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神色张惶,似乎当真不敢,苏漓轻轻皱了眉头:“这东西虽是皇家之物,但静安王既然送给了我,我便能再相赠于你。”
说着,她取出碧绿通透的珠子,便往黎瑶手上套去。
黎瑶立刻站起身来,连连道:“姐姐不可,非是瑶儿拂逆姐姐一番好意。只是这拂云珠……天下人都可以取,唯独瑶儿不能。”
苏漓怔住,不解望着她:“为何?”
黎瑶眼眶一红,泪意又盈上来,“既然姐姐真心当我是妹妹,也不妨说给姐姐听。此珠是皇上赐给静安王的,当初我姐姐黎苏要嫁给静安王为妃,他曾想以此物赠于姐姐,以示白首之约。哪知……姐姐竟然撒手人寰……”她吸一口气,竟说不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意外凶险
苏漓心间一颤,送给她的?!可惜人本无情,送这种东西又有何用?垂眸吸气,她敛下心头激荡情绪,握住了她的手:“好妹妹,你有这份心,明玉郡主地下有知,也定然安慰。”
黎瑶连连摇头:“不,是我没用。不能帮姐姐。但此物原本是属于姐姐的,不管旁人如何,瑶儿定不会取。”
苏漓叹了一口气,将她拥住,“我明白了。你放心,这东西就当是我替你姐姐好好保存吧。”
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心思近了不少。眼见时间不早了,黎瑶说道:“我该走了,今日王妃三七,我想去墓前祭拜,一来替姐姐尽孝道,二来王妃生前待我极好,我……想起来就很难过。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晚恐怕要赶不回。苏姐姐,我下回再来看你。”说罢抬脚就要出门。
苏漓心底一震,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今日王妃三七……
“瑶儿等等!我陪你一起去。”她几乎就是直觉地,叫出了口。
黎瑶愣了一下,讶异地回头看她,苏漓连忙道:“既然你我已认作姐妹,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王妃墓远地偏,左右我今日无事,干脆给你做个伴。”说罢吩咐沫香备好拜祭之物,两姐妹手挽手出了门。
黎氏一族兴起日久,祖上曾为开国功臣,死后得太祖皇帝恩赐,葬于皇陵左右。此后西山皇陵之西北角,便是黎氏祖坟所在。距离城里上百里地,马车快跑也要一两个时辰。
苏漓走时没让沫香跟着,黎瑶也遣了丫鬟回王府,两姐妹携手出门,好好地说了一回体己话,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今日赶车的车夫,她已经不认识了。
静静坐在车内,苏漓望着窗外疾速倒退的山水路崖,心事重重,黎瑶似乎也在想什么想得出神。外头车辕声声,马蹄践响,两人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到了磷石谷,苏漓知道,过了这座山谷,就到了西山皇陵。
母妃,我来看您了!
遥望着西北方向,苏漓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一想到母亲,总是心痛如绞。放下窗帘,将强烈的光线阻隔在外,满腹心事,强压心底。
马车一直在以极速平稳前行,进了磷石谷,突然起了一阵剧烈的颠颤,几乎将马车整个儿掀翻。黎瑶惊叫一声,与苏漓撞成一团,还未坐稳身子,头顶方向又传来轰隆之声,好似有什么从山崖上滚滚而下,苏漓心头大惊,正要撩开窗帘一窥究竟,这时黎瑶起身朝外叫道:“怎么回事……”
一句话尚未说完,娇躯已被甩出车外。惊恐地尖叫声传来,苏漓惊声叫道:“瑶儿!……停车,快停车!”
