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青童君的所作所为,他的同僚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无奈和气愤。
云梦山白云洞琅圜洞天内,久未露面的袁公同另外三人端坐在一起。
“看样子,青童君已经做出了决定。”
最先开口的是一位被濛濛仙气笼罩身形的修士,一尊宝塔悬浮在他头顶之上,庆云之中,伴随着三朵青色莲花不断起伏,垂落丝丝缕缕的神光,在琅圜洞天内自成一体。
此人乃西城王君王方平,本是秦朝一位宗亲,始皇陛下自号皇帝之后,封君,称西城王,身居龙气,奉命修行仙道。
后在新旧世界更替之时,领命维持科仪运转。
东汉时转世成功,受龙气牵引入朝为官,精通天文、河图、道鑯学。
后于新旧世界更替科仪影响下觉醒道性,辞官隐去,入王屋山修道,证阳神,开辟小有清虚之天,位列十大洞天之首。
“他和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当初愿意帮忙,也只是被陛下压服的而已。不过,这玉宸道人的举动,倒也符合昔日陛下的想法,我等是否应该帮上一把?毕竟,科仪停滞太久了,在这么下去,恐怕会出乱子啊。”
第二个开口的乃是西城山太玄总真之天主上宰王君,他同样没有显露出身形,顶上悬浮一枚仙印,上有符箓道文,又有人道金书,隐隐约约之间,有仙人两道气数汇聚其上。
此人来历同西城王君类似,都是昔日宗亲,有龙气加身,享王号,算是始皇帝的死忠。
“玉宸此人来历莫测,青童君虽言语不详,但据我所知,恐怕是界外而来,不可轻信。”第三个开口的乃是一位高冠博带,面容清癯的老者,他周身有着一股异力运转,透着金戈杀伐和严峻刚正之意。
“界外之人?”袁公闻言皱了皱眉,叹息道:“知道是哪里来的吗?”
“这个不好说。”老者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终究不是昔日的法网之灵,伴随着天地科仪的运转,我的力量也在不断衰退。时至今日,维持我意识的力量,大半是昔日那些先贤留下的法家之力,这是陛下留下的最后一手,若是用来调动天地权限,那么我等便再无后手可言……”
老者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余三人都明白。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时距离秦朝已近过去了千年,世界道则法理也已经更替,眼前这位昔日由法家诸多大能合力创造,用来辅佐陛下统治天下,布置科仪的法网之灵,也失去了天地权限,无法轻易探知玉宸的来历。
四人陷入了一阵沉默,最后还是袁公率先开口:“玉宸现在所做所为,到底为何,我等看不明白。就暂且放在一边,日后若是真有变故,还请道友动手,拨乱反正。”
袁公对着老者躬身,老者点了点头,道:“当初,我本该随着法网一起消散,之所以活到现在,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若玉宸道人真的有心为祸,我保留的力量,也足够将江浙一带的错误修正。”
袁公闻言,转头看向王方平和上宰王君,道:“我等便先想法子解决袁道人的问题。”
“袁道人又怎么了?”西城王君王方平有些好奇,笑道:“他准备的那个天罡地煞科仪我看着还不错,只要稍加修改,便可能辅佐陛下留下的大科仪,进一步推动世界更替。”
上宰王君也是点头,道:“的确。我近几日已经动手,将旧世界的气息,借助这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命,引入人间,等到科仪完善,无论是这一百零八星命之主被封印,还是袁道人借此中兴朝廷,都可以推动新旧世界的更替。”
袁公叹了口气,无奈道:“两位的想法虽好,但现在,旧世界的一些人,已经借着星命进入人间了。”
“谁?”上宰王君眼中浮现出一缕寒光,冷声开口。
他倒也没有说什么不可能。对于旧世界的一些存在,会跑到新世界,他并不意外,甚至他还知道,当年始皇帝特地给这些旧世界的“遗民”留了一个可以通过的“窗”。
