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他似觉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便止住了声。
我问道:“实在是怎么了?”
他道:“你关键当头走了便算了,还让我淋成这样,我淋坏了不要紧,万一淋坏了那地方,朕的公主还有指望吗?”
我见他耳根羞得赤红,又说得这般可怜,不禁莞尔一笑,替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嗔怪道:“那个地方哪会这么轻易便被淋坏。”
一一见我脸色转好,更是来劲,嘴巴一张一合,又说起了烂话。
我拿他没招,除了好生听着,也没有旁的法子。
到小屋后,我让他静坐着,随后我便独自去了趟郭师兄的居处。到屋子时,我见景善不在,一问才知,景善去寻师父玩了。
这段时日,景善常爱缠着师父,师父耐性本就极好,也不觉厌烦,再来人到了他这个年岁,嘴上虽不言,但心里头也确实想尝尝饴含抱孙之乐。
我找郭师兄要了一件干净衣衫后,便撑着伞回了自己的居处。我入门后,见姬小萌正神情严肃地站在一一身前,说着话。我知她应是在替楚桓传达些朝堂正事,便又知趣地退出了门。
我身子还未来得及全然离开,便听一一道:“外面雨大,灵儿进来吧,堂兄既然都能让堂嫂来传达这朝堂之事,朕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你呢?”
我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还是在外面候着为好。”
一一正色道:“你就算都听去了,也无妨,进来吧,若不进来,朕便拉你进来。”
我听他话说到此,便也没了不进去的理由,径直走到了他身旁。
姬小萌见我来后,同我打了个招呼,难得正经地继续道:“桓哥哥说,如陛下所料,京城中谣言已起,说陛下并非是得了病,而是被人行刺,身受重伤。更有甚者,直接言明,刺客是臣所指派,一旦得手,臣便可扶太子登基,挟幼帝以令群臣,最终取而代之。”
姬小萌转述完这番话后,神色一变,有些慌张道:“我虽不知你们男人间的朝政大事,可我知桓哥哥对你一片忠心,绝不是谣言里说的那般。”
一一笑道:“朕与堂兄都知晓那是谣言,又怎会当真?”
姬小萌听后这才笑道:“你不信便好,说明你不蠢。”
一一沉吟了片刻,深情道:“常言道,明君贤臣情深如夫妻,朕与堂兄便是如此,若非堂兄,朕决计走不到这一步。朕如此说,堂嫂理应放心了吧。”
谁知姬小萌俏眉一挤,恼道:“情深如夫妻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桓哥哥对你的情意比对我还深吗,还是说你对崔灵还不如对桓哥哥好!”
言罢,姬小萌还故意看我,盼我帮腔她。
我觉有趣,本只是想添油加醋,可略一回想往昔,便发觉楚桓陪他的时间,似乎也确实比我要长,这七年来,助他的时候似也比我要多,不禁森然道:“臣妾听来陛下应是这个意思。”
一一连忙道:“朕……朕只是打个比方,你们都说到哪儿跟哪儿去了。”
姬小萌冷哼道:“我年少时就常听江湖上的一些臭男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可随时换,手足却万万断不得。现下瞧来,你和桓哥哥两个应就是这般想的,难怪桓哥哥舍得让我不远万里过来,只为让爹救你一命。”
一一平日里伶牙俐齿,到了这时竟半天挤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姬小萌一见,似当他默认,连哼数声后,冷脸快步离开。
一一望着姬小萌的背影,长叹了一声,道:“看来堂兄接下来有一段日子不大好过了。”
我冷道:“陛下到了这时竟还心系世子,不如担心一番,你接下来的日子好不好过。”
一一浑不在意地笑道:“姬小萌蛮不讲理惯了,可我家灵儿是什么人?灵儿是最明理之人,自然能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明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又怎会怪罪于我呢?”
“臣妾不明理,臣妾也不明白。”
我面上虽这么说,可却不忍见他仍湿漉漉着,双手未闲得住,便开始替他换起了干净衣衫。
如此一来,他更为得意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待一一换完衣衫后,道:“其实最初定下这个计,不仅仅是为了解开你的心结,也是为了朝政之事。”
我略一思索,便会意道:“难怪在你未重伤之前,京中便已有了你重病的传闻。”
一一道:“我那日在处理贪官之事时,故意当众吐血昏迷,既是为了赚点民声,也是为了使这传闻传得更真。”
我道:“结合堂嫂今日的话来看,野心之徒似已然中计,所以他才会开始散布谣言说世子心怀不轨,意图弑君。待你真驾崩之时,弑君之名便落到了世子头上。景真纵使能顺利登基,但终究年幼,世子这一托孤重臣又因莫须有的弑君之罪被除,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必然是幕后的他。”
我心下不安,但依旧故作平静道:“可我仍有些不信,真有人会傻到落网吗?”