车夫是个中年男人,长相普通,身体精壮,听到尖叫,立刻拉紧缰绳,但车速却不减反增。受惊之马已然不听使唤,车夫回头望了一眼已摔得不见踪影的黎瑶,顿时脸色大变,焦急之色显而易见,当下大叫一声:“二小姐!”顾不得其它,竟纵身跳下车去。
飞奔的马车无人驾驭,就好像瞎了的疯子,没有方向地乱跑。苏漓紧紧皱眉,此时还坐在车内,无疑是等死。她飞快起身就要去往车外驾车,这时从山崖上滚落的碎石,忽然击中了马腹,马因痛而扬蹄嘶鸣,疯了般往前疾冲,将她重重甩回车内。
记忆中,这个方向有个山崖,虽然不高,但碎石嶙峋,这样摔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苏漓心里有一丝慌乱,从大婚至今不过半月有余,这已是第三次面对生死危机。没有谁可以指望,她只能强自镇定心神,石崖近在咫尺,眼看马车就要滚下去,她当机立断,咬了牙跳出车外。
“砰!砰——”纤弱身躯重重砸在地上的一刻,石崖下传来车毁马亡的巨响回声。
两匹马血肉模糊,车架四散零落,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苏漓深吸一口气,想爬起来却没什么力气。四肢痛得麻木,胸腔内一股血气控制不住地往上涌,这一摔,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苏姐姐!苏姐姐——”那边黎瑶一被扶着站起,就惊声大叫,不顾自己伤势,跛着脚就要朝这边跑来,却被车夫拉住。看到马车无可挽回地坠下碎石崖下,她的脸色顿时白得吓人,再看到苏漓没跟马车一起掉下去的时候,她立刻挣开车夫,急急地跑过来。
“苏姐姐!你……受伤了?要不要紧啊?”黎瑶的声音有些颤抖。
苏漓勉强站起身,看黎瑶这般紧张,心里一暖,忙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别急,我没事。你看你,自己都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你伤的重不重……”她正要查看黎瑶的伤势,黎瑶却突然扑过来抱住了她。
“姐姐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黎瑶颤抖地哭泣道,紧张而又害怕的模样,似是已经完全将苏漓当成了她的姐姐。
苏漓心中微颤,拍着她的背,温柔哄道:“不会了,瑶儿别怕。”
足足有半刻钟的时间,黎瑶才平静下来,苏漓抬眼看了看山崖顶,心里充满了疑惑,好好的,怎么会有石头从上面滚下来?而现在看上去,又好像突然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看来今天没办法再去祭拜王妃了!马车毁了,苏姐姐你又受了伤……”黎瑶难过地说道,声音仍带着哽咽。
苏漓忙道:“我没事!祭拜王妃是大事,不可因为我这点小伤而有所耽误!何况……这里离王妃墓应该不远,我们既无马也无车,这样走着回城怕是天黑也到不了,还不如先去王妃墓祭拜,再等人来接我们。”
黎瑶想了想,点头笑了,“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周福,你马上回去,再弄辆马车来接我们。”
车夫正要领命,远处忽然传来响亮的马蹄声。
黎瑶一愣,回头张望地有些急了,脚下竟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身子一个不稳,惊叫一声,迅速朝后倒去。而后面就是碎石崖,苏漓心中一惊,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的惯力带着一起朝石崖下栽去。
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黎瑶的手臂。两人顿时挂在了石崖边。
黎瑶在上,苏漓在下。两人都皱着眉头,面色发白。
“苏姐姐,你抓紧我!千万别松手啊!周福,你快点想办法,把我们拉上去!”黎瑶焦急地叫道,但苏漓本就伤得很重,浑身无力,此刻这样吊着,更是使不上劲。渐渐的,她与黎瑶互握的手,也因为没有力气而逐渐松开。
周福拉人的速度因谨慎而缓慢,黎瑶的手终于完全丧失了力气,苏漓低头看了眼崖下的乱石,耳边仿佛听到了死亡的呼号,还有黎瑶大哭的声音。眼看就要落得和车马一样的悲惨命运,她心里绝望而不甘,在即将坠下的一瞬,伸手抠住了手边微微凸起的石块。
马蹄声,渐渐的近了。她的手指被石块磨出血来,有一滴坠在乱石上,溅出一道鲜红的血花。
☆、第三十五章恩怨分明
“王爷!”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黎瑶惊喜的声音,“王爷请您救救苏姐姐……”
没有回应。
手逐渐离开了石板,风呼的一下从耳边刮过,她的身子迅速往下坠去。几乎已经绝望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蓦然在眼前一晃,有人抓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提,纤弱的身躯立刻被卷进温暖的怀抱。专属于男子的气息在耳旁无声激荡,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惊怒,又仿佛在害怕着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东西会离他而去。
苏漓忍不住转头去看,男人冷峻的眉眼在疾速地纵跃中有些模糊不清,腰间的手,紧得让她难以呼吸,直至被带到安全之地,那双手,仍没有松开。
“苏姐姐……”黎瑶飞快地扑过来,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已哽咽着哭了出来。站在一旁的车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男人终于放开了她,起身看了眼崖底摔碎的车马,那从山上滚下的碎石,竟有石盘大小,浓眉顿时皱了起来,沉声命令道:“王安,去山上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身侍卫王安应声而去,苏漓喘了两口气,连忙安慰了黎瑶了两句便撑着站了起来。目光投向对面熟悉的英俊脸孔,明明是她心里最恨的人,却又在危急关头救了她一命,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多谢静安王出手相救!”万千情绪迫在心底,她低头行礼,语气淡淡无有起伏。
东方濯没有说话,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拉过她仍在滴血的手指,用力地裹住。继而看了眼她身上的伤,二话不说,不容反抗地抱了她上马,就要调转马头回城。苏漓心底一沉,忙回头拦道:“王爷等一下!”
