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在西山住了几天,世外桃源一般悠闲。橦橦和外公外婆照看家务,任事不用阿迟操心。师公带着徐述徐逸满山乱转,天天带回来不少新鲜事。
父母、兄长、弟弟,天天能见着,天天聚在一处,好不逍遥。
唯一遗憾的,就是孩儿他爹忙于公务,三五日才能过来一回,未免有些不美。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躲在西山,也躲不开炎炎暑意。外公泼墨挥毫,写下两行洒脱飞扬的大字,“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一开始,张劢回回催着阿迟,“序哥儿娘,回家吧。没有你们娘儿俩,序哥儿爹日子很难过。”天气越来越热之后,张劢却绝口不提了。
阿迟还以为他是怕妻儿回城中暑,一笑置之。仲凯你很体贴呢,怕我和儿子热着,宁可自己受孤单。往后啊,给你颁一个好爹爹奖,奖励你这番心胸。
阿迟哪里想到,张劢不再催她回家,是怕路上不太平。
直隶、山东、河南、安徽数地大旱,很多地方“所在旱荒,尽食麻叶、树皮,饥殍载路”。朝廷派了赈灾官员,督同地方州县官,查明灾情,计人口给赈。但是,灾情严重,流民遍地。
旱灾之后,常常是米价飞涨。徐首辅上了表章,请以太仓米十万石平价发粜,以平抑米价,以缓日前之急。诏可。
张橦知道后,很热心的捐出私房银子两千两,买了五千石粮食,运到灾区赈济灾民。她一带头,京中不少贵女、贵妇都捐出银两、粮食,倒也顶得不少事,多救不少人。
阿迟当然也参与了。不过她并不假手他人,也不捐银给官府,而是命人亲自买粮食,亲自运到灾区,亲自发放到灾民手中——捐给官府,能不能落到灾民口中,还两说。
“看着他,知道世上还有人挨饿,吃不上饭,心中不忍。”阿迟但凡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张序,心就软的一蹋糊涂,“为了他,也要多做善事。”
在赈灾这件事中,徐首辅表现的既从容不迫又处事果断、井井有条,几个省份的灾民都领到了救济,没有发生民乱。
遇到这样严重的旱灾,不仅没有发生大的变故,而且定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举行的秋闱也照常举行,照常放榜,丝毫没有耽搁、延误。
功名不受影响,士子们自然是感激的。经历过旱灾之后,徐首辅威望更隆。
☆、第117章 觏尔新婚
秋风渐起之时,局势已经宁静,休养够的外公、师公带着阿迟、橦橦,悠闲回城。路上两位老爷子同乘一辆车,热热闹闹的吵了一路,“大哥儿和小二都归我管,阿并的孙子要学功夫!”“那可不成,我女儿的孙子,定要斯斯文文的。两个孩子,还是勉为其难的由我来教罢。”
“阿并敢说不让师父管?”
“阿悠敢说不让爹爹管?”
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肯示弱。一直回到平北侯府,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两位老爷子的争吵,张并向来不敢瞎搀和。橦橦出嫁在即,悠然正忙盘点着女儿的嫁妆、婚礼,忙的不可开交。百忙之中,悠然笑咪咪抬头,“不如这么着,分了吧。大哥儿离他祖父最近,归他祖父。小二长的俊,合师父的心意,归师父。爹爹您也别闲着,不是还有橦橦么?”
外公板着脸,不肯说话。他最疼橦橦,往后橦橦出了阁,有了孩子,肯定是他的心肝宝贝。不过,他实在不喜欢钟珩那小子。
知父莫若女。悠然劝他,“从前,您也不待见您五女婿,可是阿勍阿劢和橦橦,您岂有不疼的?甭理会孩子他爹了,至要紧是孩子他娘。”
外公勉强点了头。
师公紧皱双眉想了半天,划算,还是不划算?只分着一个啊。阿迟把序哥儿举到他跟前,序哥儿笑靥如花,师公酥倒,接过小二抱在怀里,心满意足。一个就一个吧,小二这样的资质,以一顶百!
悠然笑咪咪在橦橦的嫁妆单子上添了一笔:外公一枚,外婆一枚。二老都跟着橦橦过日子去罢,年轻人需要你们。
张并看见了,颇为心动,“还能这么着呢?阿悠再添一笔吧,爹爹一枚,娘亲一枚。干脆把咱俩也陪过去,守着咱闺女。”
把悠然乐的,“哥哥不必担心,咱闺女厉害着呢。她不欺负钟家人算好的了,钟家人敢寻趁她?”
