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穆最近闲的厉害,或者说他彻底给自个放假了。皇帝非常乐于见到如此萎靡不振,不顾正业的欧阳穆,痛快的应承下来。靖远侯府也担心子嗣们太过出色,功高震主,决定暂时低调一些。夺嫡的序幕尚未拉开,提前行动就成了乱臣贼子,师出无名。
欧阳穆透着车窗向上山唯一的石子路看了过去,不时有官家小轿子穿梭在行人中向上行驶。他放下棋子,从身后拿出一本佛经,唇角微扬,道:“希宜会寻这本书?”
欧阳岑点了下头,说:“主持想在南宁和西北盖西菩寺的分院,我都许诺他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没法办到,他还传什么佛教呢。”
欧阳穆皱了下头,道:“切莫对佛祖不敬!”他重活一回,暗道世间阴阳总有佛法。他自己本就是孤魂野鬼,所以自然担心触犯所谓的轮回之道,不敢对佛祖有丝毫不敬。
“哥,灿哥儿也在山下呢,那个李管事同定国公大老爷的长随关系好,据说上次你在他们家处置了那个丫鬟把大老爷吓到了,大老爷不敢打你的主意了,将心思放在拉拢弟弟身上。他们家大老爷真是糊涂虫,竟是把梁三姑娘的庚帖给了李管事。”
欧阳穆微微一怔,有些不快起来,他摩擦着手中佛经,淡淡的说:“我在山腰,他在山底,我拿着梁希宜定会寻找的东西,他是苦苦追寻无人驻足,这,便是差距。”
欧阳岑心想兄长不也是苦苦追寻无人驻足吗?
他干笑两声,不会傻了吧唧的触犯兄长忌讳,轻快的说:“于是,我就让李管事手下的小厮,照着李管事的庚帖誊了一份定国公府三姑娘生辰八字,咱们先去寺庙里卜一卜,然后做到心中有数,省的日后再繁琐扯这些事情了。”
欧阳穆尴尬的点了下头,偷八字去卜,怕是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
寺庙门口
梁希宜下了轿子,被两名身穿蓝色布衣袍子的小和尚迎进庙里。西菩寺前面是烧香拜佛的大堂,穿过两个院子才是客舍,主持大人在最里院的套间休息。
徐氏看了一眼女儿,挽着梁希宜径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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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上香2
梁希宜同母亲来到里院,坐在黄花梨木桌前面,小和尚为他们倒了水,恭敬道:“徐施主,主持大人临时在前堂增加了两场咏经法式,怕是要耽搁些时间,方可以过来。”
徐氏急忙摆摆手,笑着说:“不妨事,我们到早了,可以慢慢等。”
小和尚点了下头,道:“那施主若有事情再寻,就在外面候着呢。”
徐氏同梁希宜分别客气恩了声,屋子里恢复了往日安静。
梁希宜环绕四周,小房间装饰的很是古朴,普通的木质桌椅,一副大盆栽,还有一张床铺,上面是白色褥子搭配浅蓝色蚊帐,干净的枕头旁边放了两本佛经,可见主人生活节俭,勤勉。
“西菩寺的主持是世外高人,当初你刚生出来那么的小,很多名医都说活不过十几岁,只有西菩寺的主持让我点了长明灯,为你续命,说你虽然天庭平坦,不是福泽之人,却是难保佛祖有时候会多偏袒些恩惠,若是能撑过十岁,反而是有大际遇的。”
梁希宜微微一震,长明灯都是给死者点的,这位主持却建议母亲为梁希宜点上,可是看出什么?不过为逝去的那个灵魂祈福,她倒也是支持的,毕竟若不是这个身体,她根本无法存活于世。
滴答滴答……
梁希宜顺着脚步声音回过头,入眼的是一位黄袍长须的老者,她十分恭敬的给对方行了大礼,那人笑着看他,目光清明,带着几分温暖,说:“徐施主,令爱看起来身体极其健康,不错,不错。”
徐氏笑呵呵的感激道:“多亏了主持多年来的看顾,若不是当时听您的话,把她送走和国公爷一起上了山,怕是没有如今的造化呢。”
黄袍老者摇了摇头,说:“命运由天,很多事情原本就是上天注定,若徐施主心怀感激,不如多做些有好事,增加女儿的福运便是了。”
徐氏急忙称是,她这几年连年给西菩寺猛捐香火钱,就是为了自个的女儿呀。
黄袍老者坐了下来,拿出佛书,道:“我来的有些迟了,现在咱们就开始诵读佛经吧,我怕耽搁了此时的良辰,法式传递的效果便会减弱。”
