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或哲或谋(下)
“她一直在冷眼看着人选,可惜,没有入眼的。”悠然很客观的描述着,“张慈才过世的头几年,族里不少人家明着暗着亲近她,带年幼的小孩子给她看。不过,她嫌弃这些小孩子资质平平,不肯吐口。”或许在她心目中,谁也不配做张慈的儿子吧。
原来如此。阿迟一脸甜美笑容,“娘,我不懂不会的事太多了,您别嫌我笨,慢慢教给我。我虽笨,一定会用心学的。”
“谁笨?”张劢瞅着这边的动静,棋也不看了,慢悠悠晃了过来,“咱家什么时候出小笨蛋了?来来来,让我观一观。”
悠然笑盈盈看着小儿子,笑容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劢劢你就信口胡扯吧,阿迟若是回家跟你算账,可没人给你帮忙!儿子,老婆你自己哄吧,娘亲爱莫能助。
正好师公他老人家棋下的不顺,看样子要输,闻言棋也不下了,笑嘻嘻看了过来,“哪有小笨蛋,哪有小笨蛋?我也要观一观。”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的随手拨了拨,棋子被拨乱了。
“师父您……”张并胜利在望,正聚精会神琢磨趁胜追击呢,却被老爷子耍了赖,未免瞠目结舌。张勍有眼色,淡定的开始收棋子,“夜了,该歇了。师公,爹爹,我来收拾残局。”
师公赞赏的、笑咪咪的看了张勍一眼,又得意的看了张并一眼,起身冲阿迟这边走过来,“女娃娃,师公的鞋子,可想好样式没有?一定要双威风凛凛的!”
阿迟从容不迫的答应着,“那是自然。师公,给您做双高沿儿皮靴如何?用鹿皮,或羊皮,又轻巧又软和,还很好看。”师公眉花眼笑,“成啊,只要能配我的大红袍、束发冠,就成。”
张并无语。师父您是纵横天下的英雄豪杰,华山派的耆老,却跟个小孩子似的慌过年,热衷于新衣裳、新鞋子、新发冠……师父,明儿我特意出去一趟,给您多置办些烟花爆仗回来,让您玩个够。
眼看着时候实在不早,张劢和阿迟只好起身告辞。师公恋恋不舍的,很想再跟着回去,我家阿劢和女娃娃多有趣、多好玩呀,但是想到一件重要事情,师公果断停下脚步,管住了自己。
回到魏国公府,并无他事,沐浴上床歇息而已。第二天阿迟正浏览着请年酒的名单,坤宁宫来了宫使,传皇后懿旨,“林太夫人年事已高,免予元旦朝贺。”
寸翰满脸陪笑,悄悄塞了一个沉甸甸、珠绣辉煌的荷包到宫使的手中,宫使不动声色的拢在袖中,眼中带着满意的笑意,回宫覆命去了。
宫使是阿迟出面接待的,等宫使走后,林氏太夫人方才得知此事,气了个半死。如今的我,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三年五回出头露面的时机!元旦进不了宫,连太后、皇后的面也见不着,纵有些什么话,可说给谁听?
可巧她的亲生女儿张思回府送年礼,安慰她道:“元旦朝贺,礼仪非常繁琐,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不盼望这样的恩典?求还求不来呢。这也是魏国公府在朝中有颜面,您才能这般自在,多好的事。”
张思这话倒是没掺假,实打实是真话,奈何林氏太夫人不爱听。“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跟我似的,没有亲儿子、亲孙子承欢膝下?”人家是嫡亲儿媳妇、孙媳妇已能派上用场了,自然用不着老骨头亲自出马。咱们和人家能比么?
张思赌气道:“娘,您消消停停的,拣个灵透孩子过继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岂不是好?这魏国公府已经易主,您还折腾什么,有什么意思?”
