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输意味着退让,可在武道之上,我最痛恨的便是退让。
无论退让之人是出于惧怕,还是出于施舍。
“陛下既不愿毁约,又不愿认输,那今日提此事到底意欲何为?”
皇帝沉默了片刻,终于坦露了真言。
“朕既然没有一把像样的剑,就该寻一把出来。”
我道:“陛下坐拥天下,何愁寻不出一把剑来?”
我面上虽平静,但心中已有些不安。
皇帝道:“天下宝剑何其之多,可想要找出一把能胜过一剑的,着实太难了。”
我仍平静道:“寻不出,便造一把出来。”
“朕也想过花千金万银去请天下最好的铸剑师替朕铸一把剑,若你我的决战定在了数年之后,此法未尝不可行。可惜你我决战之日是在四月后,此法便行不通了。世人皆知,欧阳治铸龙井剑耗时五年,百川策士铸轩策剑更是花去了整整十年的光阴。由此观之,哪怕是世上最高明的铸剑师,也休想在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里便铸出一把绝世神兵来,就算当真铸了出来,怕也是自砸招牌的无用之物。”
我心有旁念,他这番话只听了大概,便不愿再听下去,打断道:“陛下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对臣妾说什么?”
皇帝依旧没有马上进入正题,又说起了废话。好在他声音悦耳,虽烦人,倒还不至于让人心生厌恶。
“朕的意思是,一来朕寻不出一把能与你的一剑匹敌的剑,二来朕临时铸剑,也来不及了。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的,连想要把让朕满意的剑都要不到。朕原本都对此事心生绝望了,岂料天无绝人之路,朕前些日子听闻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清北派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开启最后一个副本o(n_n)o
☆、皇后的日记:二十七杀下
皇帝话音落后,我一怔,方才的忧虑果然成了真。
每门每派都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清北派也不例外。
有的秘密可与人道,有的却决计不能,可与人道的秘密,自也称不上什么秘密了。
皇帝想要知晓的秘密自不是能与人道的秘密,于是我故作平静道:“清北派没有任何秘密。”
皇帝笑道:“朕原还拿不准皇后到底知不知晓这一秘密,不过皇后回答得如此决绝,啧啧啧,看来应是知晓的。”
我不答。
“朕听闻清北派藏着一把绝世宝剑,这世上只有那把剑才能与一剑相匹敌。灵儿,你可知那把剑叫什么?”
我冷道:“不知晓,臣妾也不想知晓。”
皇帝恍若不闻,自顾自道:“那把剑叫灵剑,由欧阳治之子欧阳洽所铸。相传在两百年前,这灵剑过了几位绝世高人之手后,便成了江湖人眼中的圣物。到了后来,越传越玄乎,竟有了‘得此剑,得江湖’的说法。至此后,江湖中人更是为此剑打得头破血流,争得天昏地暗。后来,此剑落到了武林盟主尚北大的手里,尚北大因身居盟主之位,为避嫌不敢独霸此剑,便举办了论剑大会,邀请天下群雄共聚秦山,一较武道高低,最终的获胜者可取走灵剑。”
“清北派的创始人杜清华在秦山论剑中力压群英,打得天下豪杰心服口服,顺理成章地夺走了灵剑。杜清华心怀天下,无意称霸江湖,更不忍本好端端的江湖被一把剑搅得天翻地覆。为断野心凶徒的不轨之志,也为还江湖一片安宁,杜清华将那灵剑藏在了清北派中,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知晓那把剑具体藏在了何处。杜清华临死前本欲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可终还是不忍让神兵永世蒙尘,便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下一任掌门,并立下门规,只有清北派的每任掌门才有资格知晓灵剑所在之处。”
“朕方才讲的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都是老江湖们知道的故事。这百年来清北派早已成了江湖第一大派,本朝太/祖打天下时还受过其天大的恩惠,以至于如今威望之重,连朝廷都须得敬它三分。这样的江湖大派还有谁敢去招惹?那些妄图得到灵剑之人自知此去无功,早纷纷断了念想。久而久之,竟连灵剑也渐渐地被人忘却了。如果朕能拿到这把灵剑,何愁……”
我打破了他黑夜之梦,冷道:“就算灵剑当真存在,也同陛下无缘。”