对此,徐氏同梁希宜自然毫无意见,两个人安静的坐正身子,随着主持大人一起咏诵经书。这是徐氏约好的私人法式,整整花了半个时辰方诵读完毕。黄袍老者丝毫不见疲倦之色,梁希宜却是额头出了一点汗水,她轻轻的擦了一下,长吁口气,吐了下舌头,诵读这玩意还真是挺累人的。
她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了主持大人的目光,不由得笑着点了下头。黄袍老者拿出一本佛经,递给她,说:“我看姑娘脸色不爱好,怕是有些心思太过思敏,忧愁过滤,长此下去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你要知道人活在世,当自得其乐,感恩于心,莫辜负佛祖的福泽之心。”
梁希宜双手接书,这本书很薄,是一本画册,有菩提子,更有菩提花。她微微诧异的翻看起来,心底充满孺慕之情,她会好好活着,不会辜负佛祖对于她的偏爱恩泽。
梁希宜翻看道最后,才发现这不过是菩提佛经系列的第一本书,于是唤来小和尚,想要寻下面的几册书,带回家细细品读。
小和尚笑着应了声,回到庙里的书房里去帮着梁希宜翻看。
梁希宜无所事事的在里院逛了起来,徐氏听说西菩寺又要开设分院,同其他几位庙里常来的宾客一同随着主持大人去了旁边的房里,听规划去了。
梁希宜蹲下来看地上据说开了光的野草茶,暗道这主持大人太会做生意了,难怪西菩寺的香火这般旺盛,连亲自种的草茶,都搭配佛语一同出售。她蹲的累了,站了起来,忽的察觉眼前有些发暗,猛的抬头,苍天大树的下面,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子,竟是许久不见的欧阳灿。
梁希宜咬着下唇,自从上次欧阳灿将秦宁桓揍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同他相见。
对于欧阳灿这个人,梁希宜没有什么太好的感觉,只觉得他家太过欺人仗势,欧阳灿又过分的幼稚,从而不愿意结交罢了。
欧阳灿紧张的盯着这张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容颜,喉咙干干的,说:“你,你来烧香吧。”
梁希宜看了下四周,倒是安静的很,犹豫片刻,道:“嗯。”
欧阳灿攥着拳头,张开,又合上,说:“我当初不应该无故打了秦家二少爷,这是我的不对,但是最近秦宁桓同他表妹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你还喜欢他吗?”
梁希宜眉头紧皱,不快的道:“欧阳小公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你同秦家少爷的事情同我无关,秦家少爷同他表妹的事情更和我无关,怎么就说起我还喜欢他嘛?这种无事生非,胡乱猜测从而瞎说八道的话你到底还要闹几次!”
欧阳灿急忙捂住了嘴巴,他似乎又惹怒梁希宜了,怎么每一次见面,他都是会激怒对方,可是她明明就是喜欢秦宁桓啊,李管事说他们两家连庚帖都交换了,上次更是因为他打了秦宁桓,梁希宜才那么生气的。
梁希宜略显恼羞的不爽,冷冷的说:“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喂!”欧阳灿急的跺脚,却又不敢追上她抓着她,好像上次那般冒犯。
梁希宜小跑着离开,捂着胸口不停的喘气,坐在屋子里唤来小和尚,道:“你们这不是专门给女客预留的香舍,怎么还有男子在呢。”
小和尚一惊,不好意思的说:“今日宾客太多,我刚刚去给小施主寻书,怕是院门一时没有人把守,我现在立刻寻师兄命人将院门看守好,实在是对不起了。”
梁希宜没有追究,淡淡道:“既然如此,您先赶紧去安排吧。”
小和尚点了下头,说:“对了,施主那本菩提画册的文字书籍全部被人借出去了,话说这人今个也在前堂,不知道小施主是否急着要看呢。”
梁希宜一怔,读了一半的佛经没办法继续看下去是够糟心的,而且还不知道对方会借到何时呢,她想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可否告知此套书借给谁家了,能否通融把第一本的下册借我一阅。”
小和尚笑着回道:“是靖远侯的二公子,欧阳岑公子借走的。”
……梁希宜微微愣住,竟是没有接话,是说今个靖远侯府全家出动也来烧香拜佛吗?但是这种事别人家都是女眷前来,他们家倒好,真是打虎亲兄弟,一个都不拉,简直是阴魂不散!
