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心中又是一惊,目光不由朝东方泽的手臂瞟去,他缓缓抬手,手掌的外缘已经变得暗黑,还有些肿,显然是刚刚被毒针刺破了皮肤!
一丝慌乱瞬间击中了她,苏漓连忙过去握住他的手臂,惊道:“王爷!”
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东方泽却是不慌不乱,居然还冲苏漓微微一笑道:“别急,这毒不妨事。”说罢,从盛秦剑鞘中将宝剑刷地一下抽出,锋利的剑刃,登时割破已经变色的肌肤,他将黑血用力挤出来,浓重的血腥气顿时飘散这间牢房。
他面色沉静,仿佛割得根本不是自己的手,黑血滴滴答答直淌了下来。
虽然从血液的气味来辨别,这毒确实不算致命,但是看上去却是这样触目惊心,仿佛怎么都流不尽,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一小滩。
苏漓心中不自觉地一痛,他前阵子刚受了严重的内伤,将将养好,却再次为自己中毒,这一次次的舍命相救,让她难以再无动于衷。猛然想起他身上带着的万能灵药,急忙去他腰间摸那小瓷瓶,飞快地倒出几粒药,递到他嘴边,手指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
东方泽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眼底柔光顿现,十分配合地张开了嘴,将药丸吞了进去。
温热柔软的唇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苏漓却仿佛被烫了一下,她猛然醒悟,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不禁刷地缩回了手。
见她微微无措发窘的样子,东方泽轻轻一笑,并没说什么。
“王爷,药拿来了。”盛箫从门外匆匆而至。
苏漓眉心微蹙,小心翼翼地为他将伤口清理干净,涂上药粉,细细包扎,那伤口割得着实不浅,好在这药十分管用,不到片刻就止了血。
“这人口风很严,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苏漓轻声一叹。
东方泽眼中戾气一闪,冷哼道:“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幕后主使还没落网。”
苏漓心中似有所悟,沉吟道:“王爷是想……”
“不错,接下来,就用他来引蛇出洞!”
第二天,苏漓待早朝之后进了宫,前去御书房觐见皇帝。刚过宫门,就看见阳骁与郎昶的身影,混在一群朝臣之中,向这边走来。
阳骁一身火红衣袍,摇头晃脑,满头小辫子随着乱动,走在人堆里更是格外打眼,他大老远看见苏漓便喜出望外,使劲地挥着手臂高声叫道:“小阿漓!”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在郎昶前面,跳到苏漓身边,故意贴近她,眨了眨眼,赖赖笑道:“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我很是惦记啊!阿漓知道小王今日进宫辞行,特地来看我的是吧?”
这小子装得似模似样的,不去唱戏还真是可惜!苏漓向后退出一步,避开他刻意的接近,脸上波澜不惊,淡淡回道;“苏漓今日进宫是另有要事。遇见四皇子殿下实属巧合。”
阳骁浑不在意她的疏离,仍是笑嘻嘻地直盯着她瞧。
郎昶不疾不徐,缓步而行,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见到苏漓,也是面带欣喜,他原本也要专程去找她一趟,想不到在这儿就碰上了。
苏漓微微笑道:“苏漓见过太子殿下。”
郎昶点头笑道:“几日不见,郡主可好?不知查的案子可有进展?”
苏漓感激笑道:“多谢殿下关心。今天苏漓进宫就为这事请旨,进展倒是有的,只是办起来比较麻烦。要到四皇子的家乡去找线索了。”说着,她轻叹一声,眼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的阳骁。
阳骁闻言惊讶地叫道:“啊?怎么郡主查的案子与我汴国有关系吗?”
苏漓叹道:“正是,属于明玉郡主的一枚白玉指环,是此案的关键,根据线索来看,这指环,极有可能是出自汴国的江湖组织圣女教。”
郎昶一惊,眉心紧皱,不无担忧地道:“江湖组织?此事看来的确有些棘手,郡主身边可有得力之人相助?”
苏漓笑道:“圣上会派侍卫随行,多谢殿下关心。”
郎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眼中仍有着褪不去的忧色,望着苏漓,心思瞬间百转。
阳骁用力拍了拍郎昶的肩膀,挑起一双浓眉,不满地瞪眼叫道:“太子殿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小阿漓到了汴国,还能出什么事?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阳骁了吧?!”
“小阿漓,你几时启程?我跟你一起走!我给你当向导!”阳骁转头,又十分亲昵的凑了上来,目光中满是热切。
苏漓盯着他微微一笑,“多谢四皇子好意,苏漓还认得去汴国的路。”她躬身向后退了一步,“苏漓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还请两位殿下恕罪。”说完,转身便走了。
只听阳骁高亢的声音在身后大吼:“小阿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他就在宫门内肆无忌惮的叫,好似根本没听见苏漓对他的婉拒,而身边传来众大臣窃窃私语的议论,也是置若罔闻。
苏漓冷冷一笑,快步向御书房走去,一见是她,守门的小太监连忙通报,恭敬的把这位新晋红人迎了进去。
御书房内不止皇帝一人,皇后与东方濯竟然也在这里。苏漓进去的时候,隐约听到黎苏两个字,心底不由微微一惊,上前逐一见过。
自从选夫宴过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东方濯,之前听说他生了场病,看来是真的。他此时看上去人的确消瘦了不少,平日俊朗有型的脸颊略显憔悴,唯有精神还算不错。不知为何,今日的东方濯似乎给了她一种与往日相异的感觉。
皇帝沉声问道:“明曦今日进宫,可是明玉郡主一案有了进展?”