他脸上已是成竹之色,微笑道:“这世上总不缺自作聪明的蠢人。”
我闻后,止不住心沉。
我虽决心已下,要站在一一这边,可仍奢望着能得两全其美之法,以免陷入两难之境。
但如今看来,我最不愿见到的一日,终究还是要来。
离开清北派之前,我拜别了师父,虽有不舍,但较之七年前的分别离伤已淡了许多。
倒是景善极其不舍师父和郭师兄,哭了好几回,一一见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过几年,就把你这兔崽子送来清北派修行。”
我听罢,下意识地就给了一一一记冷眼,他见后,非但未委屈闭嘴,还同师父告我的状。
师父只能无奈摇头,配合他说了两句我的不是。
我不好顶撞师父,也只能继续送一一冷眼。
临出门前,师父留给了我最后一句话,他说,我身上几近寻不出戾气了。
我听后一笑,再度拜别。
回京之际,我面上虽未再提京中之事,但心里头却终日惴惴不安,待我不安到了难眠之时,暗剑卫送来了一封爹的信。
爹的信向来是言简意赅,以至于常常只有一句话。
这回的信上也只有一句话。
这句话是我在前往清北派的路上,对一一说过的。
最聪明的人,从不会多想。
话已至此,足以让我心安。
返京之后,朝中无任何大事发生。
一切本应要发生的大事都被皇帝以最迅疾的速度给扼杀在了摇篮中。
没有动荡,没有反叛,只有盛世,只有太平。
哪怕这盛世太平是经过了一番粉饰。
极少有人知晓到底是何人存了这份野心,还意图将其付诸实践。
只因此人还未出手,亦或是刚刚出手,便再也没了出手的机会。
初时,我和世人一样也不知那野心之徒是何人。我也并未问皇帝此事,因为这不是我该过问之事。
渐渐地,我还是寻出了端倪。
楚宓被软禁了。
知晓此事后,我也不觉讶异,只因我所认识的楚宓向来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她有野心,也有本事。
她与爹的私交,未必真是因为情,许是因为权。
未过多久,我又无意中得知,原来皇帝早已看穿此事,留有防备,甚至还用了巧计,将驸马吕步收为了己用。
楚宓以卵击石,输得一败涂地,着实不冤。
兴许以卵击石非她本愿,她只不过是一块被人拿来试探池中深浅的弃石。
可我同她毕竟相交多年,故人落难,若说心中无一丝怜惜之情,也不尽然。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想去见她一面,便向皇帝言明了此事,他点头同意,派了一队人马护送我至公主府。
见到楚宓后,我很平静,她也很平静,只是妆容不如以往那般精致了,看着有些憔悴。
我们二人如往常一般,先是谈了些家常,随后她主动提及了前段时日的事。
她说,她不后悔,若她现下不试一试,拖到日后,皇帝羽翼更丰,她便更难寻到良机。
隔了半晌,她又叹气说,她只是输在自己是个女人,还轻信了旁的男人。
到了最后,她也未言明口中的男人到底是指驸马吕步,还是指我爹崔懿。
亦或者二者皆是。
楚宓还向我袒露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新婚之夜的事。
她说,她依照皇帝新婚前那段时日里,对宫中女色的表现来看,便知皇帝绝非是个受得了霸王硬上弓之人,于是她故意在传我床笫秘招时,怂恿我主动出击。
事后结果,果真如她所料。她说,她现今想来,觉得很是对不住我。
我听后没有说什么,任何怪责都无济于事,更遑论她还未必是主谋。
她没有说这件事的主谋是谁,我也没有追问。
七年已过,许多事情的真相已不再重要。
最后她笑着对我说,他是个危险的男人。
这一回,她仍未言明这危险的男人到底指的是谁。
我也不愿去猜,也未把此话放在心上,因为这并不重要。
正如师父所言,重要的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出府时,我碰见了吕步,
我知皇帝念他有功,是以早恩准了他同楚宓和离。他谢完恩后,马不停蹄地回府,备好了和离书,岂料到了签名留印时,他却一把将和离书给撕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楚宓。
皇帝闻知后,更是怒其不争,直言道,当真是犯贱。
吕步向我躬身行完礼,正欲告退时,我叫住了他,问了他一个世人都想问的问题。
我问,为什么要撕掉和离书?
他想了想说,夫妻当久了,便成了亲人,舍情人易,舍亲人难。臣本以为,和离之日便是挣脱出苦海之时,可谁料当了十余年的亲人,终归还是有些放不下。
说到最后,他苦笑出声,叫人一时察觉不出他到底悔不悔那日的决断。
我微笑着听完后,允了他离去。
事后如何,确实也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也已经做出了一个选择。
建和七年九月二十九日
双双按往常的时辰,到了我宫中。
待她坐下后,我同她说了皇帝有意废后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