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攸兴冲冲出了门,骑上马,跟着程御史的马车去了平北侯府。“大表哥,我这几个月可规矩了,一点坏事没干过!”到了平北侯府,见着张勍,信誓旦旦的表功。
“难为你了。”张勍微笑。邓攸这小子也不知是新被皇帝委了重任,还是真在意父亲不许他叫“表叔”,这几个月来,没调戏过民女,没闹出过丑闻。
程御史和张并见了面,叙过寒温,含混说道:“有位内眷,烦请带去见见小女。”没敢说要拜见侯夫人。张并微晒,“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命人把秋姨娘和几名程家侍女带去内宅。
张勍、张劢两兄弟都在,隆重招待程御史。可怜这兄弟俩从小就被悠然恐吓,“凡和你们祖母沾了边儿的人和事,都要慎重再慎重!否则,谁把祖母招了来,祖母归谁伺候!”——童年的阴影,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后。
外院男人的应酬,师公向来是不参与的。每逢这种场合,他老人家要么出门访友,要么和橦橦玩耍,今天他兴致极好,孟赉也在,他和孟赉下棋。
“终于能大赢特赢了!”师公这个乐呵。他和张并父子下棋通常是赢不了的,外公却不是他的对手。和外公下棋,是师公生平一大乐事。
悠然和傅嵘管家务,阿迟和橦橦陪老人,分工很清晰。橦橦津津有味的旁观棋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仰天长叹,不过不管再怎么心急,绝不开口。阿迟捧着只晶莹玉润的定窑白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棋局已经很明了,没什么悬念,没什么看头。
正有些无聊,门帘被轻轻掀起,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大小姐吩咐过,若二小姐有什么不妥,便来禀报您。”这侍女是程帛的丫头,跪在阿迟面前,低声说着话,“我家秋姨娘跟着老爷来了,跟二小姐说了半天话。这会子,秋姨娘说要拜见夫人,亲自道谢。”
侍女眼中满是企求之色,阿迟微微蹙眉,“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秋姨娘这不是为难丫头吗,不替她回禀,她不依;替她回禀,不一定吃什么挂落。
十三姑姑性子大咧,能陪着你话家常,你就以为京城贵妇人都能把你当座上宾?太过托大,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看在程姐姐面上,我只好跑这一趟。”阿迟吩咐了佩阿几句话,留下佩阿,带着柔翰、寸翰去了程帛所居住的撷翠轩。
到了撷翠轩,程帛迎上来,陪笑称呼“二表嫂”。阿迟微笑,“你好似又清减了几分。表妹,女子还是略丰满些,方显福态。”
程帛柔弱的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总也胖不了。”其实不是,她听说邓攸喜欢美人,喜欢腰肢不盈一握的纤细美人。
秋姨娘穿戴华贵,矜持的坐在上首,等着阿迟来跟她见礼。阿迟淡淡看了她一眼,简短吩咐程帛,“表妹,请你到侧间坐会子。”程帛微笑,“好啊。”顺从的走了,看也没看秋姨娘一眼。
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秋姨娘气的想拍桌子。
“程帛和邓攸的亲事,已成定局。”阿迟静静看着她,直接了当说道:“你的亲生女儿,一定会嫁到富贵祥顺的好人家做原配嫡妻。邓父邓母都是厚道人,邓攸本性也不坏,这门亲事对程帛来说,可说是意外之喜。”
秋姨娘仪态万方的微笑着,神色间满是自得之意。我闺女嫁的好,还用得着你说么?
“成亲之后,程帛日子过的好或不好,在邓家,在邓攸,也在她自己。”阿迟看在和程希的交情上,耐着性子说道:“她若能做一名善于持家理事、能够相夫教子的主妇,邓家自有她一席之地;若屡屡行差踏错,谁也救不了她!”
“邓父邓母宽厚,邓贵妃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若是程帛娘家出了丑闻,被人风言风语的议论,邓贵妃会怎么做?”
秋姨娘拉下了脸。自程帛定亲,她在程家神气多了,程御史也更向着她,有回程太太气急了,哭着要到衙门告状去,“横竖是过不了日子了,我告他一个宠妾灭妻,他这御史也别做了,一起回乡下种地去,倒也清净!”
