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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咬牙切齿地道:“此乃胎记!胎—记—!”
  胎记?胎记就胎记,胎记了不起么?这么凶做什么,陶晴因为“处男的守宫砂”刚刚澎湃起的满腔情绪片刻就倾塌了个干干净净,悻悻地去一边坐下了。
  黎牧眼下也在气头上,便独自在一边浇水,一瓢一瓢地慢慢浇,清流撞向黄土,发出“哗啦啦”声音,质朴又纯粹。
  听着听着,陶晴的情绪又平复下来了,想起此行的目的,终于开了口,道:“没有事先告知与你,今日自作主张教你听到那些话,现在想来多少是有些不妥的,是我……”
  “我知道。”黎牧将空桶放回到井边,又打了一小桶上来,然后就朝最边上的小房间去了,不多时折转回来,在旁边坐下:“去煮了水,稍后就可以烹茶了。”
  “不用了,实在无需如此客气的。”陶晴想起第一次从青檀居出去的那个夜晚,如今还恨得牙痒痒。
  黎牧抬眼,目光似无意地从她脸上掠过,不过就是这么一掠,陶晴肯定这货绝壁想起了那晚使劲给自己续茶水的事情,绝壁是想到了,可如今府里到底是出了丧事,貌似不太适合秋后算账,不然……
  “有时候烹茶并不是为了饮,而是为了茶香,晚上烹茶多是为了这个。”
  “所以,我上次喝的那些茶水是你用来闻香的?”陶晴还是没忍住。
  “你以为呢?”
  次奥,竟然用那个打发她,还害她失眠,陶晴立即要起身:“夜色已浓,我要回去了。”
  黎牧没有起身挽留,只是继续闲闲地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她:“你今日说的那些事,我知道。”
  “你知道?”
  “是,甚至知道得比你多。”
  陶晴刚刚离开石凳的屁股马上又粘回了凳子上,故作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
  黎牧也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只是沉默不语,半天才咧出一个笑来,“我去看看水沸了没有。”说罢便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陶晴两手紧紧握住石桌,就怕一个控制不住,对着作古一千多年的先人爆起粗来。眼看着他进了小门,她才忽然想起,古人都是烧炭烧柴的,如此想来,这黎牧莫非还“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但古人不是讲究“君子远包厨”么?
  不多时,黎牧就拿托盘端着一个茶壶并几个茶杯出来了。
  陶晴在旁边酸溜溜地道:“真没想到黎家少爷竟亲自煮水烹茶,当真是贤惠得紧啊。”
  黎牧将东西放下,瞥了她一眼,满是不屑:“难道如他人为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而碌碌,然后连求生的本事都丢了不成?”
  陶晴无语:“说他人碌碌于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我也未曾见你‘闲看花开花落,漫随云卷云舒’啊。”
  黎牧先将两个倒扣的杯子翻正,然后蓄满茶水,“古人说‘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不过是求不到名利,只好拿这话当做慰藉罢了。”
  听他语气里都是不以为然,陶晴不满:“你不是古人,你怎知道?”
  陶晴本来以为他会说出“你不是我,如何知我不知道”之类,没想到黎牧只是瞥了她一眼,怎么说呢,那真是极其蔑然的一瞥啊,果然,真正厉害的对手会“杀人于无形”啊……
  见他不言语,陶晴也不搭话,她不搭话,是因为怕两人将话题越扯越远了,然后,就远离了黎牧的“我知道”。
  于是两个人就沉默着,陶晴看着跟前的杯子上冒出似有若无的热气,然后随着热气蒸腾起来的还有淡淡茶香,果然,在静谧的夜晚,除了声音,连气味都格外清晰了呢。
  又等了一会,看气氛也差不多了,陶晴才又开口,问:“你知道孔洛的事情?”
