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下去,要示范整个动作时,见萧羚儿双眼瞪得滚圆地盯着自己,目中仿似带了微微恐惧之色,皱了下眉,低声道:“给我闭上眼睛!”
萧羚儿立刻闭上眼,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绣春凑到了他隔着纱布的嘴巴上,示范了几个来回。然后停止,起身询问军医们是否已经掌握要领。见众人点头,便道:“你们别小看这套急救技能。虽然看起来简单,但关键时刻非常有用。回去之后,希望大家能多加练习。我再教大家一套与之相配套的心脏复苏术,与人工呼吸相互配合,效果会更好。”话说完,再次蹲到了萧龄儿的身边。
她说话的时候,萧羚儿正盯着她看,两边脸颊似有可疑的微微红晕泛出。见她又要拿自己示范,慌忙再次闭上眼睛。
绣春瞟他一眼,见他仍是那副僵硬的样子,忍住想笑的感觉,演示了整套动作,最后道:“这个过程中,注意挤压与放松时间大致相等。按压胸部五次,就停一下,口对口吹气一次。也要注意挤压力合适,切勿过猛,以免受救者遭到二次伤害。同时,更重在坚持。只要还有一分希望,就不能放弃。这是每一个医者都要牢记的基本准则。”
边上众军医们纷纷点头,表示受教。
授课结束了。众人议论纷纷,回身看到萧琅,吃了一惊,忙上去拜见,萧琅朗声道:“陈先生这两天给你们所教授的内容,回去了都要细心揣摩,以后就照她的方法行事。日后会进行考评。力行并有功者,奖赏。反之,倘若因了漫不经心,贻误人命,必定严惩!”
众军医急忙齐声应是,有的散了,有的继续围着绣春讨论方才的授课内容。
萧琅看了眼萧龄儿,见他仍躺那里,神情有些呆滞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到了他近旁,低低地喝道:“还不给我起来!”
萧龄儿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朝萧琅低低叫了声“三叔”。
萧琅再次看向绣春,见仍有不少军医围着她,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得空,想了下,便对侄儿道:“你跟我过来!”
萧龄儿应了声是,乖乖地跟了他出去。到了外头一个无人的地方,萧琅沉下脸问道:“那个假人,是不是你给弄走的?”
萧龄儿脑袋垂得更低,不吭一声。
那就是默认了。
这个侄儿,一向出格,此刻却这样一反常态,萧琅倒是略微惊讶。
昨晚,他从吴军医那里听到这事后,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能与她口对口的人,必须要是自己。只是又无法向她开口。正被吊着时,得知她弄了个假人充当模型,这才终于放下了心。今天特意抽空赶过来看她授课。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场竟会出了这样的意外。
当时他脑子里甚至迅速冒出了个念头:只要她看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他就一定会自告奋勇地出去给她当人偶。此举虽有堕魏王英姿,但比起接下来与她嘴对嘴的肌肤相亲……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她不但连眼角风也没扫向他,他的侄儿自己也跟着跳了出来,揽了这项美差。
他想起方才的一幕,绣春俯身下去,与他口对口时的情景。虽则这侄儿只是个小孩儿,嘴上还被封了块纱布,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爽快,或者,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妒忌。
所以他的脸色更沉了,哼了声,“为什么干这事?明知她今天要用的!”
为什么?
