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庆祥的话让姨太太吓得脸色煞白,“大帅?”
“当老子没长脑袋?谁让你在老子跟前说这些的?你乖乖把实话说了,老子留你一命,不然扒了你的皮!”
“大帅开恩啊,我也只是听旁人说的,外面的人都这么说的啊!”
“外边的人?”马庆祥敞着军装,坐到太师椅上,“外边的人是哪个?总有个名字!”
姨太太还在哭,马庆祥不耐烦了,一挥手,“给老子拖下去!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帅,大帅不能啊,我还怀着你的骨肉啊……”
“骨肉?”马庆祥抓了抓络腮胡子,“老子不缺儿子,不差你这一个!拉下去!”
渐渐的,哭声远了,马庆祥烦躁的在屋内踱起了步子,听到敲门声,一皱眉毛,刚想开口骂,却见是马夫人,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夫人。”
“大帅,这是怎么了?远远就听老九在那哭,好好的抽什么鞭子?”
“别提了!”
马庆祥把事情一说,马夫人柳眉倒竖,刷的抽出挂在腰间的马鞭,“还问什么问,打死了事!”
“夫人?”
“大帅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忘记刀口舔血的日子了?”马夫人咬牙说道:“这事说不准还牵扯到谁,可楼家是绝倒不了的,楼家不倒,再大的风浪也奈何不了李三少!大帅能有今天,是因为谁?何况,楼家出事了,咱们能得着什么好?大帅,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该讲究的就是义气!咱们是马匪胡子,可马匪胡子也有江湖道义!”
听了马夫人的话,马庆祥也回过味来了,走到门口扯开嗓子吼了一句:“去把府里的人都给老子叫来!”
无独有偶,马家的事并非个例,云南督帅龙逸亭下令处置了早年跟着他的一个“谋士”,南六省宋舟杀了两个同族兄弟,山西阎淮玉把身边的几个心腹全都敲打一遍,四川刘抚仙直接闭门谢客。
司马君做得更彻底,他直接发表停电,驳斥报纸上的言论,并言,“司马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日人及西人所言,均为污蔑!”
在他之后,各地督帅也接连发表通电,民国独有的通电满天飞的奇景再度出现,但这一次,为的却不是互相攻讦争权夺利。
楼大总统本想在广播中发表讲话帮儿子一把,却被白老来电阻止了。
“这点小事,逍儿和言儿能处理。”
小事?
楼大总统挠头,一个处理不好,可就是身败名裂的大事!
“听父亲的吧。”楼夫人劝道:“父亲在关北,这样说,必定是孩子那边已经有了安排,大总统就不要插手了。”
一旁捧着趣谈报增刊的楼二少抬起头,“父亲,听外祖父的。”
“儿子,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别捣乱了啊。”
“父亲,听外祖父的没错。”
看着坚持“真理”不动摇的楼二少,楼大总统无语了。
楼夫人轻笑了一声,“大总统?”
“也罢!”楼大总统一拍脑门,一把抱起了楼二少,“就听岳父的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外边闹得沸沸扬扬,大帅府内却依旧平静。
得到李谨言的授意,文老板旗下的时政新闻等报纸,针对大肆诋毁污蔑北六省甚至是李谨言本人的报道和言论,只发表了几篇不痛不痒的反驳文章,这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也让外界质疑的声音更大。
“真的问心无愧,为何公开反驳都不敢?”
那个揭露北六省“黑幕”的撰稿人接连又发表了几篇文章,看到文章的内容,李谨言反倒松了口气。哪怕言辞更加激烈,揭露的“内幕”更多,却没有一件事说到点子上。写这些文章的人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例如李庆云在财政局挂职,其他更隐秘的事情却一无所知。告诉他这些的,应该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至于是不是某些势力安排的“内线”,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李谨言指着报纸文章后的署名,道:“哑叔,能想办法查清这个人的底细吗?”
哑叔点点头,随即用手在颈边划了一下。
”不,暂时不动他。”李谨言摇摇头,“也不要抓他。”
这个人还要留着,他可是面“大旗”,说不准会有不小的用处。
哑叔仅存的一只眼睛眯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再次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处在北六省情报局中的地位很特殊,四处有多少人,这些人都是什么出身,有什么本事,平时都做些什么,其他三处的人很少知道。可对四处,他们都很忌惮,不只因为哑叔是李谨言的“心腹”。
哑叔手下都是江湖人,有些还是早些年被朝廷通缉的惯匪巨盗,他们没受过专业的情报训练,做事却能滴水不漏。不说视人命如草芥,也各个心狠手辣。只要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就没人敢小视他们。
在后贝加尔的孟二虎等人,在这些人的面前,连徒子徒孙都够不上。
人都有亲疏远近,豹子等人更像是他手下的“员工”,哑叔则像他的“长辈”和“家人”。将事情交给哑叔,李谨言才能完全放心。
哑叔离开后,李谨言回到书桌前,继续他还没写完的大字。
白老依旧每天检查他的功课,好与不好都会指出,习字之外,又教他读史。冉老是史学大家,白老无暇时,冉老便“撸袖子”上阵,一部《春秋》,讲得浅显易懂,精彩至极,就算对此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听得入神。
李谨言原以为自己听不进去,可在白老和冉老的口中,枯燥的历史和古人的智慧计谋都变得生动,他们不是在给李谨言讲史,倒像是在给他讲故事。对于两位老先生的用心,李谨言十分感激,若他知道自己被当成六岁的孩子教,会做何感想?
