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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一路都走水路,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除了水工,他们还要去看看江南的田地。前些年,就是舒州牧下面的三郡旱情尤为严重,还爆发了蝗灾。虽说那时及时治理过,但现在去看看情况也是不坏的。
  为防惊扰地方,一行人在预定的渡头前头先靠了岸,兵分两路。一路也就是虞婵和昭律,带了几个亲信大臣和近卫,和陆上轻车简装的车队汇合,再微服私访地往那三郡去;另一路则是其余大臣,继续顺流往下,在江上继续徘徊个十日八日再上岸。到时候,先上岸的一行人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如此安排自有用意。除去扰民和确实了解民情,这第一件事便是,祭拜禹城庙。
  禹城庙位于禹城山顶,是纪念前朝禹乙所建。传闻他悉心治水,几过家门而不入,平了水患,在百姓之中声望极高。也因为此事,他得获当时帝君禅位相让。到他死之时,还在外头为河工奔波,故而所葬之地并不在前朝国都附近,而是在河畔的高山上,也就是禹城陵庙。人们认为,这位置才是他想要的,可以永远居高临下地看到他花了一辈子时间的江水。禹城山本不叫禹城山,是自他之后才改的,山脚的禹城县也是一样的道理。
  禹乙被尊为圣人,那象征天下的九鼎就是他在位之时所铸。之后,历朝历代的皇帝,若是要封禅之类,无一不要千里迢迢地来祭拜禹城庙,以彰显自己向贤之心。同时,平民百姓自然能进去上香;但因为禹乙的特殊身份,只有天子能大张旗鼓地祭拜。若是诸侯之类大动干戈去拜,不免被人说成其心可诛。虽说现下越国实力不错,但还要留着对抗魏国,自然不好节外生枝。
  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扮作平常百姓去一趟了。随行大臣,比如司徒苏据等人,对这件事相当喜闻乐见。这不就说明了,他们完全跟对了主子么?于是一行人换了车马之后,就一路往禹城县去了,无人有异议。
  禹城县虽小,但酒肆热闹,街道繁华。走在路上,两边都是挨挨挤挤的店铺,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询问和讨价还价之声也不少见。因为禹城县正好夹在山南水北,地理位置优越,各种山货河珍都有,所以一路下来,食物的香味倒是最主要的。
  虞婵从过来以后,就没正儿八经地逛过街。如今好不容易能不坐在车里隔着车窗逛,总算能解闷了,一路都兴冲冲地,将街边的小吃买了一个遍,又指使仆从去买了不少上好的香烛之物,等着上山祭拜的时候用。
  这说起来是没什么,但是无奈过程是这样的:
  “老板,这蜜汁豆腐干不错,给我来两包。”于是昭律手里多了两个油纸包。
  “啊,夫君,这麦芽糖人真是栩栩如生!给我们每个人都拿一份!”于是昭律手里多了一个金黄油亮的竹签糖人,随行大臣也一人一个。
  “鸡汁汤包,太棒了,来两屉……啊不,多定点,等下给我们送到客栈里来吧!”
  如此等等,不胜枚举。昭律手里挂满了大包小包不说,还不能找侍卫帮忙代拿。因为虞婵买的时候就说了,“夫君,你尝尝这个”“夫君,你尝尝那个”。这么一说,哪个有眼力见儿的侍卫敢来抢夫人给他买的东西啊?哎,虞婵爱护他是好事,但是宫里的山珍海味不要太多,哪种没吃过?不过瞧婵儿的脸色,怕是第一次能出门这么逛,一时兴奋所致吧?
  就算昭律再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他现在拎了太多吃的的事实。他们这一路虽说是轻车简从,也换了不彰显身份的衣服,但是身居高位久了,身上的气势自然和一般人不同。虞婵一路从街头买到街尾,看的人也一路从街头买到街尾,议论声也一路从街头到街尾。
  “这是哪家贵妇人来到此地啊?”
  “是啊,瞧着出手真大方。”
  “重要的不是这个吧?瞧他们这郎才女貌的样子!”
  “买这么多,她夫君是多大胃口才能吃得下?”
  “没看到人夫君乐意?”