“二公子还在前面呢,尚未离开,不如我去同他说下呢?”小和尚自荐着。
梁希宜急忙摇头,道:“算了,这是我家的地址,若是他们将书还了回来,立刻派人通知我。”她从桌子上拿起准备好的打赏银子的荷包,放在纸上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眼睛一亮,急忙再三拜谢,并且热情的说:“靖远侯家的公子一还书,小的立刻奉上。”
梁希宜淡淡的点了下头,决定坐在原地等候母亲回来,不打算再胡乱转了,省的人多口杂,再遇到不想看到的那群人,多烦心呢。若不是她深信欧阳穆不可能对她有好感,怕是都会怀疑,他们俩个人是不是太有缘了,她一年出不了几次门,总是可以碰到他!
小和尚走了一会就又回来了,他满脸开心的模样,说:“梁三姑娘,刚才小的碰到了靖远侯家的大公子,说了二公子借走的书正是姑娘想看的,他们家大公子相当爽快,承诺稍后将书送过来。”小和尚想着定国公府的三姑娘明明十分想要这本书,对方给了他那么多赏钱,他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可以帮到她,所以才会多此一举,没想到靖远侯的公子那么好说话,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梁希宜顿时啼笑皆非,刚刚还想着同欧阳穆有什么孽缘呢,果然这家伙就在继欧阳灿,欧阳岑之后光荣出现。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感谢小和尚的帮忙,还是训斥他的多此一举了。
世间反常事情必为妖,她可不相信欧阳穆有什么好心眼会善待她。既然已然躲不过去了,梁希宜急忙整理衣衫,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欧阳穆。
片刻后,小和尚恭敬道:“欧阳家大公子已经在院外了,我在姑娘过去吧。”
梁希宜自然不是矫情的女孩,既然人家已经把话说到此处,她万分没有在让人送进来的道理,虽然她其实并不愿意要这本书了,还是碍于两家情面,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并且郑重表示感谢。
欧阳穆站在白石台阶上,他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梁希宜高挑的纤纤玉影。梁希宜亦清楚的看到了他,树下的男子神采飞扬,冷漠的眉峰,刚毅的嘴唇,一张英气逼人的俊美容颜,眼角却意外的有些柔和的让人不敢置信。而且他穿着士大夫的宽袖长袍,怎么看怎么觉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梁希宜得体的点了下头,拎着裙角走下了台阶,一步步缓慢前行。她端庄大气,目不斜视,欧阳穆看在眼里,心里甜的不得了,终于是又可以堂堂正正的同她说话,那么做什么都变得特别值得。
梁希宜的从他的脸上,滑落至他手中的佛经,终究是垂下了眼眸,细长的睫毛浓密的覆盖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爱屋及乌,欧阳穆觉得今世这幅样貌比上一世更得他的喜欢。也许,还会有下一世,然后他们又变了容颜,但是他还是相信可以找的到她,她便是她,永远都不会是另外一个人。
“嗯,听闻大公子愿意将佛经先借给我,希宜十分感谢,那么,现在可以给我了吗?”梁希宜开门见山,笑话,她可不是来同他叙旧的。
欧阳穆微微一怔,二话不说伸出手递给了梁希宜,梁希宜的指尖拂过他的手背,欧阳穆的肩膀忍不住颤了一下,他的浑身略显僵硬,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不过到他胸前的那一头乌黑的秀发。
梁希宜浑身也震了一下,她不曾接触过外男,只觉得哪里有些不适应,才拿到书就想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四周的空气明明清新,她却仿佛置身于一种很古怪的局面之下,欧阳穆独有的男人味道,始终索绕在鼻尖无法退却。
梁希宜有点紧张,她将此归结于欧阳穆强大的气场,谁在他面前会不紧张呢。梁希宜见他不曾说话,忍不住抬起头,入眼的是一双汪洋般深邃的墨黑色瞳孔,不由得愣住。
欧阳穆脸色尴尬的退后两步,他偷看她,居然被她发现了……
