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给太子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便是这会儿能苟延残喘,消息传到上京,太子也绝不会饶过他们的!
明明是此事机密至极,便是宫里,也是连皇后娘娘都瞒了的,四皇子怎么会探得消息,还这么快就赶了来?!
阿青那个贱人倒是乖觉,竟然攀上了楚昭这棵大树,怪不得方才有恃无恐!
而自己,以内监的身份,却行此堪比谋逆的大事,约摸脱不了凌迟或五马分尸的命运……
这样想着,王保顿时宛若一滩烂泥般再也起不来了……
楚昭的眼睛已经从王保身上挪开:
事情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王保身上,倒是那伏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
“青公子——”霁云跪伏在青公子身侧,任那鲜血浸湿了衣袍,双手和小脸上也全是青公子殷红的血,霁云却是一无所觉,眼里只有倒在血泊中面貌狰狞双眼紧闭的青公子,“我回来了,云儿回来了,你放心,我家阿呆是神医呢,他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一定可以的——青公子,你睁睁眼,你睁睁眼看看云儿呀!”
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谢弥逊已经飞身而至,不待霁云开口,便即俯身去探青公子的脉,却很快呆了一下——
这人受伤太重,奇经八脉生息已然全部断绝,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却仍是从怀里掏出包银针,极快的刺进青公子三十六处大穴。
“傻孩子——”青公子的眼睛终于缓缓张开,在阿呆身上注目片刻,便定定的落在霁云身上,嘴角是暖暖的笑意,“哭什么,我现在,很好啊——对了,别叫我公子,叫我大哥就好——”
自己有些自私了,明明看小云的样子,定是出身大家才对,又岂是自己这般低贱肮脏的人可以高攀的?可真是,喜欢这孩子呢。而且,自己也实在孤单怕了,好歹离开的时候,会有一个亲人送自己一程吧……
霁云眼泪落得更急,频频点头:
“云儿心里,公子早就和大哥一般了!云儿没有兄弟姊妹,所以大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别人欺负云儿时,大哥还要帮云儿打回去的对不对?”
青公子眼睛更亮了一些,似是对霁云描述的生活充满了向往,竟然轻笑一声:
“云儿,大哥也想,护你一生!不过这辈子是不成了,来生吧,来生,大哥一定护你一世。这一世,大哥太累了……”
从雌伏于恶人身下的那一刻,自己就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这样一个彻底解脱的时候。
现在,终于可以走了!
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温婉的少女影子,那是玉娘呢!阿开来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无牵挂的走了!
整整八年了呢!
翩翩如玉的少年郎进京赶考的路上偶遇官家小姐李玉娘。少年风神如玉,少女温婉美丽,虽不过半月行程,两人却早已情窦暗生。
原指望待自己一举高中便即上门求娶,那料甫进京城便惊闻李父竟为了升官发财要将女儿送于太子为妾!
小情侣连夜出逃,原以为只要逃出上京,便可以从此海阔天空,却哪里料到竟双双被捉,然后一起押送太子府上!
从见到太子那一刻起,才知道原来这人世间竟然真的有地狱!
“想让玉娘活下去,就乖乖的伺候好孤——”那人不是一国储君吗?却原来竟是衣冠禽兽!
“贱人!你这肮脏的东西,爬上太子的床还不算,竟还敢算计太子妃?”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男人的根本被一刀剪去,却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之所以出现在太子妃的寝宫只是因为那蛇蝎女人告诉自己,她可以帮助自己和玉娘逃出去……
青公子眼神慢慢涣散,似是追忆,又似是畅想,似是悲伤,又似是喜悦:
“玉娘,救,玉娘,忘了我……对不起,哥……青川,我回来了——”
青公子长长的叹息一声,竟是再无声息,惟有那双眼睛,却仍是大张着望向天空,似是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又好像在追忆着什么……
霁云身子一晃,楚昭和阿逊同时上前一步,一边儿一个扶住了霁云。
霁云抬起头,艰难的看向楚昭:“四皇子,玉娘——”
没想到霁云忽然如此郑重的称呼自己,楚昭明显怔了一下,半晌重重点头,温声道:
“云儿放心,昭定会救出玉娘。”
霁云推开两人,跪在地上,一点点的小心擦拭着青公子脸上的血污:
“四皇子说会救出玉娘,就一定可以救出玉娘,云儿会亲自把你送回哥哥身边,大哥,你放心走吧……”
伸出小手,慢慢合上了青公子的眼睛……
29天高任鸟飞(十二)
“云儿要和你离开?”楚昭不觉眉头一蹙,虽然无法确定云儿到底是不是太傅的女儿,但楚昭就是不愿意这样放她离开——
不说此次云儿立下大功,便只是太傅思女时的夜夜伤神,每每都令楚昭也跟着心焦不已,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带云儿回上京。
“你别操那么多心了!”谢弥逊确实漂亮,不过微一挑眉,旁边伺候的丫鬟脸顿时一红,便是捧在手里的茶碗都差点儿打翻。
“快回上京去吧,那人急着把这么多金子运回京城,目的肯定和你有关吧?而你之后在朝中的地位是会更稳固还是就此一败涂地,则全在和祈梁国这一战上。这马上就入秋了,粮草方面——”
楚昭眼中神情一震:
一直以为谢弥逊就是个无知荒唐的浪荡公子罢了,却没想到眼光竟能放得这么远!只可惜他的身后……
缓缓放下杯子试探着道: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阿逊现在文才武略俱是如此高妙。果然不愧为谢家芝兰玉树!”