  黎牧点点头,“她在我十三岁那年遇到了老夫人,然后就常常被接进府里小住,第二年,她家中便遭遇山贼,房屋起火,父母也在那场火里遇害,她家靠近寺庙,那里向来安稳,又怎会突然冒出山贼来?如今,你再想一想,便能明白其中因由了罢?”
  陶晴皱眉:“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么?”
  “你说对了一半。”黎牧右手食指、拇指握着茶杯在石桌上慢慢地打着圈,“她家中遭逢巨变,老夫人便可名正言顺地将人接进府里来,并平白落一个好名声。”
  陶晴明白了,除了杀人灭口外,也在为孔洛搬进黎府制造机会,只是那人家好歹养她到十多岁,要知道“生恩不比养恩大”啊,亏他们下得了手。
  “那是老夫人一手安排的,因为当时她也打理着一些生意,是以能够将这件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不过我曾试探过,这件事,孔洛确是知晓的。”
  陶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难怪她来了这里之后,就没见过黎牧同孔洛说过几句话,可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娶她?”
  “因为最娶进门后才知晓的。”黎牧扭头看着她,没有难为情,反而满脸都是无辜。
  切,你自己识人不清娶了个蛇蝎进门,现在干嘛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啊?话说这人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啊?陶晴默默将脸扭开。
  不过她也只是默了一小默,“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你到底将黄豆怎么了?莫不是趁我不在将它吃了罢?”
  咦?陶晴愣了一愣,才搞清楚他到底问了什么,登时很无语,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黎牧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杯子,好像还真的在等这个答案。
  “跟你讲过了,那是方叔孙子养的,也该还回去了。”
  “为什么?”
  “都说过了从哪里就该回哪里去啊。”
  黎牧终于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怎么说呢,这人相处久了,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的,又经过那几场生意“谈判”,对于黎牧时不时丢出去的小眼神,陶晴多少还是能够揣摩出几分意思的,可眼下他丢出来的这个,陶晴却实打实地看不明白了,只能说这是个表现形式极其复杂,表现内容极其丰富的眼神……
  所以说,看人眼色什么的,陶晴是真心不擅长啊,她擅长的是追根究底地探听八卦:“你到底何时知晓孔洛的事情?”
  “娶……”黎牧又看了她一眼,改口,道:“府里第二次办喜事前。”
  按说偌大一个黎府,自建立以来,说不定办过多少喜事了,可陶晴却偏生听懂了,知道他说的是娶乔桐那一回,只是这货为什么不直接说去乔桐那回呢,或者说他第二次成亲也行啊。
  莫非他说的就是乔桐送来的那封信么?
  黎牧大约猜中了她心中所想,终于开口解释,并从头讲起:“父亲有一次出门,因染病就提前回府了,也不知是得了什么风声,忽然要调查孔洛和老夫人,查着查着,竟当真查出了问题。可那时孔洛已经成了府里的少夫人,父亲本就不是因循守旧之人,又念着老夫人为了黎府半生操劳膝下无子,是以,并未将此事公开。只是后来,他身体每况愈下,心中便不安了起来,总寻思着要给我将路铺宽一些。我倒是反对过几次,劝他好生养病,不要为我的事忧心,可他却不肯听劝,然后,然后就看中了乔……乔家,因着乔老爷同父亲交情向来好,年轻时又曾欠下父亲救命的恩情,两人便商量下来了,乔……乔家小姐虽然不明白其中前因后果,但因为自小喜欢经营,也愿意到黎家来。然后父亲就……就让人纵火烧了要进贡的绸缎,然后乔家站出来以婚姻为条件,提供援助,乔家小姐那封信,其实也是乔老爷写的。最后,办完第二次喜事,孔洛便成了平妻。”
  真没想到,真正的大boss竟然是逝世许多年的黎老爷,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也难为他老人家了,到底是念着同老夫人多年的情意,他才愿意绕这许多冤路,也没有将她们逐出黎府去吧。
  事情竟是这个样子,还真让人感慨,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黎牧竟然就这样接受了两次父母之命,陶晴想着想着,就将问题问出了口:“看你应不是喜欢听人安排之人,怎么两门婚事都……”
  “那时我想,总是遇不到合心的人,既然自己不能合心,便随着他们去折腾罢,若能够称他们的意,也算没有枉费那么多酒席。”
  陶晴却不认同他的话:“你怎知就遇不到合心的人?何况你成亲置办酒席是真,不过也应该收了不少礼钱啊。”
  黎牧笑笑,没有再接她的话,默了默,抬头问:“你可知我最怕什么?”
