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伏珺的营帐,迎面刮过来一阵风,晏既挡在了观若身前。待到那一阵风消散了,他们才一起往前走。
观若的营帐同此处相隔实在不远,不过几步的路程,晏既却走的很缓慢。
“明日上午你好好休息,我应该有事要处理,等到下午,你再过来陪我,好不好?”
观若有心要早些回去,也让他和伏珺能有时间说话,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身旁。
“今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也许我明日的确不会很早醒来了。”
“只是伏大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我还是要过去陪她的。”晏既居然忘了这件事。
路程就只有短暂的几步,步伐放的再慢,也总有走完的时候。
“你和琢石谈的来,能多一个朋友,是好事。她是个很好的人。”
观若笑了笑,“我知道伏大人是个很好的人。你们两个总是在我面前夸赞彼此,好像得了我的好感,就能得到什么奖赏似的。”
“也许是吧,我已经期待你的奖赏期待了许久了。”
“其实琢石也很喜欢你,在我面前夸过你许多次。只是碍于从前的身份,碍于男女之别,不好和你太亲近而已。”
观若听完,心中不免又多了些想法,“伏大人似乎总是怀念文嘉皇后,她对我的好感,是不是因为这个?”
晏既很快否定了她的想法,“不会,琢石并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你长成之后,其实真的和我姑姑一点也不像。无论是容貌,还是言行举止。”
“所以梁帝才觉得我这个赝品太假,在昭台宫中想要杀了我。”
观若自嘲地笑了笑,“我学了三年,好像没一点像娘娘。其实我是想成为娘娘那样让人念念不忘的人的。”
那是因为教她的人从来都不对。晏既这样想着,心中又漾起了无限的心疼。
深宫岁月,连姑姑那样生于大家大族的女子都举步维艰,如履薄冰,一日一日地积攒着失望,更何况是她了。
“阿若。”
晏既的语气坚定,“你就是你,不是旁人,谁将你当作赝品,你也都不能否认你自己的价值,你已经足够好了。”
在长安的那几年,她为他的父亲撑起了一片天,令她的父亲有家可归,有温暖的饭菜可用。
在他前生遍体鳞伤的时候,也是她勇敢地收留了他,救下了他的命。
今生这样短暂,她又救过他的命,也为了救他的朋友,不惜令自己陷入险境。她是个勇敢、坚韧的女子。
而要长成姑姑那样的女子,又需要经历多少的磨难,由岁月来打磨呢?
观若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的话,便只能赶他走了,“好了好了,伏大人还在等你,你该先过去她那里。”
晏既没有动。
观若忍不住笑起来,她知道她若是不说些什么好话给他听,他大约是不肯走的。
“将军既知让我这无病无灾之人早些休息,便更知该保重自身才对。”
她靠近了他,要他低下头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将军要永远挡在我前面。”
心爱之人的话语如同火星,一下子点亮了少年人的眼睛。
待要说什么回应她,又觉得言语太苍白,承诺又太轻薄,什么都不对,什么都抵不上她这一刻的真心。
“阿若,我看着你进去。”
观若也就不再和他说什么了。她转过了身,将所有的不舍都留给了她自己,走进了黑暗的营帐中。
晏既看着观若亮起了灯,没有再在此处停留下去的理由,他想起了一件事,转身快步向着伏珺的营帐中。
伏珺已经让人将那棋盘撤走了,那本棋谱,却仍然放在她身侧。
“那本棋谱中的残局,并不全是从前姑姑用来教导我们的,对不对?”
他小时的确有些顽劣,可那些棋局他分明都还有印象的,没有一个,能和他看见的完全重叠。
伏珺笑了笑,“的确如此,不过,其实记得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是娘娘和袁静训下的最后一局棋,下至一半,娘娘愤然将这棋盘掀落了。”
“在当年的起居录中还有记载,我抄录了下来。”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体会着娘娘下棋时的心境。
“是为了那件事?”晏既的情绪低落下去,也许他的确不该问的。
伏珺只是点了点头,她要比他淡然的多了。
“那一日你不在宫里,阿翙的丧仪还没有结束,公主在安华殿为阿翙祈福,只有我在凤藻宫中,偷偷听见了娘娘和袁静训的话。”
“今日是阿翙的忌日,他已经离开七年了。他生辰你年年都记得,却总是不愿承认他已经离开了。”
晏既在伏珺身边坐下来,“离开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只想记得他们还在的时候。”
伏珺先从这种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今日让你过来,并不是为了说这件事。你用来救我和风驰的药,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晏既抬起头,“不是已经解释过了,是我从裴伽那里得来的。他要和我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你又没有打算和他合作。”
伏珺打断了他的话,“更何况负责盯着裴伽的人是我,你这个谎,撒的太拙劣了些。这药是殷姑娘拿来的,对不对?”
既然已经被伏珺看穿了,晏既也就吊儿郎当起来,他今日的情绪已经紧绷了一日,已经疲惫到极点了。
“你已经知道了,就要替我保守秘密。正因为负责盯着裴伽的人是你,所以我才说是裴伽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是她的?”
伏珺睨了他一眼,“那还不简单?若是裴氏的人以你朋友的性命和你做交易,你方才说起话来的语气,不会是这样的。”
“还有谁能让你这样心甘情愿的替她隐瞒,也有就只有殷姑娘了。”
晏既一脸的无所谓,好像伏珺嘲笑他,也和他无关似的。
“明之,今日见你们这样,其实我真的很高兴。若是他们都还在,他们也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伏珺说着这句话,忽而眼圈微红。
人这一生,若是真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对彼此的情谊永不改变,该是件多么好的事。
娘娘没有做到,她的情爱,最后只剩黑白分明的残局,梁帝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而她自己更是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等她明白或许那就是爱意的时候,人世间已经再没有这个人了。
今日晏既能有机会,她真的为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