只是这个“窗”比较特殊,上面有着多层“过滤网”,想要通过,非得要将自己的形状,变成始皇帝需要的模样。
这个举动,本质上是为了将原本不受控制的力量,重新归入新世界。
类似于现在的魔道,很大程度上,便是旧世界魔的概念,被“过滤”后,修改形状的产物。
但也有一些“遗民”神通广大,能够绕过这个“窗”,逃到新的世界当中,而针对这些“翻墙”的主,便是袁公的工作。
因此,袁公开口,对面三人都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询问谁。
袁公摇了摇头,有些纠结:“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可以肯定,已经有人通过星命进入人间,所以这个科仪不能够在继续维持下去,必须尽快解决。”
“你不行吗?”西城王君看着袁公,他可是清楚这位云梦山白云洞琅圜洞天之主的能耐。
修为虽然同他相差无几,但传承自仙界,又几经修改的天罡三十六法,地煞七十二术可谓是穷尽此方天地一切道则法理运转之规律,神通之玄,道法之妙,远甚于他。
面对西城王君的问话,袁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然在国都那一次,我并没有被袁道人重创,但我同他的争斗,的确是输了。袁道人现在的能耐,已经类似于昔日的那位裴剑圣,只要在他的剑光范围内,我的诸多神通都没法施展……”
袁公说着,苦笑道:“当然,施展了八成也没用。”
“裴剑圣吗?”上宰王君闻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莫名的有一点疼痛感。
法网之灵见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等近期便先压下袁道人的布置,而后再去处理玉宸道人的问题。”
“善。”西城王君和上宰王君纷纷点头,而后散去身形,只留下法网之灵和袁公二人。
“后面的事情便麻烦你了,我先继续沉睡,减少消耗。”法网之灵说完,也是一点点的淡去。
在袁公等人商量对策的时候,玉宸也是骑着青牛,顺着地脉来到沩山。
此地乃是沩仰宗祖庭之一,沩仰宗名字由来,是因为灵佑禅师和他的弟子慧寂先后在潭州的沩山、袁州的仰山举扬一家的宗风。派系成立之后,灵佑禅师于沩山之中开辟净土,而慧寂则是在仰山开辟净土,故佛门皆知仰山慧寂才是灵佑禅师的衣钵传人。
玉宸进入沩山之后,灵佑禅师便已经有所察觉,垂下一道佛光接引玉宸进入自家净土。
比起过去和玉宸见面的模样,此刻的灵佑禅师展现出完全不同的姿态。
此刻的灵佑禅师完全是一位额头光洁,面容俊逸却又宝相庄严的少年僧人样子,无穷无尽的佛光从他身体之中流淌而出,遍照净土内外,演化出种种妙相,有七宝和合而成,色彩缤纷的色树;有千百种乐器声响混合而成,引人向善,念佛、念法、念僧的妙音;有金沙铺就,具有八种不可思议妙用的莲池;还有一朵朵微妙香洁的莲花,绽放各色光华……
更奇妙的是,随着玉宸的到来,灵佑禅师的身上又有璎珞加身,宝华环绕,无穷无尽的经文在他身边浮现,万千僧人禅唱在他身边回荡。脑后一轮金色佛光化作宝轮,缓缓旋转,显露无量庄严,无量神通。
见到玉宸骑牛而来,灵佑禅师便知道他的意思。
那青牛是地气所化,蕴含新旧两个世界的气息,此刻前来,便像是引子,能够在日后让新旧世界的融合,冲出江浙一带。
而玉宸带牛前来,便是希望灵佑禅师将净土对应的阴世引子给他。
灵佑禅师不由笑道:“你这道人,还跑到我这化缘来了。”
“只许你去我那求缘,不许我来不成?再说了,和尚你现在这样子,不论是谁看到,都要称得上一句宝相庄严,菩萨在世,何不舍了慈悲给我?还是说,你现在没多少慈悲心了。”
玉宸这话问的可谓是直指要害,的确灵佑禅师如今脑后佛光金光璀璨,好似大日,炽热而又神圣,却也显得太过于极端,少了佛门慈悲清净之意。
比起来,反倒是灵佑禅师昔日枯瘦的形象,更加符合他修行的佛法。
禅师面色不变,嘴角带着笑容,话语却隐藏着一丝丝苦涩:“不过是得受佛印,修为突飞猛进所至,等我修行一段时间,便可将其恢复澄澈通透,再显清净慈悲。”
“得受佛印吗?”玉宸听到这话,有些好笑,却也无奈,他望着灵佑禅师,目光有些复杂。想了想,平淡道:“和尚如何才能给我?”