苏漓起身恭敬回道:“陛下圣明,下官今日就是请皇上下旨,准明曦前往汴国寻找案情的关键线索。”
此话一出,三人纷纷吃了一惊,这明玉郡主的案子怎么又和汴国扯上了关系?
苏漓借由白玉指环的线索,向皇帝禀明缘由,皇帝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不过短短两三日,明曦郡主就能查到关键线索,的确不负朕对你的栽培,好。朕即刻下旨,派精卫队护送你前去汴国。”
“多谢陛下!”苏漓连忙叩首谢恩。
“父皇!”东方濯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儿臣恳请父皇,此行能与明曦郡主一同前往汴国。”他一双俊目之中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忧伤。
“濯儿!不许胡闹!这是去查案,不是去玩,你大病初愈,若此去有了什么闪失,叫母后怎么办?”还未等皇帝开口,皇后已经忍不住叫了出声,随即惊觉自己失言,连忙跪倒,不安道:“臣妾驾前失仪,还请陛下责罚!”
苏漓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诮。
皇帝沉沉看了她一眼,知道皇后素来紧张这个儿子,他暗自叹了口气,他心底又何尝没有这份担忧呢?当下并未过多责怪,只是挥了挥手,道:“行了。起来吧。”
“母后担心儿子,濯儿心里明白,只是黎苏她……”东方濯坚定开口,却在提到黎苏的时候,喉间哽了一下,他顿了一顿,似在抑制情绪,又道:“不管怎么说,她与儿子拜过堂,就是我东方濯的妻子!若我不能为她亲自督办此案,儿子妄为人夫!我一定要找出幕后真凶,将他千刀万剐!”说到最后,他略微泛红的眼中,已经透出一股子浓浓的恨意!
苏漓身子微微一震,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捏紧。东方濯方才跪下之时,她已经察觉到他的意图,却又没法说些什么。
他一番发自内心的剖白,坚定不容推拒的姿态,震动了帝后的心,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皇后心里又急又气,看着东方濯已经无可奈何。儿子的脾性,没有谁能比做母亲的更清楚。东方濯虽然性格冲动易怒,却十分重情,一旦被他认定的事任是谁也拉不回来。
皇帝目光深思,看着底下跪着的嫡长子,他脸上病容未褪,眸光哀伤却坚定无比,往日飞扬英挺的模样,似乎已在大宴那日之后便消失不见,那个明玉郡主,真的对他如此重要?
“请父皇母后成全!”东方濯直直地盯着皇帝,强硬的语气,似乎在昭示他绝不退缩的态度。
苏漓心头一沉,从心底来说,她并不乐意与他一同共事。即便那日大宴之上,他对黎苏翻案表现出格外强烈的情绪,也分毫动摇不了她深藏在心底的恨意。
皇帝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起来吧。朕,允了。”
“多谢父皇!”东方濯心头一松,重重叩下头去,连忙谢恩。
“皇上!”皇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皇帝一抬手,阻止了她,“让他出去磨练磨练也好,濯儿虽是大病初愈,可他也是习武之人,身为皇家嫡长子,晟国的静安王,若是连这点事都不能办好,那将来又有何能耐治理这天下?”
皇后一听,不禁喜忧难辨,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也只得噤声。
苏漓见请旨已成,便不再逗留,起身向帝后告退。她刚走出御书房不远,便听到身后东方濯追了过来,“漓儿。”
她脚下一顿,停住,“王爷有事吩咐?”
“谢谢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苏漓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意思,眉心微蹙,不解地看着他。
东方濯肃然道:“谢谢你为黎苏所做的一切,若不是漓儿,本王只怕会永远误会了她。”想到黎苏,他忍不住心头一痛,眼中涌出无尽痛楚懊悔之色。
苏漓平静地看着他,那眼光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只有在无人窥见的深处,隐藏着滔天的恨意。
“这天底下,还真没有我东方濯,不敢做的事!”言犹在耳,至死难忘。
苏漓在心底冷冷一笑,缓缓道:“王爷言重,换做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面对明玉郡主这样的冤案,都不会坐视不理,苏漓只是顺心而为。”
东方濯心头狠狠一窒,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却被匆匆跑来的宫女打断,“王爷,皇后娘娘正找您呢。”
不待东方濯发话,苏漓立即躬身后退,“皇后娘娘召见,想必是有要事,王爷不必理会下官,下官先行告退。”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东方濯,你终于肯亲口承认自己是误会了她吗?你终于也有追悔莫及的时候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那时的你,是那样狂傲霸道,全然不理他人感受,若对她有一点点的信任,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境地?