张并嘟囔,“我终归是放心不下。”一直觉着儿子闺女都是一样的,如今看来,还是生儿子好。儿子能娶媳妇进门,闺女却要嫁到人家去,让做爹娘的牵肠挂肚。
悠然很善解人意的拍拍他,“哥哥,儿子要靠自己过日子,闺女也是一样,最终要靠自己。爹娘不能陪她一辈子。”
张并哼了一声,“阿悠,给橦橦不光要多带财物,还要多带人。钟珩那小子敢对橦橦不好,传个信回来,哥哥杀将过去,把钟家打一个落花流水!”
悠然失笑,“成啊,多带人手。”爹爹当初嫁闺女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哥哥如今嫁闺女,却是杀气腾腾的。阿珩啊,哪天见了面我得提醒提醒你,橦橦的爹爹,比我爹爹还招惹不得。
婚礼在即,女家是担心自己闺女,男家也不轻松,忧虑自家子弟。
钟家最不满意的是新郎的祖母,孙氏太夫人。“阿珩的邻舍被平北侯府买下了,宅子拓宽了一倍还多?”孙氏极为恼怒,“哪有女家这般下男家脸面的,显摆他张家富有么?”
钟煓笑道:“这真是没法子的事。儿子给阿珩置的宅院略小了一点,放不下橦橦的嫁妆。这么着,亲家才想要拓宽宅院的。娘,您仔细想想,这是好事!孙媳妇的陪嫁多,便宜的是您曾孙子!”亲娘的嫁妆,还不是留给亲生儿子的。
孙氏乍一听过去,觉着有理。细想想,又觉着不对,“阿珩的颜面往哪放!他住的宅子,竟然一半是钟家的,一半是张家的!阿珩在家里,摆不起一家之主的气势啊。”
钟煓很无奈。宅子就算全是钟家的,阿珩也不会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您是不知道,阿珩对橦橦是何等的钟情,何等的迁就。
钟煓才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水冰心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钟煓会意,作出生气的样子,“阿珩这臭小子,净惹长辈生气,让长辈替他操心。我看见他就着急上火,恨不得抽他!干脆这么着,成亲之后,让他带着媳妇儿离开京城,到辽东建功立业去。”
“你敢!”孙氏一声大喝,“你敢把我乖孙子撵走,我跟你没完!”
钟煓委屈道:“您不知道,那臭小子要气死人了。但凡有什么事,他必定是向着张家,向着他岳父。我略应的慢一点,他就跳脚。昨儿竟叫嚣什么,若给他 媳妇儿气受,他便离开京城,一辈子不回来。您说说,有他这么做儿子的么?有他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么?故此我才这么说的。娘,阿珩吃里扒外,干脆这孩子咱们 不要了,把他丢到边疆去,没准儿还能给钟家挣份功业……”
孙氏急的四处乱寻摸,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好把钟煓打一顿。真摸着了个茶杯,举到空中想砸,却又舍不得,恨恨的摔到了地上,“什么都依着珩儿!不许跟他拗着!你敢把珩儿再弄到辽东,我……我也跟着去!”
钟煓满脸陪笑,“听您的,听您的!依着那臭小子,不跟他打别,不把他弄走。”
钟煓一再保证,孙氏才算稍微放心。
“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顶多是两人伸出手来一般大,谁也不压着谁。”孙氏念叼着,“若到了辽东那么远的地方,他便是被张橦欺负死了,咱们也不知道!”那么着,岂不是更揪心。
“那,若是张家再有什么说法……?”钟煓陪笑请示。
孙氏咬咬牙,“全依着他们!横竖他们是女家,只有盼着闺女好的。”
钟煓、水冰心恭谨的答应,再无异言。
平北侯府,来给张橦添妆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橦橦你很阔气啊。”傅嵘和阿迟拿着张橦长长的嫁妆单子看,啧啧称赞。
张橦伸出手,“你们给添的呢,在哪?”甭废话了,做哥哥嫂嫂的,这种紧要关头,不得冲在前头啊。
傅嵘很大方,“你大哥说,给你个西山的别院。要是你们在城里住腻味了,便到乡下散散心去。”
张橦询问过,“有没有樱桃沟?有没有水杉树?有没有钓鱼的地方?有没有江南园林?”一一得到确定的答复,满意点头,“很不坏。”
阿迟也慷慨,“定府大街的铺子,给你一个。”张橦笑嘻嘻问,“铺子赚钱不?”阿迟淡定又自负,“我的铺子,没有不赚钱的。”张橦冲她伸出大拇指。
十月初六是正日子,初五下午发嫁妆。这天孙氏亲自坐镇,看着一抬又一抬的嫁妆流水般抬了进来,看的眼都直了。前来围观的钟家亲眷,更是赞不绝口。
更有本家嫂嫂打趣钟珩,“珩哥儿这媳妇可是娶着了,旁的不说,嫁妆是真体面。”
钟珩浅浅笑着,绮丽如春,这些嫁妆算什么,真见着我媳妇儿,你们才该惊艳!