欧阳穆冷静自持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过是偷看了她两眼,她早晚是他的媳妇,真想横着抱起她,直接塞进马车带回家好了,可是想归想,欧阳穆还不至于再次犯上辈子的错误。他原本打算当她当上一世的老婆看待,但是越接触,他似乎就越深陷一份,上一世的他们有恩情牵绊,有落魄的同眠共枕,那么今世的梁希宜呢,虽然是变了模样,却性格更加完美,做事情依然是那般小心谨慎又多了可爱的倔强,不管是什么表情,态度,都处处强烈的吸引着他。
欧阳穆其实是有些担心自个哪一天绷不住,在看到秦宁桓或者欧阳灿刻意接近她时,真做出什么粗鲁的事情。一抹清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了下来,将彼此的面容照的有些斑驳不清楚。
梁希宜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后退两步,用右手挡了下阳光,欧阳穆立刻站了过去,淡淡的说:“这样就照不到你了。”
梁希宜微微一怔,诧异于眼前男子的平静,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是这般平和的局面。
她始终记得上一世,这人放纵手下士兵的烧抢掠夺,丝毫不顾及她在旁边的苦苦哀求。她更是无法忘记,欧阳穆对人的生命毫不在乎,差点将她一个官家小姐弄的一命呜呼。还有那个明媚的午后,他毫不留情,残忍的让她滚,那么此时,他做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这本佛经我读过,挺好的。”欧阳穆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梁希宜都不太适应了。
“所以才推荐给二弟咏诵。”他继续道,仿佛没有离开的意思。
“重阳节你会入宫吧,今年太后娘娘高兴,怕是会有许多节目。”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说服人心的力量。
……
“还有入秋后,会有狩猎,蹴鞠,好多活动,我都会参加。”
……
梁希宜低下头,手里摩擦着手心里的佛经,仔细分辨欧阳穆的意思,她可不敢胡乱猜测,万一又得罪人了怎么办。祖父年事已高,她不愿意他再为任何事情操心忧虑。
“蹴鞠的时候会有观众席,京城中的小姐们都会去看,你,也会去吧。”欧阳穆的言辞很诚恳,诚恳到梁希宜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真心实意。
“为什么?”梁希宜忽的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他,她不是真正十三四岁的孩子,一个曾经那般刻薄于她的男子,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欧阳穆愣了片刻,脸色渐渐染上一抹情不自禁的红晕,淡淡的说:“就是想让你去看。”
“看?”梁希宜嘴唇微张,不明所以。
“看蹴鞠。”欧阳穆重复道。
“为什么要看蹴鞠?”梁希宜皱着眉头,总觉得他们的对话很是离奇。
“我……”欧阳穆咬着下唇,实在难以启齿,撇开头道:“佑哥儿嚷着要看,你带着他,总是安全一些,我也放心点。”
……梁希宜脸颊通红,佑哥儿……欧阳穆好直白,莫非他所有的转变都是因为七弟吗?
“你就带着他去看好了。”欧阳穆急忙提议,很怕梁希宜会拒绝。
梁希宜想了一会,说:“如果家里事物不忙,我会让他去的。”才怪,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心思,她怎么可以眼看着梁希佑跳入火坑。
“那你呢。”欧阳穆看着她,这才是关键啊,梁希宜若是不来,他是不会上的。
“我很是希望你可以来。”欧阳牧迫切的说,他舔了下唇角,目光莫测高深,这样他才可以看到她啊,否则梁希宜又回到庭院深处,想见一次面实在是太难了。
梁希宜眉头紧锁,这人到底想说什么,表达太语无伦次了。到底是想让她带着佑哥儿去,还是想让她去,如果是想让她去,为什么呢。
“我还十分仰慕国公爷的书法,不知道可否请三姑娘帮我引荐。”欧阳穆见梁希宜面露不耐,怕她又要嚷着离开,急忙将话题扯向他处,他们此次见面的机会太过难得,若是错过了,不知道下次又要等到何时。若是可以搞定定国公爷,日后他登门也算理所应当。
梁希宜古怪的看着欧阳穆,她虽然觉得他太奇怪了,但是也没有往深处去想,反而认真的考虑着对方的言辞,光明磊落的直接问道:“欧阳大公子,你对我态度转换如此之快,是因为我祖父吗?还是佑哥儿呀。”她总要搞清楚欧阳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