  陶晴想也不想:“最怕没有钱赚!”
  黎牧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好像这个答案不值得他表决一样,只是看着她,半天才道:“我知你最怕什么。”
  我最怕你,陶晴差点脱口而出。
  黎牧将目光转开,脸上凉凉的:“你最怕欠下人情债。”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所以说啊,姜还是老的辣,黎老爷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了多少念着情分,没有做什么出来……
  这么一想,黎家父子对老夫人她们母女还不错啦……
  所以说啊,守宫砂什么的真是大家想多了啊……
  正文 第66章 死个明白
  你最怕欠下人情债……
  这话好像是晴天落下的一道闪电,劈得陶晴登时呆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她知道自己怕鬼怕死怕枣子,可关于人情债却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如今想想,这几次穿越,自己好像还真的致力于尽量不欠人什么……
  不过黎牧这时候将话提出来,莫非是在暗示什么?陶晴低头将自己来这里以后的所作所为想了个遍,半天才咬了咬嘴唇,忐忑地问:“莫不是我欠了你什么?”
  看着她满脸不安并期待的样子,黎牧十分不屑地将头转开,“你以为呢?”
  “若让我以为,那我必然是觉得不欠你什么。”陶晴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虽说黎牧帮自己将出云坊的生意谈了下来,可自己也算是帮他拿下了沈浩波,这样一来一往,两人之间应该算是扯平了才对。
  黎牧正抬头看着头顶的那棵青檀树,听闻此言也不搭话,只是才扭头瞟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陶晴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欠了他什么,向来直踏踏实实的那颗心也被这一眼给瞟得虚了起来。可此时他脸上确实是平静得很啊,要非说出些不同来,那只能称作沧桑后的云淡风轻吧,就如眼前的这棵树,因为独自立在院中,历经二十多载的秋霜冬雪,如今不管面对什么都能云淡风轻起来了……
  可黎牧这样的年纪放在二十一世纪实在还年轻得很啊,所以沧桑什么的果然是错觉,陶晴在心中敲了一下秀逗的脑袋。
  两厢沉默着,陶晴总觉得这样坐下去,情况会越来越糟,可她又觉得就这样离开,怕是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于是只好没事找事,继续摩挲手里的茶杯。
  好在这时,有人解了围,曾管家进来,看到他们两人的情况也是愣了一愣,为了不被牵连,赶紧上前道:“少爷,先生已请好了,正要去给二少夫人选一个合适的安息之所。”
  黎牧想也不想,面无表情道:“二少夫人与娘亲的八字不合,就不要葬在祖坟那里了,还是选在她自小成长的地方吧,让人选一个好点的地方,厚葬了……”
  这,不管如何,孔洛曾是黎家的少夫人,即便是如今,那也是黎牧的平妻,若是不埋在祖坟里,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了,可如果已经明白了其中因果,便知道这么做也算不得过分。
  但曾管家恰是个不知情的,他只晓得从黎家声望上来衡量,是以,站在那里久久未动,直到发现黎牧实在没有要改变主意的迹象,这才垂着头离开了。
  成了亲,却不能葬入夫家祖坟,对古时的女子来说,那实在是件很不体面的事情,陶晴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庆幸,还好乔桐没有做下那些事,还好自己附身的对象是乔桐,还好……
  陶晴忽然呆住了,也不敢抬头看黎牧,只是盯着桌子,一颗心“咚——咚——”地乱跳,刚刚黎牧在讲起过往之事时,对着她称呼“乔家小姐”,而不是“你”,当着“乔桐”的面,他竟然将“乔家小姐”置于第三人称的位置上,适才自己意识急着打探八卦,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忽略了了。
  若没有前面几次的任务,那她现在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立马回桐华苑回家睡觉,可前两次的教训让她在不敢抱有什么侥幸了,看来还是马不停蹄的回桐华苑睡觉穿回去比较好,可是就这样逃之夭夭也忒不体面了,陶晴无语抬头望天,然后忽然福至心灵:“你看,今日没有云彩,月亮还真亮啊!”