  禹城县有禹城陵庙,这来往的外地人还真不少。能为了上香来这里的,大部分也是有钱人。只不过他们大多都是买了香烛往山上去,这种情况的,倒还真是第一次,大伙儿不由得新奇不已。虞婵长得好看,脸上挂着笑,一身贵气,没有老板见了她不好好招待的;至于昭律,虽然一张俊脸上颇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宠溺。这样一幅情景,说起来就是羡煞旁人。
  几个大臣手里也拎了不少东西,但是绝对没有昭律手里的多。他们一路缀在虞婵昭律后头走,也把路边的议论声都听进了耳朵里。
  “夫人还真是……”苏据摸着山羊胡子,一面摇头一面笑。他活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收到贵人送的糖人……说起来是惊悚一点,但这种情况好像也没多大违和。反正大家高兴,乐一把也没什么。
  “我觉得这才正常,宫里哪儿有外面热闹。”乐常才不会想到什么等级差别之类,反正虞婵是他认定的密友,一向说话都是直来直往,从不拘束。所以他这时候已经毫不介意地开始吃他那一份糖人,又问道:“你们都不吃么?虽然这二三月的天气不会化了,还是趁新鲜吃的好。”
  听到他的问句,其他人都默默地盯了他手里那个不成形的糖人一眼。虽然糖人做来就是为了吃的,但都是各人自己的模样,乐常还真下得去嘴……
  而这时,前头的虞婵正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大家都吃了啊,不然后头还有大半条街呢!”
  这言下之意就是还要请他们吃东西了。几个大臣默默地交换眼神,只能朝着“自己”下嘴了。毕竟如果要变成和昭律一个情况,他们之中还没一个想的。
  随行的侍卫抱着香烛等物,看着主子大人们满手木签油纸,一个个暗自忍笑到内伤。谁能想到这就是越国王上和朝廷重臣?现在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信。好在夫人体谅他们还拿着东西,没空余的手来吃,说等到回到客栈再来一顿大餐……嗯,夫人英明!
  这一逛便逛到了傍晚。昭律十分疑惑,这么一圈溜达下来,最累的居然是他们,而虞婵依旧精神奕奕。这怎么可能,他们这些大男人的体力还能输给虞婵?更何况他还是上战场的人?不过疑惑归疑惑,至少虞婵高兴,肚子填饱,也不算全无收获。
  这件事并不是他一个人觉得不对。今日之后,越国的官宦之家里就慢慢地流行起一句话:陪女人逛街简直堪比直接上战场!另外一个版本是,若是夫君哪里做得让夫人不高兴了,那最好的赔罪方式便是去陪夫人逛街——想想,王上都以身作则了,难道底下的人还不能做到么?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众人在租住的客栈里歇了一宿,第二日早起去爬禹城山。陵庙在山顶,其下石阶数千级,远远望去真是高不可攀。不过到底是前朝建筑,还没洛都的宫殿夸张,见识过洛王宫的虞婵和昭律都没多吃惊。而且为表诚意,从来没人坐轿子上禹城庙,大家都是靠两条腿自己爬上去的,更何况特地为此过来的一行人?
  不过毕竟诸人体力各有不同,到达庙里的时间也前后不同。几个年轻的先上了山,恭恭敬敬地先去祭拜了。禹城庙虽然建得高,但秉承了前朝建筑古朴大气的风格,并没有多少华丽之处。但它廊柱高耸,漆色沉稳,配着底下的巨大水龙纹石陛,气象森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相比之下,洛王宫虽然豪华富丽,但许是景况不同,总让人觉得它透着一股子奢靡之气,这点真是万万也比不上的。
  一行人按礼祭拜,然后出了殿。禹城山上陵庙是一座主殿几座偏殿,他们也无心一一转悠,只目标明确地奔向龙王台。它位于禹城庙的东南方向,外方内圆,从上往下看,高临于洛水之上,两岸情形一览无余。其中竖着一块石碑,刻着的只有四字,却是禹乙的毕生所向。
  一众人等天未亮就开始上山,到了此时,太阳已经当空烈烈地照了下来,映得石壁微微反光,闪花人眼。再从石栏边上往远处看,真是万里江山如画。
  昭律极目远眺,只觉得一股豪情充溢胸膛。为他所看到的,也为他将来所要做的。“婵儿,我当日问你的问题,此时可有答案了?”