天知道。
细想一下,多少人手捧万金都无法得到几位老先生一句提点,李三少自然不会身在福中不知福。
写好的五篇大字上交,白老和冉老正在对弈,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绞杀在一起,旗鼓相当,却也同时陷入困局。
“困局?”白老捻起一粒白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困局仍可解。”
“诚然。”冉老捻起一粒黑子,“思而后谋,谋定后动。”
黑子落下,困局成了死局。
“死局,可解?”
白老又捻起一粒白子,却没有落下,而是看向李谨言,“可知死局如何解?”
李谨言拧紧眉头,苦思半晌,只能摇头,这两位摆下棋局让他来解,和让刚学数数的孩子去解哥德巴赫猜想有区别吗?
“外祖父,冉老,谨言无法。”
“真无法?”
白老朗声一笑,手中白子落下,却不是落在棋盘的空处,而是一枚黑子之上。冉老更是一挥手臂,将半盘棋子扫落,李谨言看着两位老先生的举动,下巴掉在了地上。
“既然无解,何必去解?”白老将余下的另一半棋子扫落,“无理可讲,便不讲理。古人言以理服人,却也道一力降十会。”
冉老接着道:“有德者,可讲理,无理取闹者,无需讲理。”
“……”眼前这两位是在告诉他,讲道理的途径走不通,就直接凭拳头说话?
“然。”
还然?话说眼前这两位的确是国学泰斗没错吧?文化素养非同一般高山仰止吧?竟然“教唆”他不要讲理?
不过有楼少帅摆在那里,白老的教育方式,似乎也不难理解。
“谨言受教。”
既然长辈都这么教了,那就这么干吧,没什么好想的。
“孺子可教。”
白老和冉老同时捻须而笑。
在李谨言计划将以理服人变成以力服人时,关北子弟小学的一间教室里也展开了一场争论。
“报纸上都登出证据了,证明不是子无虚有!卖国的人难道不该骂?!“
“报纸上说的就是真的吗?白纸黑字不全靠一支笔吗?”
“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不见李谨言出来反驳?!”
“你叫李先生什么?!”
“李谨言!”男孩穿着蓝色的短衫和黑色的裤子,脸上带着得意,“都是名字,为什么不能叫?我哥哥说了,他就是个卖国贼……”
男孩的话没说完,就被一本书砸到了头上,接着,又有更多的书本,练习册和笔朝他扔了过来。一个孩子一边扔,一边喊道:“你骂李先生!你是坏人!我娘说了,李先生救活了我们一家,是活菩萨,你们都是坏人!忘恩负义的坏人!”
教室里的喧闹声传到了外边,拿着书本和教尺的杨聘婷在门外驻足良久,等到上课钟响,才推开门走进去。见到杨聘婷,孩子们都安静下来,只有一个男孩在还在哭。
杨聘婷把书本和教尺放下,走下讲台,孩子们的脸上带着忐忑,“先生……”
见杨聘婷走过来,男孩哭得更大声了,“先生,他们都欺负我!”
“先生刚刚在门外听到了。”杨聘婷拿出手绢,擦干净男孩脸上的墨渍和眼泪,“可以告诉先生,为什么要那么说李先生吗?”
“是哥哥说的。”男孩抽噎着,一边说一边打嗝,“哥哥从上海回来这么说的。”
“先生教过大家不能人云亦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去想对不对?”
“恩。”
“那么,你告诉先生,你真的认为你哥哥的话都对吗?”
男孩想了想,不再说话了。
杨聘婷让男孩回到座位上,起身走到讲台边,看着教室中所有的孩子,声音平缓柔和,“先生今天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流言止于智者。流言,就是没有根据的言论,智者,就是聪明的人。也就是说,聪明的孩子,是不会去相信没有任何根据的传言的。”
教室中安静下来,只余下杨聘婷的声音。
“这间学堂是李先生出资建的,大家每天的早餐和晚餐,免去的学费,成绩好的奖励金,都是托李先生和许多好心人的福。大家还认为报纸上说的都是对的吗?刘成虎,你可以告诉先生,你的父母在哪家工厂做工?你的哥哥能去上海是因为什么?”
男孩站起身,“我爹在毛刷厂,我娘也在。我哥哥去上海造船厂学习,是……”
“是什么?”
“是李先生送他去的。”
“还有我!”另一个孩子举起手,“我爹也在李先生的工厂里上班!“
“我娘也是!”
“还有我,我爹娘都说,没有李先生,我们一家都要在逃荒的时候饿死,我姐姐也会被卖了,就像电影里那个漂亮姐姐一样……”
“我家也是,我娘说少帅和李先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少帅说男儿要报国,我长大了要考军校,为国家打仗!”
杨聘婷一直微笑着站在讲台上,直到所有的孩子都发言之后,才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都是聪明的孩子,先生相信,大家不会再随便听信流言,都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用心去想,对不对?”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