  黎牧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半天终于抬头瞅了一眼,又回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凉凉地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陶晴现在的大脑已经完全歇菜了,若现在有人对她说“某某吃了米田共”,她大约也能顺着接一句“想来味道是不错的”,更遑论黎牧说的还是一句词,是以,她当下想也没想地跟着答:“明月这么亮,就是因为没有彩云。”
  黎牧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好似一大群人在他家酒楼吃饭不给钱一样难看,“是,彩云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倒是月宫日复一日地这样清冷,已经许久了。”
  明明是气得要死的样子,可说出口的话竟然如此酸溜溜的,何况还是从黎牧这样精于算计唯利是图的人口中说出来,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陶晴听着不舒服,于是决定起身回桐华苑,反正现在任务完成,顺便穿回去也不错,总觉得留下来会出事。
  黎牧在旁边甚是安然地坐着,也不说话,可就在她要起身的那一瞬间,忽然开口了:“我是个商人,向来将事情算得精,从不欠人什么,也不许人欠我。”
  这话教人听得心发虚……
  黎牧又道:“话不说不明,我知你素来不喜欠人情,本来也确实是打算尽力遂了你的愿……可后来想着,若能教你在我这里欠了人情债,那么待有一日离开后,你也许就能忘得慢一些。”
  经历过前面几次的杯具,陶晴现在已经彻底被打击到了,听了这话,加上刚刚“乔家小姐”,她心中警铃顿时叫嚣起来,如今也没了力气去抵死不认账,说是在的,若不是工作不允许,她真的很想很想问一声:“ 大哥,你们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啊?”
  可她还没有起身,黎牧就起身朝屋里走去:“这几日连着奔波,我困倦得厉害,要睡了。”
  陶晴看着那一身的面部袍子,浸着清冷的月光离去,“吱呀”门开了,须臾,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院子浸着月光,当真还有些冰凉……
  陶晴起身,无声的笑笑,一步一步朝外走,到头来自己还是又欠下了人情债啊,你明明知道了,却不去点破,这人情还当真是不好还的……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终于又静了下来,“吱呀”一声在无声的夜里,格外的清脆,清晰且脆弱,那个身影从暗处走出来。
  他走到石桌前,伸手摸了摸先前的那两只茶杯,果然,人走茶凉……
  一个月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从客栈里出去,一路趟着月色往山上走,摸着墓碑道:“儿子很高兴,总觉得这许多年来,便是为了这一天,娘亲今日见过她了,您留下的那棵青檀树大约真的要拿去做宣纸了……”
  如今,天阶夜色凉如水,他上前两步,伸手摸了摸粗粝的树皮,道:“看来,你只能继续长在这里了,也好,陪我到终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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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晴黑着脸从车上下来,杀气腾腾地往里冲,一双运动鞋竟然也能被走出气压千钧的架势,旁边的人见了这个情景,也没敢上来阻拦。
  可她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被一张笑若春花的脸给堵住了,某人眉眼弯弯做无辜状:“妹妹回来了?妹妹吃好了么?妹妹睡得好么?妹妹钱够用么?”
  陶晴恶狠狠地等着那人,两拳紧握,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