冷冽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东方濯面沉如水,沉声怒道:“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你忘了本王那日如何交代你的,身子不好就别四处乱跑,这才几日,你就……”怒气止不住地在胸臆里激荡,他瞪着她,竟没有说下去。
苏漓感受着他强烈的怒意,很不理解他怒从何来?他的语气,就好像她是他身边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秀眉微微蹙起,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渐渐冷了下去,只听东方濯又道:“今日若非本王及时赶到,你就会葬身此地。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再也活不了了……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两分隐约可见的痛楚被紧紧锁在了眉心,他眼光复杂,恨不能从她的脸上盯进她的心里去。
苏漓看着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是老天却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一定就是为了让她回来看他将来如何后悔!尽管他今日救了她,却不能与他曾经带给她的恨和伤害相抵!
“王爷说的对,以后,我一定更加爱惜自己的生命,努力避免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今日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苏漓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王爷所赠与我的一切,来日,定当一一还报。”包括恩,包括仇……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她笑着说,语气听起来很温柔,看不出丝毫敌意或者冷漠,可是东方濯却不自觉地眉心一跳,心底隐约生出一丝不安来,但他并没有深究,只将她所说的赠与当做是他送给她的那些东西,还有那串拂云珠。于是低头去看,却发现白皙的手腕空无一物。不禁目光一沉,抓了她的手问道:“拂云珠呢?你为何不戴?是你根本就把本王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苏漓眼光一闪,低头回道:“王爷息怒,拂云珠乃当世珍品,又有王爷一番心意在,我岂敢不喜欢!只是……正因为太过珍贵,我才不敢戴在手上,就怕一不小心令珍物有所损伤,那就太对不起王爷的一番心意!”说完悄悄抬眼,东方濯冷沉的面孔已经柔和了许多。
“你不必顾忌那些,本王让你戴,你只管戴上。只要你不故意毁坏,本王不怪罪你便是!”松开她的手,健臂环过娇躯,抓住缰绳,将女子困在身前。
苏漓暗暗皱眉,他的气息是那样的霸道,霸道得令她一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曾带给她的耻辱和伤害。很想脱离他的怀抱,理智却告诉她,此时不宜激怒他,于是,她便只能暗暗捏紧了手心,沉默不语。
东方濯突然好脾气地低头问道:“你刚才要去哪儿?”
苏漓还未回答,黎瑶先道:“回王爷,我们要去王妃墓。”
东方濯脸色登时一变,似乎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个黎瑶!盯着苏漓问道:“你一个相府千金,去那儿做什么?”
苏漓面色平静道:“瑶儿说今天是王妃的三七,她想去坟前祭拜,算是替郡主尽孝。我跟瑶儿今天是第一天认作姐妹,就想陪她一起去。还请王爷成全。”
“你们……认了姐妹?”东方濯眉心一凝,怀疑地朝黎瑶看去,见黎瑶点头确认,他再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抬手拂开她落在左脸颊的头发,沉默地盯着发丝掩盖下的那枚红色的胎记看了许久,似在确认着什么,半响方道:“你的伤……真不要紧?”
苏漓轻轻摇头,尽管身心都痛得她想颤抖,可她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容。当初母妃出殡,她连哪一天都不知道!身为母亲唯一的孩子,连累母亲悲痛惨死已是大不孝,如今母亲入土为安,她碍于身份,为免引起怀疑还不能前去祭拜,更是大大的不孝。此次,算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伤就错过?
