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很大,最初阿铭还以为眼前看到的便是村子全部,可跟着重华越过石桥才发觉,眼前这一片的脚楼之后,竟是又有几排,纵深交错,以烟灰石板为路贯穿其中,掩映着其后的迭嶂丛峰。
跟在重华身后走了许久,阿铭心中渐生疑惑,这村子的脚楼排列看似无序,甚至是凌乱错综,可重华的每一步都踩的很有规律,越往后走便越发复杂,待叁人终于停下步子。
阿铭下意识往后一瞧,脚楼村子已被踩在脚下,他们叁人竟是不知何时一路往上走了,眼下几乎是爬上一座山顶,可方才行走之时,竟是全无感觉。
重华已进了眼前的一座脚楼,穿过竹制厅堂进了其后的一间小卧房中。
随后半蹲在地上,以指节扣响木板地面。
随着沉闷的叩击之声,地板忽的自中间裂开,露出一个洞口来。
重华看也不看便纵身跃下,阿铭拧着眉站在洞口,正准备要弯下腰先查探一番。
身后的屠吾催促道:“快些快些,别磨蹭!门主要等着急了!”
阿铭一挑眉,正要开口,屠吾却不耐烦的朝她肩头一掌拍去,阿铭并未防备,这一掌直直将她拍入洞口之中。
她仰面朝下往里头栽去,心中暗骂一声屠吾公报私仇,亏了长的如此高大,心思却简直小如针眼。
可意料之中得坠落并没有来,半空之中只觉得腰上一软,似是被人扶住了,随即脚下便踩到了东西,并非是地面,摇摇晃晃的像块浮木。
阿铭睁开眼,身旁站在的重华正收回扶在她腰上的手,看着她的双眼中透出一丝笑意。
她抿了抿唇,低头朝下望去,这才发觉自己当真站在一处缺了顶的木笼之中,这木笼坠在一处漆黑的隧洞之中,隧洞直上直下,一眼望不到底。
随后木笼忽的剧烈一晃,却是屠吾也跳了下来,他才一站稳,便急切的朝重华道:“咱们走吧!”
重华应了一声,手中拉动一条横挂在石壁之上的锁链。
耳中听得哗啦一声巨响,随即木笼已飞落之势往下掉去。
阿铭这次提前做了心理准备,因此当那木笼下坠的时候,虽然心里头依旧惊的一跳,可她瞬间便一手握住了身前横出的木笼把手,一手紧紧搂住重华的胳膊。
耳畔有劲风呼啸,夹杂着铁锁链一路被拉扯的撞击声,齐齐往耳朵里灌入,阿铭被风吹的眼皮直痛,索性便闭上了,将身子大半倚在重华身上。
重华似是知道她眼下的恐惧,将手搂住了她的肩头,让她能安稳的呆在自己怀中。
这样直挺挺的下落之势持续半刻,耳旁的忽的一声轰隆声响,木笼倏然停住。
摇晃之中,耳畔诸多声响渐渐归于平歇。
阿铭仍没有睁开双眼,当木笼终于稳稳停下的时候,她心中忽的一跳,似乎隐约中知道自己倒了什么地方。
可又不知道因为怎样的心思,心里忽的又开始涌上莫名的恐惧与后退之意。
可路已走到此处,便是她想退,身旁的人两人也不容许她再退了。
她听到屠吾已大笑着从木笼跳了下去,身旁揽着自己的重华安慰的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山庄到了。”
山庄到了。
这退无可退却又前途未知的路,忽然便被重华的声音,明晰的指出一条光明来。
阿铭缓缓睁开眼,因为久闭而有些模糊的眼前缓缓清晰起来。
奇花繁盛,流瀑飞泉,恍若万顷沙漠中缀着的一粒绿洲明珠,在经过方才直入地狱的坠落之后,忽的便跳出在眼前。
谁曾想,这一路往下的地底,竟是这样的洞天福地。
阿铭被惊的张大了嘴,身侧的重华单腿跳下木笼,走到阿铭身前看了看她的眼神,又转头看了看自己口中的山庄。
不由笑道:“干嘛做出这副神情,难不成你以为八万山庄,便当真只是一座木头房子吗?”