皇帝听后喜道:“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江湖传闻定不假,灵剑当真就藏在清北派里。”
我不觉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仍旧平静道:“清北派是有不少名剑,可惜没有陛下口中的灵剑。”
皇帝仍如未闻我的话,继续兴奋道:“皇后是掌门唯二的亲传弟子,朕听闻皇后十七岁那年,掌门便问过你,是否愿舍掉庙堂上的一切,留在清北派接任掌门之位,潜心修行。皇后听后在思静崖上苦思了整整三天三夜,从崖上下来后,仍未做出决断。随之你又与掌门论了三天三夜的道,从天谈到了地,从千年前谈到了千年后,期间你二人滴水不进,粒米无食,仿若已入仙人之境。最终皇后还是舍不下荣华富贵,割不断俗世羁绊,舍了掌门之位,入宫来当了皇后。”
我听后皱起了眉,道:“臣妾总算知晓这谣言是如何传出来了的,就是因为这世上像陛下这般喜爱添油加醋,废话连篇的人太多了,才搅得世间不太平。”
皇帝听后无一丝愧色,还大有几分洋洋自得之意,似还真觉我在夸他。看得我恨不得拿东西塞住他的嘴巴,叫他将满肚子的话全藏回肚子里。
汤已用完,勺又太小,我寻不着能堵他嘴的物事,只得听他继续将谣言说下去。
“皇后虽然拒绝了掌门之位,可在掌门心中,这下一任掌门除你之外,旁人都只不过是将就。于是乎他心一横,传给你了历代掌门才可修炼的北华剑法,同时也将灵剑的秘密说与了你听。”
皇帝的这番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八分胡编中竟然藏着两分真,而此时的我倒宁愿那两分也是假的。
他见我无言,又道:“朕还听闻……”
我委实忍无可忍,打断道:“陛下不必再言了,臣妾乏了,懒得听。”
“朕每日在朝堂上只能打官腔,摆架子。一不小心话多了,就会被人说此举有损龙威。长此以往,朕唯有摆出一副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模样,才免得时常被人劝谏。朕身边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让朕肆无忌惮说话的人,可没想到,连她都不愿听朕说话了,还嫌朕话多。若这天下间再没人愿意听朕说废话,朕终有一日会郁结于心的。”
皇帝说得虽委屈,但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嘴脸,看得人生不出怜惜之意,只想使劲嘲弄他。
我嘲道:“哪怕天塌了下来,陛下也郁结不了。”
“不说这个了,灵儿你就把那灵剑所藏之处放心告诉我,我一一对天发誓,知晓后绝不偷不抢。”
我冷道:“陛下真要发誓也该拿真名发誓。”
他倔道:“一一怎么就不是真名了?”
我不愿同他纠缠至此,没了法子,只能语重心长道:“我是知道灵剑所在,可那把剑不是一一你能动得了的,你最好赶快绝了这个念头,不要异想天开了。我答应你,决战那日我不用一剑,用寻常的剑,这样可好?”
皇帝嘴角虽留笑,可眼中却现出了失落之情,道:“你说话可要算话。”
“好。”
说着,我替他解起了衣衫,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就寝吧。”
皇帝听见“就寝”二字,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耳根一红,语含期待道:“今夜又有什么新花样?”
“没花样,老实睡觉。”
他急道:“朕不是传了旨,让你再接再厉吗?”
我听楚宓说过,这男子一旦初品云雨滋味后,便忍不住时时想着。过往七年,皇帝心结未解,未能寻到此中滋味。自那夜醉酒后,他心结初开,尝到了其中痛快,就像刚成婚的小子般,恨不得夜夜缠绵。
我知他心思,可不得不顾他身子。
最后只得在他唇上落了一吻,算作补偿,随后轻声道:“今夜抗旨。”
建和七年五月二十八
今日皇帝在朝堂上将景真立为了太子,群臣百姓得知此事后,同我一般,并未觉有何惊讶之处,只当是顺理成章之事。
午后,我问已成了太子的景真有何感想,景真的回答极得体。
“太子也好,皇子也罢,哪怕是平头百姓也无妨,只要儿臣活着,便愿为天下尽己力。”
这话被刚下朝的皇帝听见,乐得他入殿后,直揉景真的脑袋,笑着道:“朕前些日子还想不出真儿像谁,现今倒想出来了,你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就跟堂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笑道:“真儿若真能成为世子那样的人,倒也是真儿的福分。”
皇帝笑道:“不仅是他的福分,更是天下人的福分。”
言罢,皇帝蹲下身子,问道:“真儿可喜欢你的伯伯?”