坐直身,趁他不备,她突然翻身下马。到底伤势过重,这原本干脆利落的一个动作,竟差点让她跌在地上。勉强站直了身子,头顶上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愠怒,不等他发作,她连忙道:“我没事,多谢王爷关心!苏漓……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爷能借我们一匹马。”
“你会骑马?”东方濯颇感意外。
苏漓低眸道:“勉强能上路。”
东方濯道:“那还是上来吧,本王送你一程。”
“多谢王爷好意,但苏漓……”
“你敢拒绝本王?”
“苏漓不敢。”
“叫你上来就上来,哪那么多推辞!”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朝她伸手发出了命令,不快的脸色,似乎只要她再敢说一个不字,就会引来雷霆之怒。
此时山坡上快马奔来一人,大声叫道:“王爷!那石头是有人故意推下来的!”
众人心头一惊,只东方濯急声道:“何人如此歹毒?”
王安滚下马来,上前报道:“属下上山顶时发现有人逃往后山树林,崖间有大石推动的磨痕,落下之点,正是马车经过的道路。于是属下推测,那砸中马车的石头,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那人逃得太快,属下……未及擒获。望王爷恕罪。”
东方濯怒道:“好大的胆子!赵旬、王安,立刻派人全力追凶,不论死活,抓到有赏!”
王安应声而去,苏漓的心,却愈加沉重。黎瑶更是愈加惊惶不定,喃喃道:“怎么可能?我,我今天来拜祭王妃,没有多少人知道啊。”
苏漓深思道:“瑶儿可曾跟什么人提起过?”
黎瑶摇头,“不曾啊,就连父王我也没说。我今日出门是说去拜望苏姐姐,方才见天色尚早,才决定来拜祭王妃的。苏姐姐与瑶儿一道出门,即使是相府中人,也没人问起姐姐去向。”
苏漓皱眉,如果黎瑶未曾对人提及要来王妃墓,她也不曾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沫香,那这中途暗算之人……她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朝那车夫望去。还未说话,就听东方濯吼道:“来人,将这贼人拿下!”
------题外话------
关于黎瑶,这里我想说几句。
有些亲认为黎瑶是反角,看女主对黎瑶好,感到很不理解。其实这个很简单,她们是姐妹,虽同父异母,却也是骨肉至亲,十几年的感情非同一般。就像生活中,我们如果遭人冤枉陷害,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与我们有利益冲突的外人,而非自己身边感情深厚的亲人!到底谁才是害她的凶手,后文会慢慢揭示,大家稍安勿躁。
苏漓并非圣母,死过一次,她可以冷心冷情,但不是六亲不认。目前为止,黎瑶似乎还没做过真正值得她起疑的事,她疼爱妹妹天经地义,但疼爱并不代表完全没防备!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别人,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和对别人的不信任。
还是那句话,我用心写文,你们用心看文,这样我就心满意足!
☆、第三十六章因爱而信任
那车夫一听,大惊失色,转眼已被人抓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口中连连叫道:“小的冤枉啊!”
苏漓冷冷地盯着他,此人目光闪烁,精光内敛,那一叫之下,身形震动,分明不是普通人。正欲斥问,却听东方濯阴冷笑道:“冤枉?知道她二人行踪的人,只有你。待本王抓住那推大石头的人,自然就知道你是不是冤枉的了!将他押去刑部大牢,好好侍候!”
说到这最后一句,已经满是冰冷的狠意。进了大牢,还能完整地出来?静安王易怒,怒必有伤,犯在他手上的人,有几人能善终?那车夫目眦爆烈,忽然惨笑一声,“好个东方濯!够狠!”
“快!”苏漓眼见不对,一句话未说完,那车夫头一歪,竟口吐黑血,气绝身亡!
黎瑶惊叫一声,苏漓连忙拉过她,不让她再看。
东方濯眼中戾气闪现,“拖下去喂狗!这等死法,便宜了他!”
苏漓心头一惊,连忙叫道:“王爷,这人身上没准有什么线索,切不可如此草率处理。”
东方濯瞪着她,露出深思的表情,“那……依你之见?”
他的眼光那样灼亮,令苏漓不觉低头,“小女子觉得,不管这人是冲着黎小姐还是我来的,都是有内情的人。一定要好好查清楚,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那人自尽的方式如此阴毒,绝不会是寻常人。苏漓早年虽然也常在外走动,阅历却浅,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这人是何种身份。那黑血中有鹤顶红的味道,必然是藏在舌下,任务失败便自尽而亡。只有绝命死士或杀手,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