不知为何,她心底忽然涌上无尽悲伤,深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情绪摒弃,快步走出了宫门。
“明曦郡主。”温和清雅的声音将她脚步拦下,苏漓心头微微一惊,郎昶?为何他还在此?循声望去,宫门外一顶软轿走出一个人,正是本该早已离去的定国太子。
苏漓微微讶然,“太子殿下若有事,为何不让宫女通报一声?”
“不碍事。”郎昶摇头,快步到她身旁,关切道:“郎某方才听说,郡主前日还被贼人挟制?可有大碍?”虽然她人好好地站在这儿,郎昶却仍然掩不住油然而生的担忧。
苏漓心中一暖,原来他等这么久,只为了这事,当下谢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苏漓并无大碍,嫌犯已经落网,正因如此才查到了案子的线索。也算是因祸得福。”
“对方明知你的身份,还敢如此胆大嚣张,想必也非泛泛之辈,你在明,他在暗,还是要多加小心!”郎昶皱眉深思道。
“苏漓会小心的,多谢殿下关心。”
郎昶轻叹一声,强自扯出一个笑容,隐藏了深深落寞,“郎某不日启程回国,本想请郡主再到茶楼小坐,可见你忙于查案,只怕是不得空了。”
“太子殿下言重,殿下归国在即,应该是苏漓主动为你饯行。”苏漓连忙道,对于郎昶,她始终有一种难以抗拒的亲近感,不仅是因为他屡次出手相助。大殿之上一番试探,郎昶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他真的当她是亲人,虽然在她心底,彼此的关系仍然是个未解的谜。此刻他一脸惆怅,难掩依依惜别之情,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不舍。
“正事要紧。有郡主这句话,郎某也心安了。”见她一脸歉然,郎昶连忙安抚。他似是想起什么,忧心道:“此去汴国,郡主一定要谨慎小心,对方既然没有得逞,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言语中切切关怀之意,叫苏漓心头一热,郎昶于她,就好似一位亲和的兄长,当下点头一笑。
郎昶叹道:“郎某此次来晟国,最有幸便是结识了郡主,虽然你我以前素昧平生,郎某却对郡主一见如故,就好像……是我的亲人。”说着,他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白色玉佩,色泽温润,雕工精致,一条九爪蟠龙穿云踏雾,锐气凛然,显然价值不菲。
“这块玉佩,是郎某贴身之物,分别在即,特地赠与郡主作为礼物。”
苏漓心头一惊,连忙推却:“这礼物太贵重了,苏漓万万不能接受。”
“郡主若真心交郎某这个朋友,就请万勿推辞,在我心底,你就像我亲生妹妹一般。”郎昶神情诚挚,言辞温和,却有着一种不容推拒的坚定。
苏漓面露迟疑,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他的好意。
郎昶见她默不作声,心中自然明了,当下不由分说,将玉佩塞到她手中,紧紧握住,轻声道:“郎某知道这举动很唐突,但是,这是我眼下唯一能为你做的事,还记得在茶楼我说的那句话?珍惜眼前人,即便你我只是……朋友。”
他发自内心的关爱,不禁叫苏漓心头一颤,终于还是轻叹一声,点头应了,“多谢太子殿下。既如此,苏漓……却之不恭。”
郎昶欣慰一笑,忽然贴近她耳边轻声道:“若你遇到困难,可凭这玉佩到东市大街吴记铁铺找吴掌柜,他定会全力相助于你。”
苏漓心头一震,惊愕的看着他,她虽然猜到这玉佩绝非寻常,却万没料到,竟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冒着极大危险获取的重要锦囊,还在她手中尚未归还,这一点郎昶心知肚明,却始终没有点破。想不到在临行之前,他还会将自己在晟国调动一切的信物送给了她!
他就这么相信她?!一枚小小的玉佩握在手心,却重逾千斤,压得她心头格外沉重。
看她怔在当场,仿佛不敢置信,郎昶却坦荡无畏,眼中浮起一点哀伤,满是难舍之情。
苏漓压下心头悸动,真诚一笑,道:“太子殿下一番心意,苏漓记在心底,待此间事了,苏漓必会去定国叨扰。”
“当真?”郎昶眼中一喜,温和的声音里竟然是失了平日的镇定。
苏漓微微一笑,朗声道:“君子一言。”
郎昶紧紧盯着她,飞快接道:“驷马难追!”
真挚的笑容在彼此眼中流动,曲终人散,总有尽时。
“郎某在定国,随时恭候郡主。就此别过!”说罢,郎昶不再迟疑地转身,临上轿前,深深望她一眼,心底有千般难以说出口的话,却只化作无声地轻叹。
苏漓微笑着看他远去,离别的淡淡哀愁萦绕心间,也是无法言喻的怅然。
圣旨很快便颁布下来,明玉郡主黎苏一案已经有了新的进展,三日之后,一品女官刑正司苏漓亲自率队,前去汴国查找线索。皇帝特地从大内挑选了百十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作为护卫队全力协助苏漓查案。
此行目的,绝非找线索这么简单,苏漓一番思量,决定让沉门中其他三人一起随行,以策万全。
挽心提醒道:“小姐,江元身上的毒还没解,每天都焦虑不安,我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