景真认真道:“儿臣不仅喜欢伯伯,还很敬佩伯伯。”
“那接下来数月若朕让你跟你伯伯待在一处,你可愿意?”
“儿臣和伯伯在一起,那父皇和母后呢?”
皇帝道:“你父皇和母后要带着你的弟弟出一趟远门,把你一人留在这宫里。不过你也别怕,有伯伯陪你,你也算不上孤身一人。这几月里,你就跟着你的伯伯学学朝堂上的一些事,你伯伯的朱批和公文写得可比你父皇好多了。”
景真到底是孩子,听见“一人留在”这几字后,眼圈一瞬便红了,眼珠儿也跟着流了出来,连声道:“儿臣不要跟父皇和母后分开。”
皇帝道:“你总有一日会同你父皇和母后分开的。”
皇帝话一出,景真哭得更厉害,直到我冷声道:“哭什么,将眼泪收回去。”他才止住了眼泪。
不再流泪的景真仍时不时会抽泣几下,他从被打湿得厉害的衣袖后露出了小脸,似是犹豫了许久,才认真道:“这不公平。”
皇帝道:“什么不公平?”
“为何善儿能同父皇和母后出门游玩,可儿臣却只能在宫中?”
我平静道:“因为你是太子,你肩上的担子不知要比善儿重多少。”
皇帝忽然问道:“你当真想出宫?”
景真拼命地点头。
皇帝见后大笑道:“好,日后朕把你赶出了宫去,你可别念着宫里的好。到时候朕一个铜板都不给你,让你独身一人去闯天下,不仅要在我朝这边闯,还得去西夷那边待一两年,去给朕拿个皇家骑士团的荣誉勋章回来,如果你小子够出息,就再抢个西夷公主当媳妇。”
景真似懂非懂地听着皇帝的胡言乱语,听到“西夷公主”四个字后眼睛竟然一亮,问道:“西夷公主都像父皇讲的西夷童话里的一样吗?”
“一模一样。”
景真这才彻底转忧为喜,似全然忘了自己将独自一人留守宫中一事。
“父皇,那日灰小子的故事你还没有讲完。”
皇帝奇道:“哦,是吗?”
景真猛点头。
“朕讲到哪儿了?”
“父皇讲到子时将至,神仙教父的法术马上就要消失,灰小子也快从王子变回原样了。逃离舞会的灰小子匆忙间将一只鞋子落在了王宫前的台阶上,紧跟着过来的公主没有追到灰小子,但却捡到了那只鞋。”
皇帝笑道:“你可还记得朕那日给你留了一道题吗?”
景真不假思索道:“儿臣记得,父皇问儿臣,如果公主发现自己原以为的异国王子竟然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灰小子,那她还会和灰小子在一起吗?”
皇帝听到了最后,看向了我,他这一问分明意有所指。
我知他想听什么话,偏不如他的意,替景真答道:“不会在一起,和公主在一起的只能是王子,绝不会是灰小子。”
话音落后,皇帝果真眼露失望之情,景真却不解道:“可母后,灰小子是真的喜欢公主,而公主也是真的喜欢灰小子,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门第,因为身份。”
景真又道:“既然相爱,为什么还要看什么门第身份?”
我平静道:“不看门第和身份的相爱只存在于故事中。”
“那为什么伯伯可以和伯母在一起?”
我听不下去,辩不出来,便把火往皇帝身上发,皱眉斥道:“真儿还小,陛下和他讲什么情情爱爱的故事。”
景真有他父皇撑腰,一时未把我的话听进去,扯着皇帝的袖子,求道:“父皇快讲后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