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静静地欣赏着画中人的神态,用爱意绘就的那个人,一笔一划,都是用心描绘,的确是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
“你活着我并不打算如何,若死了,我难免自危,有唇亡齿寒之叹。”
她将那幅画像放在了一旁,并不打算对她和蔺绪的事发表什么意见。
景明殿是燕德妃的寝殿,她要在里面做什么,对着谁的画像怀念谁,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过客。
“方才的那一盘棋,是你自己同你自己下的么?你很擅长棋艺?”和她一样。
燕德妃又摆出了那副世家贵女的矜贵来,“不要小看了会稽谢家的女儿。”
观若轻嗤了一声,“我也高看不了你。上一次你自寻死路,还是我救了你。”
“你救了我,也是你推我入深渊的,这一点,你别忘了。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观若望着她,“那你又是为什么,在我来寻你的时候,又忽而决定要和推你入深渊的人合作了呢?”
上一次她没有来得及问,她们的合作凭借的不过是彼此的本能,和理解而已。
燕德妃的神情很快落寞下去,“因为我在给自己的脖颈套上彩绸的时候,我才忽而发觉,或许我的死并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那些人。”
“蔺绪当然会是安全的,你抓不到我们之间的一点证据,口说无凭。”
除却那一个黄昏,他们之间从来也不曾有过什么。
“我死了,我的家人还是一样要被梁帝利用,用尽全力,赔上身家性命去为梁帝迎击敌人。”
“既然我的死达不到我想要的结果,我又为什么要去死呢?谁都是想活下去的。”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迸发的求生意志,是没有经历过的人不能想象到的。
“或者我和你合作,让梁帝早些知道晏氏已经察觉了他的意图,他反而会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利用谢家的军队,他们还会有一点生机。”
“又或者,晏明之会想办法么?他应该知道的,面对这样的军队,开战则两败俱伤,不开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问题,观若并不能回答她。事实上她到如今也还是不能肯定晏既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
万一裴俶骗了她呢?
好在晏既还要在长安逗留一段时日,或许她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燕德妃长叹了一口气,“我活着才能保护他人,我不会像我那个笨蛋弟弟一样。”
在燕德妃眼中,她的弟弟不过是一个“笨蛋”而已,是一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姐姐无谓牺牲的英雄。
可是在观若眼中,他是凶恶的敌人。他们手中都有刀剑,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取她的性命。
人都是又很多面的,无可厚非。
“是谁动手杀了他,是裴灵献,他的手下,或者不会就是你吧?”
“我也并不清楚,那时我被人团团围住,保护的很好。无论如何,他只是付出了应付的责任,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她没法把这句话说的温情一些,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在这一件事上,她们不可能达成共识。
燕德妃从观若手边拿过了那副画卷,爱惜地将它展开了,笑着面对画中人,话语之中又无尽温柔和耐心。
“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的。”
“蔺士中的确是个无耻小人,可这并不代表他也是。他为他父亲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羞愧,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心怀愧疚地生活着。”
当一个人爱慕另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他是最好的,无论他做错过什么事,都会尽力为他开脱。
观若以为自己是冷静的,“梁宫陷落的时候,蔺仲绎已然过了弱冠之年,正在请他外祖父托关系,让他入朝为官。”
梁朝的官员,大多都是依靠有姓名的世家内部推举的。
蔺士中的官位虽然不算低,可是他在朝中毕竟没有根基,不如其他世家盘根错节,甚至还比不上没落了多年的岳家。
“他都已经是一个能出仕的人了,难道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便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么?”
还不是懦弱,苟且偷生。满口仁义理智,满心愧疚,都是装出来给旁人看的。
“蔺士中为了保全他的两个儿子,命人在他们平日所用的茶里下了药,他醒来的时候,早已经出长安了。”
像蔺士中这样的人,为达成目的,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是她们这些正常人无法想象到的。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蔺士中一直瞒着他,告诉他他的母亲和姐妹如今都躲在外祖家中,她们会是安全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极力地像一个无关的人,一个已经答应过不会伤害他们的人解释这么多。
“他的痛苦我都看在眼中,并不是作伪。我很清楚他的为人,只是的确,我不必说服你也一起来相信。”
她们对视了片刻,还是别开了彼此的目光,收回了此刻针锋相对的尖锐。
“其实我来也是还有一件事提醒你,雍王近来不安分,或许行宫中会有变数和动荡,你自己小心一些。”
在观若到达薛郡行宫之前,燕德妃一直都是后宫嫔妃之中的第一人。
又是会稽谢氏出身,能明白观若的意思,也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还有,今日我来景明殿,打的旗号是我要主办上元宫宴,却发觉过往的宫中账目有些出入所以才来找你对峙。”
“往后若是梁帝问起来,你一概推到我头上就是了。”
她站起来,准备往殿外走。
身后的燕德妃忽而又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好心了?”
观若回过了身来,“我还有更好心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若是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蔺仲绎并不是卑劣之人,若有机会,我会帮你们的。”
观若继续快步往殿外走,“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想着避世下去了,这样并没有什么好处,我还等着你出来同我争宠,一较高下呢。”
那时观若并不知道,这已经就是她和燕德妃最后一次见面了。那一眼,也就是最后一眼。
她们所共同期盼过的机会,永远都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