  他所说的问题,就是船上那日,问的何日可开运河而南巡。虞婵自然明白,此时只微微一笑道:“这当然是指日可待。”
  昭律收回视线,看着她问:“婵儿可愿陪我再来此地?”那时便是名副其实的封禅了。
  “那我便不客气地自居了。”虞婵的回话也很含蓄,但却隐藏着同样的意思——昭律封禅称天命所归,她不也是一样是百鸟朝凤的尊贵位置么?
  他们这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至少后头跟着的人都听见了,瞬间就哗啦啦地跪了一地,齐呼颂词。日头明晃晃地照着,石碑上的“海清何晏”反射着耀眼的白光,让人无法直视。
  58第五十七章 田园之乐
  下了禹城山,一行人继续东行。路上每地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大家兴致勃勃,纷纷讨论民情,再将注意到的一些弊端或是需要改进的地方记录下来,等回到呈都以后朝会议事。这样一来,能做的事情还是比较多的。大概是因为秦党新倒的原因,所有人都收敛了,他们这一路上愣是没碰到什么强抢民女或是卖身葬父之类的事情,端得是一副清平景象。
  一路慢慢行来,众人到达舒州牧下江东郡之时,已然是谷雨时节。草木绿意吐发,雨雾白烟朦胧,近处泉水叮咚欢腾,远处青山若隐若现,真是好一副江南春溪图。
  乐常一下车就走不动路了,因为他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远远近近的农田里莫不都在犁田拔秧,而农具这一项也一直是他想要掌握的新方向。
  他这癖好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苏据继续捻着胡须微笑,他是司徒,地里的收成最后都要经过他的手统计,显然也是必须关心的;墨季同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他觉得水坝是个大方向,等到支流分布的时候,水车也是需要考虑的器物。
  一众臣子都全心为国,昭律哪有拦着的道理?反正他们东行就是为了能解决更多实际的问题,要停留的话,也不是问题。而且若是他没料错,他前头派去的信使去了樊国,来接的人不几日也应该到了。所以他下令在江东郡停歇几天,侍从立即就去为他们都定了客栈。
  江东郡位于越国东南,东边临海,有大大小小的渔场几十处,盛产各种时兴海产。中部及其余地方以农耕为主,种的大多是水稻,还有些莲藕茭白之类。渔场需要的是能航行得更远的船以及更坚固的网,而农田需要的则是水车犁耙之类。众人商议过后,便决定都看上一看,以后也好拿主意。
  虞婵一向只负责给方向,关键点出就算,而具体如何做,向来都是下头的人在做。而她原本就是长于海边的人,在内陆待得久了,如今这么一看,自然倍增亲切熟悉之感。东临碣石可观沧海,鲍参翅肚佛跳墙来,日子再滋润不过了。
  昭律难得见她吃得开心玩得开心,能不叫她一齐出门就不叫。他们是要做民政大事,本不是虞婵的份内事,能让她轻松一些就轻松一些。众大臣随行了好些日子,此时自然也心知肚明,并不点破。
  不过虞婵又哪里是能闲着的人?她游玩了两日,便觉察出不对。毕竟昭律是心疼她,她也并不说什么。几日之后,她依旧最后一个出客栈的门,身边带着几个随行侍女和侍卫假扮的小厮。诸人以为她今日会继续逛逛城内,没想到却说是要去踏青。
  这样,一辆马车和几匹马一齐出了城。不过多时,眼前的景色便换成了稀稀落落的瓦顶人家和满目绿色的水田。此时,大部分田地已经犁好,原先那密密麻麻、齐小腿肚子高的秧苗也已经拔得差不多,戴着斗笠的农民三三俩俩地分布其中,正弯着腰插秧。
  这种情景,便是在千年之后也是大同小异。虞婵见了,儿时记忆浮上心头,一时便看呆了。而田埂窄小,车马难行,便有小厮道:“夫人,前头没路了,是不是回去?”