谢家的主事者一向最是看好自己的太子大哥,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谢弥逊能投靠自己……
“阿昭,你何必如此试探与我?”谢弥逊冷冷的一眼瞧了过来,“那谢家与我有什么相干?阿逊也还是从前的阿逊,你们尽管斗来斗去,谁胜谁败,却和我无一点干系。我谢弥逊做事自来都是随心所欲,说这些于你听,并不就是站在你的一方——”
只是不想我家云儿伤心罢了!
楚昭沉默半晌,再抬起头来,又换上了平时温文尔雅的笑容:
“阿逊不必着恼,是昭唐突了。”
拍了拍手,马上有侍卫捧了个盘子上来,掀开上面的锦帕,却赫然是满满一盘金子。
谢弥逊却并未伸手去接,依旧冷眼瞧着楚昭。
“阿逊切勿多心。”楚昭正色道,“你当这金子是奖赏也罢,是谢礼也好,却是一定要收下。阿逊既然不喜欢遮遮掩掩,那昭也就坦诚相待。从前确是昭错看了阿逊,昭这里向你道歉。”
说着,竟然起身,对着谢弥逊深深一揖。
谢弥逊愣了一下,良久苦笑着摇摇头:
“我就说,不喜欢你们这一套,你们一个个的花花肠子都太多了,这样的日子,太累。”
听谢弥逊此言,楚昭不过微微一怔,却又旋即释然: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只要走得路是自己选好的,并渴望拥有的,自然便可以无怨无悔!
从母妃死在宫中那一刻开始,楚昭就已经了悟:对于自己而言,要想活着,并活的痛快,那就只能朝着那最高的位子进发,也只有登上那至尊之位,自己才不会再次品尝痛失母妃那般的锥心之痛,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即便这中间如何艰难险阻,荆棘丛生,拉扯的自己如何血痕累累,只要不死,自己都不会放弃。
“好。”楚昭洒然一笑,“既然你如此说,那昭也明白的告诉你,这金子,是要给云儿的。昭可以把云儿暂时托付于你,但绝不允许云儿过苦日子。”
现在已经十有□能够确定,云儿应该就是太傅的女儿。
不然,以谢弥逊这么冷情的心肠,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如此不计生死。而且以谢弥逊对云儿的看重,也绝不会允许她一人置身险地,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所有这些,都是云儿自己的主意。再从谢弥逊方才所言,分明对前方战事很是关注……
这两天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禀说,翼城方家确实收留过一个叫容霁云的女孩子,而且方家不知为何,却对这事瞒的很紧,甚至前一段时间还发卖了府中的大批奴仆……
只是与现在的云儿有出入的是,方府中的容霁云据说长相奇丑,还下肢残疾,便是右边脸颊上还有一块儿巴掌大小的可怖胎记……
只是楚昭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小时候也见过霁云,小脸儿上却是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胎记?
即便被带走的这几年,可能或会长出来什么东西也未可知,楚昭却仍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前这个云儿,才是真正的容霁云。
以太傅那样的龙章凤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丑陋残疾的孩儿?云儿现在这个模样就刚刚好。
这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这孩子会知道金矿之事,又为何这般维护自己!
(霁云翻白眼中:少自作多情了,我是为了我家爹爹好不好,才不是为了你!)
而自己端了太子的金矿,此行回上京,必是危机重重,便是以后,和太子之间也自有一番恶斗,云儿倒是不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些。
更何况这谢弥逊——
楚昭眼神儿微有些飘,虽然自己还是有些看不顺眼吧,却不能否认此人武功确是高强,又对云儿言听计从的样子……
“啰里啰嗦那么多做什么?”谢弥逊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筋骨似的斜靠在椅子上,无所谓的道,“不就是一盘儿金子吗,我自然会收下,我倒是想要你再多给两盘儿,就怕你不舍得。”
“多给两盘儿?”楚昭一愣。
“这一盘儿,我怕不够分。”阿呆扶额叹息,“你不是允了云儿,放那些被抓了的壮丁回来吗,云儿怕是会把这些东西全都分出去。”
看来自己以后要好好挣钱,自己可不喜欢云儿想往外送东西时却要找别人要!
“倒是我疏忽了。”楚昭点头,正色道,“这盘金子是送给云儿的,你只收起来便是。至于善后事宜,我会着人去办。”
看谢弥逊心满意足的起身,楚昭眯了眯眼:
这人并不是不爱动心眼儿子,实在是端看他认为值不值得自己动心眼儿罢了!
“阿逊暂等片刻。”楚昭忙出声劝止,“还有两个人,也要有劳阿逊一并带上。”
话音一落,便有两个青衣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两人看着虽是容貌平平,行动之间却有着逼人的杀气,两人一跨进室内,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好像要冻住一般。
楚昭摆摆手,两人迅疾退到角落中,明明两人均是身材高大,可一旦敛去杀气竟是再没有一点儿存在感。
便是谢弥逊脸上也不由露出欣赏之意。
“这两个人你带走。”楚昭语气不容商量,“保护云儿安全。”
自己只是暂时把云儿托付给谢弥逊,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自己可是从来都不放心把自己看重的人或物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即便暂时不得已,那也必须在自己掌控之下!
保护云儿安全?谢弥逊眼里有些嘲笑的意味,怕更为了防备自己吧?
“可以。”谢弥逊明白,楚昭的性格,既说要给云儿两个人,必然不会再带走,自己便是多费口舌也是无益,倒不如爽爽快快的答应下来。
至于以后会怎样,端看自己心情了!
看谢弥逊爽快应下,楚昭的欣赏又多了些:谢弥逊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世上把这么个聪明人看成呆子的也就云儿一个了吧?
偏生谢弥逊好像也很喜欢被当做呆子呢——当然,对象仅限于云儿一个罢了!
楚昭离开时,霁云的房间仍然紧闭着。任楚昭在外面站了良久,霁云才终于打开门来:
“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