林氏气的想打张思,“你个吃里扒外的!不向着自己亲娘,且向着外人!”我为什么要过继个孩子,往后守着个不懂事的、不是我亲孙子的孩子寂寞度日?这魏国公府的中馈我掌管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你让心甘情愿的让给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
张思正值中年,家务繁杂,家道中落,丈夫是个没用又花心的,儿女亲事、家中各项开支全要她一人支应、设法,已是身心俱疲。当下也不多说,默默坐了会儿,在林氏这儿草草用了午饭,匆匆告别离去。
母女二人,竟是不欢而散。
林氏太夫人心口更疼了。二房诸人,除苏氏还躺在床上“养病”之外,唐氏、张妩等人都守在太夫人床前侍疾。太夫人瞅瞅这些个庶子媳妇、庶出孙女,心生厌恶,胸口堵的慌。
乾清宫。
皇帝召了徐次辅进见,扔下两份奏章,“徐卿这票拟不妥当,重写。”徐次辅诚惶诚恐的谢过罪,俯身将两份奏章拣起,面有愧色。
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陛下即使不满意,也极少有当面这么驳回的。是自己的票拟过于违背圣意,还是陛下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想不大清楚。
徐次辅恭顺的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挥挥衣袖,站了起来,“快过年了,徐卿依旧忙于公务,不得歇息,是极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这便退下了罢。”
他是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心中隐隐这么觉着,不敢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殿外。
徐次辅才走出去没两步,殿中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徐次辅目不斜视,迈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宫门口。陛下,明显是心绪欠佳。这种时候,躲的越远越好。
徐次辅出了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低头看向手上的两份奏章,犯了愁。这是自己揣摩过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拟,竟还是不合陛下的意?这可如何是好。
请教严首辅吧。徐次辅深深吸了口气,做了决定。自己只是次辅,有疑惑不明之处,自然是请教首辅大人了,难不成可以自作主张?
徐次辅稳步走向左侧的厅堂,严首辅办公之地。厅堂之中,立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辅恭谨的见了礼,“首辅大人。”
严首辅也笑着叫了声“徐阁老”,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戏台上的“奸臣”形象。单看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富贵相来。
徐次辅是来求教的,当下更不客气,把手上的两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驳,某苦思冥想,不知计将安出。”徐次辅非常坦白的承认了,“我不行,我没法子了,来求你了。”
严首辅年事已高,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精力自是不济。他也不看奏章,笑着转头向厅内暗间叫了声:“阿庆!”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名男子是严首辅的独养儿子严庆,严庆个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肤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严首辅形成鲜明对比。
严庆从从容容把两份奏章接过来,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笔,运笔如飞,重新做了票拟。“徐老,献丑了。”倨傲的把奏章还给了徐次辅。
徐次辅满脸笑容的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严首辅得意的笑道:“彼此至亲,何须言谢。徐阁老,小儿做的票拟,陛下从未驳回过,只管放心。”
徐次辅再三道谢,方回到自己座位上。这严庆既是天生的聪明,又放的□段,亲自结交宫中内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他了如指掌,揣摩起圣意来,据说极之精准,一回差子也没出过。
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辅心中,对严庆倒有几分真赏识。他在内阁中时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的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难。
内侍很快又来索取奏章,“徐老大人,圣上等着呢,您可拟好了?”徐次辅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辅这样的人,顶多能做到跟内侍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内侍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这回,徐次辅没被再召进去。那两份奏章,估计着是通过了,没事了。
“一定要打听宫中情形,打听陛下的喜好!”腊月刺骨的寒风中,徐次辅慢慢走在金水桥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我的聪明才智岂会输给严庆?无非是不像他那般折节下交罢了。” 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陛下即使不满意,也极少有当面这么驳回的。是自己的票拟过于违背圣意,还是陛下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想不大清楚。
徐次辅恭顺的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挥挥衣袖,站了起来,“快过年了,徐卿依旧忙于公务,不得歇息,是极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这便退下了罢。”
他是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心中隐隐这么觉着,不敢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殿外。
徐次辅才走出去没两步,殿中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徐次辅目不斜视,迈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宫门口。陛下,明显是心绪欠佳。这种时候,躲的越远越好。
徐次辅出了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低头看向手上的两份奏章,犯了愁。这是自己揣摩过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拟,竟还是不合陛下的意?这可如何是好。
请教严首辅吧。徐次辅深深吸了口气,做了决定。自己只是次辅,有疑惑不明之处,自然是请教首辅大人了,难不成可以自作主张?
