起来那样。这种时候,她也已经对麻醉药失去信心了,只抖着嘴唇问:“王……”
“王上说了这几日定然回来,肯定就在路上了,夫人安心。”医清见她脸上全无血色,那平时一翘一翘的胡子似乎都失去了精神。“夫人咬上毛巾,别把自己咬出血了。再努力些,等王上回来,就能一家齐聚了。”
他说的倒是,现在自己已经等不下去了,也只能这样。昭律一贯说到做到,估计此时也是在路上飞奔吧。想到这里,虞婵很想点头,但是现在她根本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来做这种动作,只能配合着咬住了递上来的毛巾,开始下一阵的剧痛。简直能痛死个人,等昭律回来,看他怎么补偿!
这前前后后折腾了大概有六个时辰。直到最后,虞婵都意识模糊了,只听得医清的声音欢喜道“是个公子是个公子”,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等到亲眼看见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的时候,她才确实意识到,她真的挺过去了。狂喜和疲惫一起涌上来,她只来得及吩咐一句“好好照顾着孩子”就陷入了宛如昏迷一般的睡眠。
等到虞婵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之前的那种嘈杂已经完全消失了。身上和被褥都有人清理过了,十分舒适,闻不到一点儿血腥味儿。身上还在疼,简直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她勉强扭了扭头,看到窗边帘子轻轻拉着,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书芹?”她轻声唤道,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已经哑了。
然而回答的却是另一个声音。“虞姐姐,你醒啦。”秦文蕙从桌边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了虞婵面前,复又面对她坐下。“妹妹吩咐她们下去了,若有什么事,姐姐不如直接吩咐妹妹吧。”
她这声音轻柔,面带微笑,虞婵却突然觉得不寒而栗。原来之前秦文蕙坐的地方是个死角,故而没被注意到。但无论怎样,这都不是秦文蕙该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尤其是这种时候——
“秦文蕙,我的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女配黑化→ →
51第五十章 罗霞之乱
秦文蕙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惊讶,又不是非常惊讶。“真不愧是虞姐姐,这一醒过来便立即想到了。只不过虞姐姐请放心,公子他好得很。”
虞婵的一颗心越来越低。她的孩子!她甚至只看了一眼而已!现在竟然落到了秦氏的手里!她很想跳起来逼问秦文蕙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产后的身子竟然挪动不了半分。她一眼扫到屋子角落里正在冒出袅袅烟气的六角香炉,空气里全是宁神香的味道,心下顿时明白了一大半。秦文蕙这表情和这态度都说明了她是有备而来,那香里八成也被掺进了点使人无力的药物。
但是秦文蕙早不来晚不来,偏等她生了再来,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是想趁着昭律远出的时候来对她不利,早几次为什么不来?哦,不对,前头大概是等待时机,麻痹别人?不管是哪个,如果秦文蕙真的想杀她,早就可以动手,也不用等到现在了,更别提现下还在说话。
想到这里,虞婵的心神稍微镇定了一些。“妹妹等在这里,莫不是就为了等姐姐醒?”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还在急速思考:昭律预定回来的日期就在这几日,只是她这边出了问题,恐怕他那边也不可能没事。秦党手里握的兵力有限,肯定不能和昭律的大军比,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偷袭。但秦兴思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大,显然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他手里握有的牌应该不止他的那些门生们……
糟糕!想到田克那样的人可能会做出来的事情,虞婵脸白了。昭律恐怕也已身陷重围!
秦文蕙坐在圆凳上,将她的表情变化尽皆收入眼底。“怎么了,姐姐?是不是想到一些别的事情了?妹妹就说,必须留着姐姐一条命,否则还有谁能和妹妹说说话呢?”她语气十分温和,眼里却闪过毫不掩饰的阴狠。
虞婵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明白了。她是秦党的眼中钉肉中刺很久了,秦兴思想杀了她永绝后患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秦文蕙也是这样,从来没给她什么真心真意的相待,恨不得她死了最好,如今却说要留她一条命?是诳她还是别有所图?“事到如今,妹妹就直接说了罢。难道对着一个只有嘴巴能动的人,妹妹还怕么?”
秦文蕙轻轻笑了起来。她一直都长得不错,这时候笑起来依旧十分漂亮,只可惜没人欣赏。“姐姐,你果然发现了,这时候也终于说了一句心里话。妹妹是真的有话说,又怕姐姐不听完就做出来什么事情,只好出此下策。”
“妹妹说笑了。妹妹要说,姐姐自然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听了。”虞婵觉得她正在逼近忍无可忍的状态中。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态,说起来就知道有多么差。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对方说不定就在等着看到她失态尖叫,从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若是对方觉得他们的价值已经没有了,那下一步就要悲剧。她所能做的,就是适时地吊着对方,拖下去。
“姐姐真是冰雪聪明。妹妹就知道,姐姐一定不会让妹妹失望的。”秦文蕙似乎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捂着嘴笑了起来,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既然如此,那妹妹就从开头开始说了。”
虞婵就算再不乐意,但形势比人强也没有办法,只得听秦文蕙说。她原以为秦文蕙是来对她耀武扬威的,没想到秦文蕙却说起了她的小时候。说她一出生就如何锦衣玉食众星拱月,长大的过程中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照秦兴思的计划,她到时候选个差不多的官宦之家,做当家主母都是丈夫听她的话。
但是半路出了意外。
昭律即位那年的秋猎,秦文蕙跟着去了。本是想去散心,结果却看到了昭律在马上疾驰的模样,她一瞬间就倾了心。后来昭律满载而归,远远地看到她直愣愣盯着的模样,也没责怪,只低声问了两句,又回给她一个爽朗的笑容,然后就拍马走了。秦文蕙那时的脸红透了,心里小鹿乱撞。因为她看见昭律的嘴唇动了动,正是她的名字。
这不是郎情妾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