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提笔:听琴。
名字而已,平淡无奇,众人自不在意,继续向下看,刘协思索半晌,也没有想到一个好词,看看一炷香已经过去四分之三,赶紧写道:
“因何三月花如海,琴声铮铮似春天。”
弥衡首先摇头,虽然有意境,但不押韵,不算是好诗,再看其他士子就不是摇头这么简单了,全部叹息,一个老士子已然提步回到座位,这等滥诗,就算后面有好句子,也已经不能当作诗了。
刘协不以为意,眼看一炷香即将燃尽,眼睛猛然大张,写道:
“从此不识张小安,便称风流也枉然。”原句子中的“英雄”二字,左右不贴切,刘协用名士、少年、风流各自吟咏三遍,方认为“风流”二字为上佳。
弥衡眼前一亮,这后面两句跟前面两句不押韵,但绝对是神来之笔,这篇诗豁然成为一首带有标杆性质的夸赞,不但直接夸赞了张小安,更是将天下士子囊括其中,就算你名气再大,不去见见张小安,就如同到江南不去看水,到塞北不看草原,见张绍却得不到评价一样,便算不得名士。
身后的传来低低的默念:因何三月花如海,琴声铮铮似春天。从此不识张小安,便称风流也枉然。
“妙啊,若是裱在房间的中堂,那绝对是江南的一场风暴,我们原本不好意思去的,这句诗一出,由不得我们也要去自命风流一次,哈哈!”几个中年士子开始意淫。
“张小安确有登顶的潜力,也当值此一句!”
“唯一不足的是写诗的人,若是由弥大才子写出,或者由台上的几个大儒写出,自然不一样,可惜了!”
“切,这不是说我们都不是名士,就他一个人才是!”有人冷冷插言拂袖而去,众人一想,确有一丝其中味道,不觉脸上有韫色。
“当!”鼓声敲响,士子停笔交稿,刘协签署“洛阳安步”四字,站起身来,士子各自归位,才见顾雍毫不介怀地举起大拇指,以示夸赞,侍女来回跑动,收缴诗文交与评判。
弥衡哈哈大笑,转身而去,瞅个空隙扔掉手中暗藏的诗文,果然刘协的诗文造诣非同凡人,一出手就比自己宽广凝练。
裁判都是当今大儒,稍一过目便知深浅,当中一读,立刻毁溢参半,一个老头怒道:“风流当存万世,一个伶人青春几许,乱弹琴,我看此诗言过其实,毫无可取的价值!”
另一人反驳:“怕是陈老先生过虑了,一首诗能够改变士子,那么这个士子也不用自称为士子了,天下有悠悠众口,自有人评说,我等取的是诗,又不是名士。这首诗确是独开一面,有大家风范,至少在前三之列。”
刘表站起劝架:“陈老、秦老二位也不用争辩,张小安的琴艺高低,大家心里自有分寸,有人因为爱慕,过分夸赞也在情理之中,不知是哪位风流才子所做?”
“安步……未听过中原有这么一号人物!”
刘表一惊,莫不是骗了他家产的那个寒门士子,抬头看去,正看到安步侧影,依稀有印象,心道坏了,想不到这小子的文采不下于弥衡,隐隐有独创一家的实力,如是得罪了他,以后怕是有麻烦,当下先存了一颗杀人的心。
“此文不押韵,取前三恐遭士子们耻笑!”
刘表表态,刘表乃是荆州之主,众人需卖他几分薄面,几个老头计较一番,扔出十名以外,将评出的前三名交给张小安。
张小安以诗琴盛会的规矩奉酒完毕,马谡身边站出一人道:“张小安姑娘,可曾选出同席饮酒的士子?”马谡一篇繁华似锦的文章被评为第一,按照伶人取士的规律,同席饮酒当然选择第一名,所以忍不住令人高声宣教,搏众出位。
“妾身已选!”张小安穿缝过人径直来到刘协面前,嫣然一笑,亲自持勺,为刘协面前的酒樽续满酒水。
当下将十名大儒气的不轻,张小安的选择简直就是当众打脸,不选前三名,却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难道大儒们的眼光还不如一个伶人!
众人窃窃私语,颇不服气,此人诗文为何,竟然得到张小安青睐,马谡脸色铁青,振衣立起,刚要出言讽刺,却听一声狂笑,念道:因何三月花如海,琴声铮铮似春天。从此不识张小安,便称风流也枉然。
“此乃洛阳安步为张小安所作七律《听琴》,此诗豪放,意境深远,远超前三名任何一篇,却无法入前三,因何?”说完藐视琴台下的十名大儒,当场质问。
声音一片寂静,这诗确实霸气无比,若论其中意境,却要比直接夸赞高明百倍,若是这诗当不得第一,那剩下的诗文只能当垃圾扔了。
刘表呵呵一笑,不惊不乍:“此诗确有意境,我们深感赞赏,但此文行文粗鄙,不平不仄,也不押韵,可当诗也可不当诗,若加以评判,恐士子们不服啊!”