  “等会儿。”虞婵回过神道,扶着车门下了车。她今天特地换了身最普通的衣裳来,可不是为了看一看就走的。只是她定睛一看,那些插秧的人中间,离她最近的一个竟然是个伛偻着腰的老婆婆,马上就走了过去。
  她后面的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他们夫人这是要做什么?田埂之上都是泥泞,仔细污了衣服。但就算是人人这么想,也没人敢上前阻止——夫人想做的事情,王上也拗不过来啊!但是眼看着夫人就要踩上去了……
  一刻之后。
  昭律带着乐常、苏据、墨季同等人从竹林里头钻了出来。他们是骑马出来的,不过显然满是水田的地方想轻松地骑马绝不可能,所以只能步行。不过这也是必然的,某些事情就需要更近地、更仔细地观察,才能做出最符合事实的决定。就比如说,除了自己的双眼,他们还能亲口问问农民的意见。
  虽然一行人都换了低调的衣服,但是那种举手投足之间上位者的气势就算想掩饰也掩饰不住,看起来完全就不可能是普通人。不过之前昭律让人封锁了他东巡的消息,现下又正是农忙时节,基本没有人知道王上下乡体验生活来了。稻农们以为他们也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也只是好奇一问而已,问什么答什么,并没给他们太多注意力。
  这正是昭律所想要的效果。要是身份泄露出去,想听点实话可就难了。这样一来,他们发现问题来真不少。随行的书尹半天以来用掉了好几根硬墨条,一面哀叹手酸,一面庆幸不是叫他带着毛笔墨水来记录。听说夫人那里已经有硬笔墨水了,真是期待普及到他们手中的一天。因为瞧着王上和诸位大臣的样子,怕是以后还会来这江南;就算不来,硬笔也要比软笔方便多了!
  昭律预料到了轻车简从所带来的好处,但是他并没有预料到虞婵利用这个能做到的事。他正和几人议论着越国今年可能有的收成,眼一瞥,就远远地看到前头立着的车马。在田里看到牛才是正常的,马匹之类……他眼睛微微偏了偏,眼尖地认出了那附近站着的人正是虞婵的侍女。几个人慌慌张张地,拼命往田那边张望。
  婵儿呢?这个是……在做什么?
  就在昭律疑惑的时候,那头的侍卫也发现了他们一行。几乎是有人立刻就小跑着过来,禀告道:“公子,夫人她……她……”若不是在外面怕泄露身份,他早就跪下去了。
  昭律皱了皱眉,沉声道:“夫人怎么了?”江东郡郡守廉洁有为,一没叛党二没海寇,这种情况下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夫人……她下田去插秧了!小的们不才,根本拦不住!”说完这句话,侍卫脚一软,立时跪了下去。没拦住是一回事,事情到底如何又是另一回事。至少他从来没听过,宫里身娇体贵的夫人在田里还是一把好手!怎么可能?
  不光是昭律,几位大臣也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众人急忙往前走去,但好一阵子都没看见人,最后还是侍女给他们指出来的。原来现在已经接近中午,太阳有些晒,于是虞婵借了别人一顶竹叶斗笠戴在头上。而且她还穿了一身利落的衣裳,裤脚挽起,十足十的农民装扮。最后还有一点原因,她插秧的动作竟然还十分流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玩。
  这幅情景过于震撼,昭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夫人说了什么?”他问虞婵的贴身侍女书芹道。虽说身体力行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法子,但是婵儿未免做得太好了吧?
  见虞婵下水田,书芹早就心急如焚了。这时听昭律问,立马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十分希望昭律能把虞婵从那种乌七八糟的脏地方里叫出来。稻田里看着全是水,但是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虫子杂物啊?