这死丫头提什么“丑闻”,难不成她已经听说了?秋姨娘心里打鼓。
阿迟声音清洌,“限于身份,国色天香的正室不易娶,可容貌过人的侍姬,却易得。不用多,宫里赐下十名八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程帛的日子便会苦不堪言。”
程帛的娘家根本没什么势力,没法替她撑腰。程帛若不得邓贵妃的意,想怎么收拾她,就能怎么收拾她。
“……她敢?”秋姨娘坐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她,她若这样,岂不是打平北侯府的脸?”
阿迟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程帛靠的是平北侯府?”既知道,你还敢在这里充官太太,想要拜见侯夫人呢,就凭你,也配。
秋姨娘颓然坐下,神色暗淡,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阿迟懒的再理她,带着柔翰、寸翰转身离去。这当然不算完,随即有一位庄重严肃的嬷嬷奉命而来,一板一眼给秋姨娘上起课,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讲的清清楚楚。“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南京,秋姨娘都请依着这些规矩。但凡错了一点半点,程二小姐的事,平北侯府概不理会。”
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这不废话么,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可能不要?
秋姨娘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明媚三月,邓攸请崇圣公主夫妇为媒,到程家放了文定。程御史头一回和这么尊贵的人物打交道,深以为荣。接下来的大定、请期等礼数一一完成。三月底,邓攸亲迎,程帛风光大嫁。
“总算嫁了一位表妹。”阿迟笑咪咪,“嫁表妹,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呢。”
“表妹跟咱们有何干系。”张劢表示不懂,“橦橦出嫁,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
“橦橦,喜欢美人?”阿迟凑近张劢,悄声问道。
“我们兄妹,全喜欢美人。”张劢低声笑,“不光橦橦,我也爱美人。”
这没正经的!阿迟白了他一眼,继续关心小姑子,“那橦橦的终身大事,是打算怎么着?”橦橦喜欢美人,给她弄一个美人去?
张劢摸摸下巴,“爹爹的意思,橦橦的夫婿既要美的惊魂动魄、又要才华横溢武功高强;娘的意思,只要橦橦喜欢便可;外公的意思,橦橦的夫婿定要温文尔雅、一心一意;师公呢,想摆个擂台,比武招亲。”
☆、 95、若此无罪
阿迟掐指一算,想要爹娘、外公、师公都满意,橦橦的未来夫婿除文武双全、美仑美奂、全心全意、温柔体贴之外,还要会讨橦橦喜欢。这样的男子,存世数量好像不多。
“若依着长辈们,橦橦似乎有些难嫁。”阿迟乍一算,很为张橦担着心。照着长辈们这股子挑剔劲儿,很有可能导致橦橦嫁不出去呀。太完美的男人,上哪儿找去。不过再细想想,上帝造人是一对一对造的,不必多虑。
张劢微笑不语。一个人没定亲、没成亲之时,自己也好,长辈也好,往往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其实真遇到了合适的人,那些要求很快会被忘掉。
譬如自己没遇到阿迟之前,哪能想像自己会娶内阁次辅的孙女、一位稚嫩美丽的小姑娘?文武殊途,内阁争斗激烈,徐次辅的孙女绝不是好的联姻人选。自己的妻子需是有才华、有才能的干练女子,能和自己一起支撑起整个魏国公府,而不是一位娇生惯养、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女。这都是曾经的条条框框。真喜欢上了,朝中争斗也好,稚嫩柔弱也好,都不是障碍,都不是问题。
“也不知橦橦自己想要什么样的。”阿迟疑惑问道。橦橦才是当事人,她的终身大事,总要听听她的意思吧。可惜,这么敏感的事,没好意思当面询问。
张劢虚心请教,“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么,竟还要问女孩儿家怎么想?”阿迟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是自然。”日子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要一起生活的人,哪能不理会她本人的想法。
张劢眼睛放光,饶有兴致,“原来如此。夫人,当年你我之事,岳父岳母也曾垂询于你吧,夫人是怎生对答的,说来听听。”
阿迟故意皱眉凝神,做沉思状,“当年啊,家父总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目光很柔和,很慈爱,却始终不曾开口。家母倒是隐隐约约的询问过,‘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张劢微笑看着妻子,心里很有些紧张,“夫人,如何?”快说快说,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阿迟努力回忆着往事,“那时我说什么来着?让我想想。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唉,年代久远,记不清了,真是记不清了。”
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夫人如今好似对我改观不少。”张劢似笑非笑,“昨晚夫人还夸奖过我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