萧羚儿嘴巴张了下,自己也说不出来个缘由。
反正……她越是不理会他,他就越要惹她。最好把她气得跳脚,他才高兴。
小男孩想起刚才,她俯身下来给给自己渡气时,他闻到的那股淡淡的香气……脸一下又热了。
“三叔……”
他抬起眼,神情里带了些忸怩,吃吃地道:“前次遇到黑勒人的时候,她帮了我……你帮我跟她道声谢……还有……”
他一下挺起胸脯,大声道:“那一回是我第一次遇到这事,没经验,这才跑了的。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我绝不会丢下她自己逃跑的!”说完,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萧琅皱眉,等他人影跑得不见踪影了,再次摇了摇头,独自出神了片刻。
不知道与她嘴对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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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氛围愈发浓厚起来。
在对界西突牙帐里野心勃勃的篡权者看来,他们的骑兵从前之所以无法南下,并不是因为贺兰王不可战胜,而是牙帐里可汗的庸碌无能。在向本朝要求送回原当政者无果后,篡权者以此为借口,意欲用一场挑衅与胜利来为自己的新政权树威。
绣春再停留了两天。她一直没见到萧琅的人影。
听说西突人几天之前,已经开始往南向靠近边境的雅河一带陈兵。估计他与裴度等人,正在进行最后的紧张备战。
她手头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萧琅大概也认为应该送她走。杨管事已经替她准备好了车马,只是叫她再等等,等魏王回来,告知了他之后,她再上路。
她把带来的几个箱子里的药都留下,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装后,就只等着返程了。这天下午,无意从吴军医那里听到了件事。说城外的桂庄,有个孕妇已经几天没有排尿,痛苦不堪。中午的时候,她的家人跑到这里来求军医帮助。军医们大多不通妇科,也是没有办法,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了。
吴军医说完,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绣春略微想了下,叫他带自己过去看看。
吴军医讶然,见她不似玩笑,便点了下头。
出灵州城不远的十来里地,经过一片沙枣林,便是桂庄了。零星分布几十户的牧民人家。绣春问了路,最后被带到那户姓焦的人家。家里正一片愁云惨雾。听说是城里的军医过来了,如见救星,急忙带了绣春进去。
绣春入了屋,看见床上躺了个年轻的女人,腹部隆得像个球,看起来有j□j个月的孕期了。面容憔悴,表情痛苦。见到了绣春,听说是城里的军医过来了,眼里一片泪光闪烁。
绣春到了孕妇身边,探手到她腹部按了下,腹壁皮肤紧张,触感犹如膨胀欲裂。再向她家人问了详情,觉得这个名叫红梅的孕妇,很有可能是得了孕期癃闭。也就是说,妊娠期子宫随胎儿增大压迫膀胱,到后期,紧塞在骨盆口压迫了输尿管,阻碍正常的尿流。
这种情况在孕妇中普遍存在,只不过大部分没那么严重,只表现为尿频而已。而在这里,因孕期营养不良导致孕妇气血虚弱,身体无法承载胎盘,然后下坠压迫膀胱的情况更是普遍。可服用人参甘草类的补药提气,以扶升胎儿。
自然,这都是后话。现在,这个孕妇急需的,就是导尿。否则,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没有导尿管,如何操作?
绣春蹙眉。片刻之后,眼前一亮,叫人去取一把洗净的葱来。
焦家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去拿了过来。
绣春叫男人们都出去,屋里只剩几个妇人。然后示意将孕妇的裤褪下。见对方犹豫不决,忽然明白了过来,道:“我是女人。只是外出为方便,这样装扮而已。”
妇人们恍然,急忙照她话做。
绣春净了手,取了根葱管,掐掉两头,取用中间的细管,将稍细的一头用剪刀剪成斜角,放一边备用。然后将孕妇浮肿的大腿分开支撑起来,用水冲洗干净,取了葱管,找到尿道口,慢慢地试着j□j去。
口子窄小,葱管脆折,并不好用,试了许多次,一直无法进入。
床上的红梅开始哭泣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绣春抬起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看向她,朝她安抚地微笑,示意她跟随自己做深呼吸。让她尽量放松□,让尿道口像小便时那样尽量暴露到最大。