说着,伸出手来搀她,阿铭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抿着唇角从木笼中跳出来。
腰间挂着的两个坛子叮当一响,她伸手按住了,沉沉道:“我先去复命。”
重华挑眉朝她望一眼,这才朝前带路,阿铭跟在身后,跟着她绕过两座嶙峋假山与一个荷花池子之后,这才发觉原来所谓山庄,其实是去了常人眼中的木头壳子,直接将山庄内部赫然呈现,这才叫人乍一见,便觉震惊。
“眼下巨子并非留守山庄之中,山庄事务皆由明鬼与天志两门门主分权管辖。但莲涌并不喜欢天志的人,因此自山庄当中竖了一道墙,往左是明鬼,往右则是天志。”
重华边给她指点着周遭遇到的屋子与各色景致,边缓缓说着。
阿铭一字不落的暗记在心中,听到这一道墙的时候,心中忽的觉得有些好笑。
心中却是越发好奇起这众人口中一经提起,便眼中尽是崇敬的莲涌来。
二人一路行至一处院落门口,重华才转头朝她道:“这是莲涌的住处,你进去复命吧,我跟着你跑了这么久,院子里的孩子们估计也想我了,我得先回去瞧瞧他们去。”
说完,也不等阿铭说话,便一旋身起跳,身子落在院落门前的一株梨树下,眨眼便再瞧不见身影。
阿铭眉头微蹙,自方才起她便觉得重华似是不大愿意带她来见莲涌,脚下步子越来越慢不说,绢纱下露出的那双眼里也越发怔讼,果不其然,才到门口,便扔下一句话,自己先跑了。
她自然不觉得一路之上自己有哪里得罪了重华,那既然她不是与自己有敌意,那便是与莲涌之中有什么猫腻了。
她立在门前,还未将这其中的关窍之处想明白,忽的眼前院落的门被人从里推开,一个身着素色练纱裙的姑娘缓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她跟前矮身一福,不发一言的又转身往回走。
阿铭自然知道她是来接自己的,忙起身跟上,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只见这院子装饰素雅,院中遍植梨树,眼下并非是梨花盛开的时节,可这满院的梨树无一不盛开的极为繁茂,一树接着一树,遥远望去,像极了雪落枝头,可却又清幽的没有一点声响。
只除了身前这女子细碎的脚步声与自己轻柔的呼吸声混杂在一处。
直到二人终于停在一处小院前,那姑娘才隔着院门朝里头一拜,仰首道:“门主,阿铭来了。”
声音落地,院门无风自开。
屠吾哈哈大笑着从里头大步走了出来,往她跟前站住了,低头朝她一望,“你们走的太慢!再来晚些,我这口饭都要吃完了!”
阿铭唇角微扯,眼神朝屠吾嘴角瞥去,果真见他下颌的胡子上挂着一粒发黄的米,应当是厨子炒饭的时候将隔夜的米饭用蛋黄裹了炒的。
她正要开口,忽的听到四处一阵泠泠脆响,随后院门中有一道人影飞了出来。
阿铭下意识后退几步,右手腕背往身后。
那自院中飞出的人影却并未如她来势一般汹涌逼人,轻盈盈在她头顶停顿一瞬,便又旋身返回。
赤裸的足尖点在屠吾肩头,随即身子一转,竟是在屠吾的肩头坐了下来,白腻的双腿交迭着,在屠吾胸前轻轻摇晃,脚腕上挂着的一串铃铛正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铭眼中满是震惊,看着那与自己一般身量的女子,竟如羽毛般轻柔落在屠吾的肩头,她分明并未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屠吾身上,可身子却岿然不动,如一尊雕琢精致的玉娃娃,被屠吾扛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