果然不出钟珩所料,次日晚上行过婚礼,新郎新娘送入洞房。新郎小心翼翼揭开新娘盖头之后,围观的女眷们都看呆了。平北侯府大小姐是美貌的,她们都知道,却不知道,会美的这般令人心动。
阿珩,你这媳妇真娶着了。
第二天认亲的时候,孟赉、孟赉的妻子钟氏都来了。钟氏是姑奶奶,孟赉是姑爷,他们夫妇来认亲,身份上说的过去。
钟氏这个人,从小母亲、兄嫂疼爱,无忧无虑长大的,没什么坏心眼儿。这回虽说和孟赉生了气,心里很盼着张橦在夫家受受难为,究竟也只是赌赌气,不是要认真下绊子。眼看着张橦在每一位长辈面前都顺顺利利过了关,虽有些失望,生了会儿闷气,过后也就算了。
“不是说好了,抖抖太婆婆的威风?怎么临阵退缩?”过后,钟氏寻了个空子,悄悄抱怨嫂嫂孙氏。
孙氏一迭声道:“小妹你是不知道,珩儿性子不好,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远离京城,再也不回来。你说说,我怎么舍得?他呀,把他媳妇儿看的眼珠子一般。”
钟氏顿觉扫兴。怎么张橦跟她娘亲一样,都能嫁着这样的夫婿?张并功成封侯,还铁了心要取悠然这庶女;钟珩侯门子弟,偏偏能对妻子死心蹋地。这母女俩,运气倒是真好。
钟氏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三朝回门那天,张勍早早的过来接妹妹、妹夫。仔细瞅了瞅,橦橦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呢,嗯,更像大人了。
新人回到平北侯府,张并和悠然把女儿上上下下打量过,见女儿面如桃花,眉目温柔,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开喜。女儿,长大了。
“橦橦,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张并淡淡问道。
张橦笑咪咪摇头,钟珩小声嘀咕,“我没欺负她,她欺负我。”师公拍拍他的肩,“小子,有人欺负你,是福份呢。师公倒是想让人欺负,也没有呀。”钟珩微笑,“师公您说的极有道理,极有道理!”
☆、第118章 钟鼓既设(终章.上)
长辈们、哥嫂们看在眼里,有的喜悦,有的酸楚。哥哥嫂嫂们都替橦橦高兴,这丫头总算有了钟情的人,也会害羞了!张并则是心里酸酸的,觉着闺女被人抢走了。
原本是外公最不喜欢钟珩,时不时的给钟珩脸色看。这会儿变成张并最看不惯女婿,不管女婿再怎么巴结讨好他,也不肯给个笑脸。
“橦橦,咱们也生个闺女!”钟珩悄悄拉着妻子,说出自己的伟大抱负,“等咱闺女长大了,我也跟岳父似的,逞逞老泰山的威风!”
张橦扑哧一乐,珩珩啊,你这志气可真是太远大了!咱们才成亲三日,等到怀上孩子,生下来,等到孩子长大……你想逞老泰山的威风,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小两口在平北侯府盘桓到下午晌才走。回到钟家,钟珩偷偷跟水冰心抱怨,“岳母待我很亲切,岳父么,跟仇人似的。”水冰心安慰他,“都是一样的。你爹爹看你两个姐夫,也是极不顺眼。”
张橦呢,则是常常不经意间,“水姨”就脱口而出。她从小叫惯“水姨”,乍一改成“娘”,还真是不习惯。钟珩每每冲她瞪眼睛,“什么记性!”水冰心佯怒,“敢对我橦橦呼来喝去的?好大胆子!”向着张橦,给钟珩一顿好捶。
钟珩很是幽怨,“娘,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水冰心和张橦看着他那幅可怜样子,笑出声来。
十一月,魏国公府来了位客人,阿迟的娘家表兄,陆琝。今年的秋闱陆琝蟾宫折桂,中了举人,这回是赴京准备明年的会试。
张劢和阿迟礼貌周到的接待了陆琝。张劢微笑道:“岳父在西山养病,西山倒是幽静之处,适合读书。不过表兄若要时常会文,拜访师长,还是城里便利。不知表兄的意思如何?”
陆琝客气的道了谢,“多谢妹夫想着。依着愚兄,还是寻个清幽所在静静心为好。会文访友,明年开了春再说。”张劢自然点头称好,着人送他去了西山。在西山,徐郴能指点他的功课,徐逊可以和他切搓,陆芸能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从头到尾,陆琝端端正正坐着,眼光根本没向阿迟的方向看。
“序哥儿娘,你这位表兄,很知礼。”客人走后,张劢似笑非笑看着妻子,慢吞吞说道。
陆琝,至今尚未成亲。听说他发了志愿,一天不中进士,便一天不娶妻。他的祖父母、父母,为了他这点子执拗,整天唉声叹气,愁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