弥衡狂笑,刘协赶紧一个眼神过去,今天就要走了,不宜横生枝节,弥衡会意,笑毕哼哼两声坐下,再无二话,这下大家心知肚明,相互传扬,顷刻间念咏一片,礼官赶紧上面宣唱开饭,顷刻女侍鱼贯而入,端盘上菜,为大儒遮羞。
第一二五章诗琴盛会(四)[本章字数:2032最新更新时间:2013-08-3113:45:24.0]
“安步,簌口!”一杯漱口水递过来,刘协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张小安,周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如同万箭齐发,让他遍体生寒。
这杯漱口水张小安明明刚用过,沿口还有红色的唇彩,幽幽散发着少女的馨香。
“张小安,你若不想我出门被人害死,请收敛一点好不好!”刘协被张小安打败了,这妞简直是青春无敌大杀四方。
“是你说的,从此不识张小安,便称风流也枉然。你现在已经认识了我,若不风流一下,以后传扬出去,岂不妄称风流之名,我是帮你好不好!”
“拜托,此风流非彼风流!”
“难道你不想闻闻风流的味道?”张小安眨眨眼。
刘协看了张小安足足有十息,张小安张着无辜地大眼睛,明亮中带着一丝得意,看得刘协一阵心虚,果断漱口,陶醉地闻了闻。
“真香,可惜只有嘴唇的味道,我对其他地方的味道更感兴趣!”刘协帮若无人,我是赖皮我怕谁,你赖我比你更赖。
周围的羡慕嫉妒恨的气势猛然涨了三分,若是没有美女在场,估计有许多士子立刻脱下君子的外衣,暴起杀人。
“看不出来,你还挺坏啊!”张小安勇敢地鼓励。
“嗯,坏的还不够彻底!”刘协谦虚一句。
顾雍大汗!
……
流萤、香帕女依次献艺,琴艺与张小安不相伯仲,然而名气非常大,彩头颇足,士子们像极了闻见鱼腥气的猫,争抢彩头,刘协和张小安安静地相互聊天,她们的出现暂时让二位少年脱离大家的视线。
其实二人的谈话都是张小安说刘协听,刘协双眼淡然而专注,张小安悠然而调皮,她详细解说会稽的山水,会稽的人文河流、最后到训练琴曲等等,点点滴滴,将她的生活描绘成一副单调的画面。
“妾身第一次出远门!”
“妾身第一次跟人说这么多!”
“你是妾身第一个想要倾诉的男人!”
“第一个”成为张小安用的最多一个词,刘协深深感到,陷入回忆中的张小安似乎对第一个如此近距离接触的男子有着特别的好感。
“张小安,你醉了!”
“没,妾身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当!”流萤的专场结束,礼官和庞德公同时走上琴台,后者演奏一曲轻快的过渡琴曲,礼官的语音低沉而煽情:“下面出场的,是一位才女,她少小聪明,得到琴书双绝的蔡中郎言传身教,十二岁时,她的琴曲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能够完整演绎蔡中郎的六弄琴曲,听音辨琴!”
刘协听到粗重的喘息声,扭头看到顾雍攥着拳头,身子微微颤抖,脖子高高扬起,刘协心底咯噔一声,接下来出现的人物无疑就是当世第一才女蔡琰啊!扭头看去,张小安也同样急切地看向琴台,刘协目光所及,所有的士子都静止下来。
这就是名气!
“铮!”庞德公控重弦,一根琴弦断了。
众士子皆是一愣,庞德公这么激动,难道对天下第一才女蔡琰也有想法,不过看他一脸山水纵横,不像是见到美女频回头的风流人物。
这根弦一断,损害了庞德公的操琴高手之名啊!
正当大家为庞德公叹息,琴台的屏风后突然飘出一个温婉温和的声音。
“第三弦!”
刘协猛然站起,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就像整日盈耳不绝的声音一模一样,刘协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笑容,仿佛阴沉的乌云瞬间消散,露出万里晴朗的天空,这是伍氏的声音,就算转头他们就是仇人,仍不能阻止他刻骨的思念。
眼角却见顾雍张大了嘴巴,仰首闭上眼睛,一颗斗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下来,嘴角抽动,不知是哭还是笑。
刘协的异动落在张小安眼里,少女睁大眼睛,抚着额头道:“蔡大家果然是人见人爱,连我都止不住羡慕了!”
“不错!”庞德公的声音如同深山晚钟,敲在众士子心头。
庞德公伸手重重一拨,“绷”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众士子静静等待着屏风后面的声音,这个听音辨琴,蔡琰十四岁时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
蔡中郎常常挂在嘴边引以为傲,天下谁人不知,尤其在高门士族教育子女时,都会不自觉地依此为榜样,这些士子正是十六七岁到二十**岁之间居多,此刻支起耳朵、瞪着眼睛,等待着屏风后面的声音。
“第二根!”
“正确!”庞德公的形象突然高大起来,甚至比往日的更大更高。
“铮!”