  昭律终于把这件事弄清楚了。大致就是,虞婵出来踏青,然后见到老婆婆插秧辛苦,自告奋勇去帮忙。本来人家见她乘车而来,料想是哪个官宦子女一时糊涂,也没当真。没想到她挽起袖子干活,一开始有些不熟练,后面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他看着正好插到远处的那个身影,觉得再也没有别的谁能比得上他这位夫人了。“诸位以为这件事如何?”他问了一句,视线仍然没收回来。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我等惭愧。”枉他们自诩为国为民操心劳力,但能身体力行到这程度,应该说,不愧是夫人吗?其中乐常还好些,他毕竟总是喜欢自己动手做第一件新鲜玩意儿;墨季同之前上过永丰坝,但不过是远远看着开山炸石而已;苏据更是成天和各种账本打交道,论脑力过得去,论体力还真不行。插秧总要弯着腰,就更不可能了。
  “我也惭愧。”昭律这句话说得非常低,只有他周围几个人听见了。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干脆地脱掉鞋袜,挽起袖子和裤腿下了田。只不过虞婵毕竟有经验,他可没有,所以花了好一阵功夫。一开始七歪八扭地无法入眼,半盏茶之后,竟然也插得像模像样了。
  “看起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虞婵半直起身,偏头在肩膀上擦了擦汗,笑道。昭律手倒是没啥问题,只是脸上不经意间被禾叶拉出了细微的血口,倒显得更有阳刚之气了。
  昭律也抬起头,瞧着他夫人有史以来最脏兮兮的造型,也忍不住笑了。“去,你能做的,为夫怎么可能不行?”
  那老妇在另一边,见得此情景,直在心里道今天运气太好,遇上了心善的贵人。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王上下去陪夫人,他们这群人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乐常毕竟是年轻人,热血上头,也立即跟着趟到了水里去。至于苏据和墨季同,也没胆子在一边只看着昭律和虞婵干活。故而两人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老胳膊老腿,决心尝试一把。但他们正准备下脚的时候,却被一个惊喜的声音叫住了:“苏大人,墨大人!”
  两人回头,就见到有几个人急匆匆地过来,说话的正是领头一个。这人他们也认识,就是江东郡守奚白。蝗灾之时,奚白曾进呈都面圣,他们私底下见过,相谈甚欢。
  “两位大人怎么会在此地?既然来了,又如何不知会小弟一声,好准备一桌薄酒洗尘?”奚白热情地道。他也是出来看农忙情况的,昭律他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结果一听相熟百姓的形容,他觉得很可能是他认识的,所以来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是。
  “奚大人有所不知……”苏据起了个头,又说不下去了。昭律严禁他们泄露身份,这要叫他怎么说?
  所幸奚白也不是个笨的。他见了边上好些马,还有人牵着,显然苏墨二人是骑马的。但是边上还有马车,苏墨二人早已位极人臣,那这是谁能坐的?再看几人望向水田时的眼神,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十分要紧。他跟着看过去,最近的地方只看到了一个老妇,然后就是两个青年男女,似是夫妻……
  奚白的冷汗刷地一下下来了。“王上?夫人?”
  59第五十八章 还旧家国
  还好他没有叫得太大声。不然四下里一片平坦原野,哪还有人听不到的?苏据和墨季同急忙对他狂使眼色,就担心奚白立刻跪下去或是怎样,那他们的身份立刻就曝光了。而虽然这声音不大,奚白身后随行的几人也已经听见了,极度惊诧之后是瞬时腿软。他们今天看到了什么?王上和夫人一起在田里劳作?这竟然是真的?
  但这么一来,虞婵和昭律也做不下去了。他们俩身份尊贵,都已经亲自下田,更何况底下的官员呢?乐常、苏据、墨季同都是中央官员,走在呈都的街道上被认出来的概率还有,这南边的农田里可就是绝对没有了。但奚白是基层父母官,常年走家串户,在江东郡几乎没有人不认识的。如果他也挽了袖子开始干活,那基本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在拉住奚白的同时,苏墨两人也没忘往昭律的方向喊道:“少爷,奚大人来了,赶紧上来罢!”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昭律早就注意到了,虞婵也一样。虽然她在心里觉得,奚郡守来得真不是时候,也老老实实蹚过稀泥上了岸,立时有侍女冲上来给她打点衣物。帮忙当然是要帮的,但是就算她自己亲自出马,也就是治标不治本。若是要说长久之计,还是应当制定照顾孤寡的国策。社会福利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但是这估计得等他们越国打下魏国、一统天下之后才有大范围实施的财力……
  她这边微微出了神,昭律那边的人都在望向这里。虽然已经被认出来了,昭律也没怪奚白什么。几个中央官员松了一口气,大致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下,只道他们是来体验民情。但是虞婵的举动他们不好妄自猜测,所以只偷偷地望了两眼。
  奚白连连称是,心里活络开了。前一次他进呈都的时候,还觉得他们王上还需要再勤政一些,现在看起来,他所担心的完全是多余。若是昭律真是个败家王上,他又何必做这个样子呢?还有夫人,她原本就是个公主出身,又一直深得昭律宠爱,不做也没人会觉得怎样,但是她做了。
  现今的越国朝堂之上,外有拓疆之猛将,内有治国之能臣,再加上夫人这边也是强大的助力,他们越国的前景真是光明一片啊!