徐次辅稳步走向左侧的厅堂,严首辅办公之地。厅堂之中,立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辅恭谨的见了礼,“首辅大人。”
严首辅也笑着叫了声“徐阁老”,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戏台上的“奸臣”形象。单看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富贵相来。
徐次辅是来求教的,当下更不客气,把手上的两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驳,某苦思冥想,不知计将安出。”徐次辅非常坦白的承认了,“我不行,我没法子了,来求你了。”
严首辅年事已高,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精力自是不济。他也不看奏章,笑着转头向厅内暗间叫了声:“阿庆!”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名男子是严首辅的独养儿子严庆,严庆个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肤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严首辅形成鲜明对比。
严庆从从容容把两份奏章接过来,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笔,运笔如飞,重新做了票拟。“徐老,献丑了。”倨傲的把奏章还给了徐次辅。
徐次辅满脸笑容的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严首辅得意的笑道:“彼此至亲,何须言谢。徐阁老,小儿做的票拟,陛下从未驳回过,只管放心。”
徐次辅再三道谢,方回到自己座位上。这严庆既是天生的聪明,又放的□段,亲自结交宫中内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他了如指掌,揣摩起圣意来,据说极之精准,一回差子也没出过。
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辅心中,对严庆倒有几分真赏识。他在内阁中时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的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难。
内侍很快又来索取奏章,“徐老大人,圣上等着呢,您可拟好了?”徐次辅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辅这样的人,顶多能做到跟内侍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内侍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这回,徐次辅没被再召进去。那两份奏章,估计着是通过了,没事了。
“一定要打听宫中情形,打听陛下的喜好!”腊月刺骨的寒风中,徐次辅慢慢走在金水桥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我的聪明才智岂会输给严庆?无非是不像他那般折节下交罢了。”
☆、85 听言则答
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俩,姐姐那般的聪明伶俐,堪称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弟弟却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计,没什么城府。这姐弟俩,倒也有趣。
邓攸这号混人,也该有人约束一二。他是老六的亲舅舅,如今老六还小,倒也罢了,难不成等到老六长大成人之后,有个不成器的舅舅让孩子脸上无光?不能够,不能够。
徐次辅也是善于趋奉之人,猜度着皇帝的心思,夸奖了六皇子几句,果然皇帝朗声大笑,“徐卿好眼光。”这徐节很不坏,不过偶尔见过老六两回,便看出老六英敏、孝顺、谦恭敬上,甚好甚好。
徐次辅拍对马屁,心中窃喜。皇帝既然提拨邓攸,又问及邓攸的姻亲,可见对邓攸极为眷顾。这份眷顾当然不是因为邓攸本身,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邓贵妃、六皇子。徐次辅把这些都想清楚了,才敢开口夸奖六皇子。
这天徐次辅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步伐沉稳,态度庄严。不过,如果仔细观看,会发觉他神情中隐隐有股子亢奋,嘴角隐隐噙着丝笑意。
回到文渊阁看了几份公文,看看时辰到了,徐次辅方才出了文渊阁,缓步走向宫门。腊月里天气寒冷,这时更飘下细细的雪花来,徐次辅抬头望天,微笑道:“瑞雪兆丰年啊。”这雪,下的好,下的极好。
腊月里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已是除夕。除夕这天的上午开始,家家户户全部换上崭新的对联、门神、新油了桃符,气象万千,焕然一新。
上午,街道上还纷纷扰扰的有人;到了下午,人渐渐稀少;傍晚时分,街道上已鲜见行人,这是千家万户合家团圆的时刻,该在家中守岁过年。
正阳门大街徐府,徐郴早早的带了妻子、儿子回来了,徐次辅的儿孙们,整整齐齐聚在大花厅,一片花团锦簇。徐次辅望望长子、次子、季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大不用说了,从小长在他祖母膝下,被教养的极好、极有才华,长大后顺顺当当考上举人、进士,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老二在尚宝司虽没什么大出息,却也勤勤谨谨的,没出过岔子,上司也好,同僚也好,满口夸赞;老三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这阵子打点家中庶务,结交外戚、内侍,竟也成了有用之人。
孙子们,那就更不用提了,祖父看孙子,哪有不好的?徐次辅慈爱的招招手,把徐述、徐逸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课业,小哥儿俩对答如流,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徐家有后,徐家有后。”
徐次辅高兴,儿孙们都跟着凑趣,一片欢声笑语。笑声传到女眷们席上,殷夫人心中一阵阵烦燥。乐什么,有什么好乐的?
大过年的,殷夫人心中再怎么烦燥,脸上也不能带出来,还要满脸笑容的端坐着。殷夫人的笑容浮在脸上,很虚假,她身边的徐二太太,笑容更浮、更假。
徐三太太好兴致的跟陆芸说着家常,“这么说,素华嫁过去之后,一切都好?如此,我这做婶婶的也可以放心了。大嫂,不瞒您说,明年我要嫁两个闺女呢,想到要把素兰、素芳嫁出去,我这心里呀,实在是舍不得。不光舍不得,还虑着她们过了门,做不好份内事,惹婆家不喜。听您这一说,才知道闺女出了阁原来是这样的,往后我可以睡安稳觉了。”
一旁的徐素兰、徐素芳乖巧,听到“嫁过去”这类的话,早装作在热心讨论衣服首饰,好像对徐三太太和陆芸的对话充耳不闻。她俩虽定了亲,到底没出阁,遇到这样的对话,不好大喇喇的听着。
陆芸笑道:“闺女出了门子,日子再顺当,做爹娘的也是日夜悬心。三弟妹,你别摇头不信,等明年这时候你便明白了。”十几年来天天在眼前晃悠的闺女一下子嫁了人,爹也好,娘也好,全是失魂落魄了好几天。她日子再平安顺遂,做爹娘的也还是牵肠挂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