“第七根!”
“铮!”
“第四根!”
掌声响起,从一声顷刻响成一片,张小安也忍不住鼓起掌来,一脸兴奋,不是嫉妒,而是真正的敬佩。
庞德公微微躬身离开琴台,礼官激动地高声宣唱,有请天下第一才女蔡琰上场。
斜阳四十五度,春光正明,突然黯了一下,屏风后边走出一袭青色素衣,布衣纱裙,与一天中所有的伶人浓妆艳服截然相反,就如同油腻的大餐中突然上来一盘香甜可口的甜点,令所有的士子心中一动,嗯,其实她没有必要盛装,她的名字就是最显赫的装束。
众士子的目光跟着蔡琰清灵的步伐款款登上琴台,没有人因为蔡琰面部带着一袭红色的面纱而心怀不满,那双温婉、冷静的眼睛已经告诉他们,这就是天下第一的蔡琰,才女蔡琰。
飘动的面纱彻底打垮了刘协,往日的音容笑貌一幕幕闪过,别说此刻她戴着一个面纱,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他也能看穿伍氏那颗哀痛的心。
一个柔和的年轻人走上琴台,手里拿着一卷白绢,发言简短但极度震惊。
“各位老师、士子,我叫卫平,河东卫家家主,站在大家面前的才女,我相信大家比我更清楚,她就是天下第一才女蔡琰,适嫁河东卫宁,不料兄长咳血而亡,如今已满三年,现在我以卫家家主的身份写下休书,还蔡琰自有之身。”卫平展示白绢,两个大字赫赫在目:休书!
第一二六章诗琴盛会(五)[本章字数:2358最新更新时间:2013-09-0108:47:11.0]
伍氏的目光从休书上瞬间闪过,目光悲凉,深处有自由的渴望,时刻注意伍氏的刘协轻易地捕捉到这一丝目光。
显而易见,这就是她所在意的!
在众士子无声的激动中,卫平缓缓再次说出一个惊爆的消息:“蔡大家有意于今日名士中择夫而嫁。”说完将休书塞进衣袖,躬身下台,目不斜视。
琴音响起,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每一曲细细弹拨,拨动人的心弦,刘协无心去听,事态已经很明显,伍氏就是蔡琰,这个消息没有令刘协极度震惊,这几天他的小心肝已经坚强到足够的硬度,足以消化掉比这个更巨大的消息,所有的前因后果突然摆上桌面,卫平要利用蔡琰这张王牌,拯救卫家的名望,掀翻刘协的朝廷。
“哈哈,小把戏!”刘协只能这么评论卫平。
顾雍倾斜过来,伏在刘协耳边急急道:“安兄弟,我打晕卫平,你去将休书拿到手,如何!”
“就这么办!”刘协毫不犹豫,抬眼看向张小安,唯恐打起来对少女不利,道:“张小安,赶快回去,一会儿照顾不了你!”
“小心!”张小安没来由一阵惶惶不安,意识到二人要捣乱,而离开就是对刘协最大的帮助,悠悠一叹,在众士子杜撰诗文时悄然离开。
弥衡跑过来问:“伍氏就是蔡琰,确定吗?”“嗯,我也是刚发现!”刘协心道弥衡就是聪明,一眼看出伍氏的真身。
……
“当!”一炷香燃完,收缴诗文的鼓声响起,十个大儒挑选出十篇诗文详细对比,评出一二三,第一名果然是刘琦,可见弥衡的文章造诣。
蔡琰拿着三篇诗文,沉默半晌,婷婷站立,眼睛扫过卫平时眼神如水,深处却是只有刘协能够读懂的悲哀凄凉。
“各位士子,在择夫之前,我想讲一个故事!”
伍氏,或者说是蔡琰,眼里静静无波,她知道卫平要做什么。卫平以为她的安全和自由全部操纵在他的手里,要以朝廷的声望和她自己的信义为筹码,换取未来的安全和幸福,但卫平却低估了伍氏,卫平注定要失败。
伍氏宁愿死,也不会毁弃她和她父亲两代人的声望,任何东西都不能够替换,况且她已经死过三次了,其中两次都是为了刘协而死,现在要她去招摇中伤刘协,那是万万不行的,她宁可背负一生的约束,帮助这个她宁愿为之献出生命的人。
一纸休书是她的愿望,无尘无垢做人更是她和她父亲的愿望。
“酒来!”
蔡琰的面纱剧烈波动,那苍凉的声音听在士子的耳中,如同音鸣长涧,悠扬婉转。刘琦优雅地抢先一步,举一樽酒放上蔡琰的案台。
“讲故事之前,我想替父演奏一曲《广陵散》,请诸君赏析!”
琴音深沉,天幕为之黯然、东风为之啸鸣,士子为之沉重,卫平愤然坐起,《广陵散》记录在她父亲的琴谱中,名字为《荆轲刺秦曲》,难不成蔡琰要继承父志,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以死明志,破坏他为卫家报仇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