  作为地方官,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当天晚上,奚白设宴给一行人接风洗尘。虽说不是奢侈的菜肴,倒也别有一番当地风味。虞婵向来不挑食,席间对着野菜汤也没露出什么不满神色;而昭律就更是这样了,他经常行军在外,基本上什么都吃过,也不挑嘴。这让奚白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他做郡守这么多年,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席宾主尽欢。一个国君加几个心腹大臣吃饭,这话题当然奔着各种军国大事去了。虞婵白日里插秧,那时没觉得,回来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坐了一会儿,脊椎泛酸的感觉就冒出来了,于是先退了席。等回到房里,书芹给她换了衣服,惊叫道:“哎呀夫人!好多红点!”
  虞婵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只见膝盖以下的地方,原本粉白的皮肤上冒出来不少红色的包和水泡,还有些被轻微划伤的地方。这倒是十分正常的,这副身体从小娇生惯养,碰了稻田里的淤泥小虫啥的,肯定会有这反应。“别大惊小怪,这是正常的。去帮我把止痒的药膏拿过来。”
  “夫人……”书芹又叫了一声,有些犹疑。在她眼里,小姐是万金之体,别说这一片红点,就是一个红点也不该出。但是虞婵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去翻药箱。
  虞婵斜坐在榻上,看着她找来药瓶子帮自己抹上,瞬间一片舒爽。“就这些也没什么,等过两天就好了。”
  不过显然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认为。“没什么?我来看看,怎么了?”伴随着这声音,昭律从外头走了进来。虞婵缩腿不及,马上就被他看见了。“这么快就红了,看起来还是我高估你。”书芹一见是他,立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他顺势就坐了下去,接替了书芹之前的工作。
  虞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小题大做了,王上,这比起战场上的情况可要好得多了。”
  “那是他们,不是你。我能让你在打仗时打头阵吗?”昭律知道她一向都是自力更生的类型,此时也没忍住说了她两句。说句实话,他就从来没看见后宫的哪个女人是像虞婵这样的。不喜欢涂脂抹粉不说,竟然还会主动跑到黑乎乎的泥水里去。别说这一片红点划伤,那些嫔妃们都没人敢给他看见一个泥点吧!这样想着,他上药的动作就更轻柔了。
  感觉腿上的那片清凉越来越大,虞婵也忍不住放轻了语气。“上了药,明天起来就会好得差不多……”
  “你还说!”昭律故作凶狠地瞪了她一眼。“自己跑出去就算了,竟然还弄成这副样子了。若是明天你哥哥的人来了,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搁?说,因为我养不起你,所以你要自己去种地了吗,嗯?”
  这最后一句明显是故意这么说的。虞婵差点笑出来,刚想说这事情她来搞定,这才注意到前面的关键词。“我哥哥?”她愣了一下,眼睛里突然闪起了光:“难道我们要去……”樊国吗?她还以为江东郡就是最后一站,事情做完就该回呈都了呢!
  “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昭律见她明显喜悦的眼神,表面上撇了撇嘴,心里倒也十分高兴。“你从嫁给我以来,还没回过云阳吧?这回我陪你去,还可以多呆几天。”
  昭律口里的云阳,正是樊国国都。虞婵虽不是之前那个虞婵,倒也没十分强烈的思乡之情;但是虞城对她的好她是记在心里的,如今能见,自然高兴。而话再说回来,这件事恐怕昭律一大早就计划好了,就等着这时候来告诉她了。“难为你一直记着。”她轻声道,目光盈盈,宛如秋水。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昭律心中一动。不过再看到手里的药瓶,他暂时掐灭了自己想做点什么的心。婵儿今日恐怕累了……他把虞婵的两只胳膊红肿之处也涂了一遍,这才道:“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这么使唤我了。现在药上好了,早点歇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