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铁站出来,再乘坐地铁回到家中,发现门口的桑树长出了新叶。妈妈已经为我将房间收拾干净,她知道池易暄也会回来,甚至提前为他把气垫床充好了气。
我将书包放到书桌上,无意间瞥到我和我哥小时候的生日合照,它放在这里好多年,我们从未碰过,每次回来玻璃上都干干净净,是妈妈一直在擦。
合照早就成了背景中的一块,今天却格外扎眼,仿佛房间里多长出了一双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
我伸手将相框翻到反面,照片向下盖住。
饭桌上妈妈问起我哥哥的事情,一会儿问他的新工作,一会儿问他住得好不好。我说你这么多问题,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吃炸药啦?”她努了努嘴,“只是闲聊嘛……”
“我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我也是你儿子,你怎么都不问一问我?”
妈妈愣了下,忧心忡忡地问:“你过得不开心吗?”
我没了胃口,怕搁下筷子又要引得她问东问西,忙不迭往嘴里塞饭,“没有。”
夏天就要到了,妈妈向我展示了几条长裙,我一律说好看。下午她非要喊我陪她去小区超市买菜,说明天哥哥回来,要给他做一些好吃的。
我不想去,她委屈地拽我的手臂,“求你啦!——”
迫不得已陪她出了门,我想她可能只是想要穿着新裙子出门给邻居们炫耀。她在门厅换鞋、戴上口罩,挽着我的手臂一路走到小区门口的超店,在冷鲜柜台前走走停停,询问我哥哥最近喜欢吃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之前你们住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随便买点,他什么都吃。”我有些不耐烦,随手指了几样。
她便将它们一一放进菜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哥哥工作这么忙,这次还挤出时间陪你回来,你怎么还黑着脸啊?”
我立即在原地站住,“我求他了吗?是我求他来的?”
妈妈停下脚步,好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眼神不知道往哪儿瞟,将脸上的口罩局促地往上拉了拉。
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我暗自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冷静,走到她身边:
“买完了吗?买完了我们就结账吧。”
逛了四十分钟的超市,买了整整七、八袋菜。拎出超市时,几根白萝卜将塑料袋底部戳出个大洞,就要整根滑出去。我让她在原地等我,跑回超市又要了两个袋子,出来却发现她已经将萝卜从袋子里掏出来,揽进怀里,脚步蹒跚地往路边走。
“我不是叫你等我吗?”
她逞强拎了半天,脸都红了,看见我撑开手里的塑料袋,急着说:“我来装、我来装。”
“你别动,我来拿……”
“不用、不用,我会!”
我说了两次让她别着急,她非要拿够怀里的白萝卜,手臂抬了起来,几个熟透的红番茄一下从她臂弯里滚了出去,摔在地上摔瘪了。
“我都说了我来,你听不懂吗?!”
没忍住提高了音量,她一下缩回手,眼神瑟缩,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蔬果扔进塑料袋,再从她怀里拿过剩下的放进去,最后一手各拎着四个大袋子往家的方向走。
她没再嚷着要拿菜,在我身后小步小步地追,没一会儿就开始喘气。我缓下脚步等她,她却说:“不用等妈,妈跟得上。”
蝉在鸣叫,好聒噪。远远地瞥了一眼,比拇指还要大。她刚离婚的那段日子,发现我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就从外面抓来知了陪我,我说这玩意儿长得怎么那么像蟑螂,又将它塞回她手心里。
那时我又矮又瘦,她是高大无比的超人,现在才发现超人被我吼了,也会感到无助。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扯了下我的袖管:
“对不起。”
她在为她不知道的事情而道歉。
我如鲠在喉,脚步不自觉加快,她很快就又追不上了,满头大汗,喘不上气也生怕拖了她儿子的后腿。
·
池易暄在次日下午回来了,家门被敲响时,我的心脏都像要跳出嗓子眼。妈妈小跑着去给他开门,我哥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格外清晰。
“妈,最近怎么样?”
“很好呀,一直都很好。”她将池易暄领到卧室,告诉他床都充好气了,衣服和被子也都洗过、晾干了,干净得很。
池易暄和她有说有笑,我背对着他们在厨房里择菜。
饭桌上四人坐到一起,我的话少得可怜,难得他们都没有问我为什么,我想他们以为我是因为白志强的事情而心情低沉。
妈妈似乎察觉到我想要一个人呆着,晚饭过后池岩本来要在客厅看电视,她早早就叫他和自己回主卧休息。
客厅的灯熄灭了,池易暄先去卫生间洗漱,他出来以后我才进去。
从他回家到现在,只有爸妈在场时我们才会说话。爸妈一走开,沉默像张网,网住我与他。
草草冲了个澡就从淋浴间出来,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刷牙时,池易暄忽然问我:“你没带药回来?”
我含着牙刷,暗自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琢磨清楚时嗤笑一声:“你翻我包了?”
“没有。”他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你有在继续吃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