“怎么也要一些人事才可。”灵佑禅师说出这话的时候,言语之中的苦涩更甚,玉宸皱眉,暗道:‘已经无法完全自主了吗?还是说,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避免什么?’
玉宸大致明白灵佑禅师现在的问题,便顺着他的意思道:“法海的问题已经有所缓解,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解开心结。借此,贫道向内讨个人情?”
玉宸说着,便是伸手一挥,灵佑禅师眼前莲池之中浮现出法海正在经受的种种幻境,灵佑禅师嘴角含笑,道:“玉宸道友这等教授之法,倒是颇有我佛门禅宗之妙。”
“不过是学你昔日传授香严之法罢了。”
玉宸笑着回应,这话倒也不能算是假话,至于他口中灵佑禅师传授香严之法,则涉及到佛门一宗“香严击竹”的公案。
昔日香严智闲禅师向灵佑禅师的师父百丈怀海禅师学习。智闲禅师性识聪敏,教理懂得很多。每逢酬问,他都能侃侃而谈,但是,对于自己的本分事却未曾明白。
后来,百丈禅师圆寂了,他便改参师兄沩山灵佑禅师。
对此,已经明白对方问题所在的灵佑禅师便询问智闲道:“我闻汝在百丈先师处,问一答十,问十答百。此是汝聪明灵利,意解识想,生死根本。父母未生时,试道一句看。”
智闲禅师被问蒙了,因为所有经书之中,没有一本有所解释,智闲禅师感叹道:“画饼不可充饥。”
而后,智闲禅师屡次前去询问灵佑禅师,当时灵佑禅师直言:“我若说似汝,汝已后骂我去。我说底是我底,终不干汝事。”
灵佑禅师那时候的意思很明白,他的终究是他的,若是将自己的感悟,告诉智闲禅师,智闲禅师日后必然要骂他。
对此,智闲禅师很是绝望,哭着辞别而去,直到后来在慧忠禅师的旧址处,有所领悟,遥礼沩山,赞叹道:“和尚大慈,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何有今日之事?”
这宗公案从某种角度也说明了灵佑禅师传授弟子的一大特殊,或者说这是佛门禅宗的一大特色,他们喜欢弟子自己领悟,而不希望他们完全按照自己的道路来。
因此,对于玉宸的处理方式,灵佑禅师自然是满意。
他笑着取出一朵金莲,笑道:“虽说法海一事,你我已经两清,但道友所作所为,甚合我意,我便再将物赠你吧!”
说完,灵佑禅师又道:“道人既然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离去?难不成还想在我这讨要什么?”
玉宸看着取出金莲之后,脑后佛光更甚的灵佑,叹息一声,道:“道友保重。”
说完,骑着青牛便从净土之中离去,而在玉宸走后,灵佑禅师嘴角含笑:“幻身梦宅,空中物色;前际无穷,后际宁克。决择身心,去其荆棘;世自浮虚,众缘岂逼。研究法理,以悟为则;心境俱捐,莫记莫忆。六根怡然,行住寂默;一心不生,万法俱息。”
“菩萨,且随我一起入灭吧!”
话语落下,一缕缕佛光化作光焰从灵佑毛孔之中涌出,将其整个人笼罩,远远看去,好似一个火炬一般。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火光之中隐约有菩萨法相浮现,但在佛光宝焰烧灼之下,却无法成型,最终只留下一枚舍利子,落在刚才灵佑禅师端坐之地。
而随着舍利子落地,整个净土开始坍塌。
ps:文中灵佑入灭时做的偈,选自《沩山警策文》,日常求订阅、收藏、月票和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