孕妇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跟着她做。
绣春点了下头,拿了根新的葱管。重新来过。她仔细地对准口子,慢慢地捻着插了进去,这次,终于入了个头。她略微松了口气,手更加稳了。等慢慢探入到足够深度,俯身下去,对着外向的葱管口往里吹气。觉到一阵热意涌出,立刻松开嘴,很快,一道黄色的尿液从葱管的口里流了出来,源源不绝……
屋里的女人们愣了片刻,忽然发出声狂喜的欢呼。
燃眉之急终于解了。
绣春到了屋外,让这家叫个人跟着吴军医去城里拿药。自己暂时再留下,观察孕妇的后续排尿情况。
傍晚的时候,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孕妇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绣春叮嘱了她家人一些注意事项后,被千恩万谢地送出了门。这家的男人特意借了辆骡车要送她回城。绣春推辞不过,正要坐上去时,抬眼间,看到前头那棵沙枣树下的金黄夕光里,有个人迎着晚风牵马而立,目含微笑地望着自己。
正是萧琅。
他迈着稳稳的步子,朝她走了过来。对着焦家的男人道:“我送她回城。”
☆、第 61 章
第 61 章
落日沉下了山头,暮霭开始笼罩四野。远处的平坦丘地之上,或繁或疏地长着片片的沙枣林,有牧羊人驱着羊群蹚过浅不过膝的潺潺沙河归家,咩咩之声此起彼伏。
或许很快,这安详的一切,就要被战火再次无情地卷燃了。
犹带白日余热的风迎面吹来,绣春看了眼牵马默默行于自己身畔的这个男人,终于开口问道:“真的就要打仗了吗?”
萧琅微微点头:“迫在眉睫,一触即发。”
她沉默了下去。
他也没再说话了。两人中间隔了三四步的距离,就这样继续往前而去。经过一道沙河之畔时,绣春过去,蹲了下去洗手。洗完后抬头,看见他跟了过来,停在了自己的身侧,默默地望着自己。
她站了起来,甩了下手上的水滴,与他相对而立,微微笑道:“殿下,多谢你来接我。我在这里的事已经完了。明天就可以动身回京了。”
“绣春,”他凝视着她,终于缓缓开口道,“我离京前,曾给你去了封信。能再考虑一下吗?我……喜欢你!”
他的脸庞在夕光中泛出浅浅一层红晕,双眼闪烁着晶亮的光芒,望了眼远处视线的穷极之处,那是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贺兰山脉。
“我若是贺兰王,我希望你就是我的贺兰王妃。我若是萧琅,我希望你就是我萧某的妻。绣春,能给我这样的一个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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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光幻影般地安静笼罩四野。沙枣树正开着满枝头的小小黄花,花香浓甜。他们的身侧,那条浅河哗啦哗啦,快活无比地向东流淌而去。
绣春凝视着立于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压下心底涌出的一丝淡淡酸楚。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是这样的热烈,双眸中仿佛跳动着燃烧的火苗。
“殿下,您龙章凤姿,天质超凡。我却不过是一普通人,不配与您比肩。蒙殿下错爱,我恐无法回应。”
他眼眸中的光,随了她的话,一寸寸地黯了下去。
傍晚,弥漫了枣花芬芳的空气是这样的温暖。萧琅却只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地凉却下去。
他再一次,被她拒绝了。
“殿下,”绣春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一方衣襟之上,继续道,“我回去后,就会与我表哥定亲。殿下从前屡次救我于难,感莫能言。往后只盼殿下事事顺心,鸿猷大展。我在京中静候殿下凯旋的佳音。”
他怔怔凝望着她,一动不动。只剩一角衣袂随风掠动。
他终于回过了神。
“你……要与你表哥定亲了?”声音艰涩无比。
“是。”
她安静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最适合我不过。我祖父也赞同这门亲事。”
他再次默然。终于,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之中,微微摇了下头。
“我明白了。明白了……”
他的声音消了下去。半晌,像是忽然惊觉过来,再次看向了她,道:“你上马吧。我这就送你回城。”
绣春摇头:“还是殿下您上马吧。我走走无妨。”
萧琅苦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