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远舟受冷一般双手环住自己,将头埋首在膝盖里,音色渐渐染了浓重的悲伤,“求你了,见见我……皇兄,我舍不得你……”
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变成了近乎呜咽的声音。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安静到阜远舟都觉得绝望。
门扉却在这时慢慢发出了吱呀声,随后是脚步声,慢慢接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阜远舟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看到了披着外袍眼神淡漠带哀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他几乎是豁然起身去抱他,巨大的力道撞得阜怀尧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阜远舟在外面呆了一夜,身上都是冰凉凉的,刚从屋里出来的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阜远舟颤抖着抚上他的面容,眼眶微红,“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出来见我……”
阜怀尧苦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明明理智叫嚣着不要这么做,但是在回神之时,他已经在阜远舟的怀里了。
“皇兄,你是不是……”
阜怀尧微微撇开头躲开他的手。
阜远舟僵住。
“远舟,”阜怀尧并没退出他的怀抱,只是道:“朕祝你,一路顺风,岁月安稳。”
阜远舟收紧了落空的手,“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
“事到如今,”阜怀尧淡淡道,“你认为呢?”
阜远舟慢慢冷静下来,“若有一分希望,我总会争取的。”
阜怀尧勾起半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朕以为你最懂朕的性子。”
“……至少我以前从不知道你会喜欢我。”阜远舟也笑了,哀凉的笑,“甚至赶走我。”
“也许你觉得我会杀了你。”阜怀尧淡淡陈述事实。
阜远舟惨笑一声,“你现在这么做,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阜怀尧眼神一颤,“远舟,若是你能明白其中有什么区别,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因为你于我来说,早已是足以让我违背伦理的存在。
阜远舟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阜怀尧却没解释的意思,慢慢挣脱他的手,“你该走了。”
“皇兄!”阜远舟喉头一哽,眼角隐见水光,这一声如同惊鸟嘶鸣,痛得几乎呕出血来。
阜怀尧几乎在他的喊声中失态,但最后还是稳住了颤抖的指尖,转身朝房门走去,“走吧,早朝将至,朕……就不送你了。”
还未走出两步,就被人从身后用力抱住。
阜远舟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响在他的耳侧:“皇兄,你承认你喜欢我的……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了……”
……
七千精兵整装待发,随行仪仗队庞大恢弘,车马金银不计其数,神才永宁王出任宿州兵马大总督的阵势叫久住京城的百姓都咋舌不已,道是这位王爷果然深受荣宠。
旭日初升的时候,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顺着大道一路蜿蜒着出了城,行伍中一对给官吏的马车中,一辆精致奢华的华盖马车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保卫严密,非亲信之人根本接近不了半步,只有几个年轻人隐约在走动,似是伺候的随行之人。
旁人一看,便知那就是永宁王的车驾,那规格,仅在皇帝之下。
不过这位殿下却一直呆在车驾里不曾走动,只在早上上马车时露了一下面,有好奇的小官吏问同行的陈闽,陈闽只道是永宁王和天仪帝兄弟情深,因为骤然分离积郁在心一时病倒了罢了。
小官吏听得唏嘘不已。
一处正对城门的吊崖上,一队人马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的车队长龙,为首的人颜容丰峻一衣苍蓝,坐在一匹灰色的蒲稍马上,面色沉沉地举目望着城门那处。
但是始终遍寻不到想看见的那人身影。
连晋打着马走到他旁边,道:“三爷,该走了。”
阜远舟攥紧了缰绳,又等了许久,才狠一咬牙,调转马头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剩下的一众人纷纷跟上。
……
城门上,偏角处。
霜白常服的男子注视着那一队快马慢慢消失在视线里,许久之后才收回视线,蓦地用力闭上了眼,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隐藏自己骤起的狼狈。
……明明他的三弟还未走远,他却已经开始思念蚀骨。
“……陛下?”做寻常小斯打扮的寿临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挺直的身影。
阜怀尧缄默片刻,才淡淡道:“回宫吧。”
“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了城墙。
下面还有不少围观完永宁王出城不曾离开的百姓,阜怀尧神态比平日里多了一分微不可察的恍惚,一不小心地就撞上了人。
寿临一惊,赶紧想去扶人,但是已经有人比他先了一步。
一身紫色轻纱的阴柔男子温柔地扶稳了他,柔若流水的声音含笑道:“陛下小心一些。”
寿临愣住——申屠谡雪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多谢申屠国师。”阜怀尧没惊讶,只是皱了一下眉,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
动作的时候似乎碰到了对方的手腕,那天在洗尘宴上听到的铃声急促地响了一下,不过声音不大,周围的人都没注意。
倒是申屠谡雪意外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铃铛,随即发现阜怀尧脸色微变地后退了一些,似是有所忌惮,不过表现得很隐秘。
“宫里还有事处理,我先走一步,国师自便。”阜怀尧淡淡道,语气却是比平日里快了一拍,也等不及申屠谡雪多问些什么就带着寿临走了。
申屠谡雪一向妖美的眉目间也出现了些许疑惑——刚才这位陛下转身的时候,他脖子上的紫色线条一样的东西……
蛊王怎么会在一朝皇帝身上?!
……
第二百五十六章 伪蛊王
接待外使的驿站里,一个布置精致的房间中。
玉面男子坐在桌边把玩着茶杯,面具下的眉头动了动,“你真的确定蛊王在玉衡皇帝身上?”
“我也是第一次见蛊王,”申屠谡雪半倚在贵妃榻上道,“不过看那个图腾和蛊后的反应应该不会错。”
碧犀觉得新奇,“这么说来,魔教的新教主居然是当今皇帝,一个没武功的人?”
申屠谡雪笑了笑,无甚在意的样子,“以那位陛下的手段,收拾一批头脑简单的武人,还需要武功?”
碧犀皱眉,如果不是有蛊后在,他压根没想过那位朝廷身世看似明朗的至尊会在其中扮演这么一个角色,“我本以为会是神才宁王,”武功智谋经历神秘什么的都很符合,“但如果真的是他,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会出京。”
宿天门被之前刹魂魔教的迷魂阵摆弄了一道,好不容易才确定了其新教主就在京城,势力都慢慢朝这边转移——时间已经不多了,魔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退避开。
“阜远舟……”申屠谡雪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笑容有些诡异,“他倒是玉衡皇帝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可惜这把刀走了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碧犀觉得有些棘手,“玉衡皇帝是个人物。”没有人敢轻视他的手段。
申屠谡雪不置可否,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他和阜怀尧只是一面之缘,虽是觉得惊艳,不过刹魂魔教教主这个身份就够他失了兴趣了。
和宿天门的这群疯子作对的,也定是妖孽罢了。
消息得到了,碧犀也准备起身走人了,“多谢申屠先生的帮忙,既然蛊王已经找到,先生大可尽兴游玩了,若是先生需要做些什么,力所能及之处,碧犀一定义不容辞。”
“哦?”申屠谡雪闻言,饶有兴趣地抬眸望着他,“你对你家主子倒是忠心的很,连宿天门的人情都是你自己还。”
碧犀倒是理所当然,“忠于门主是碧犀此生唯一的目标。”
申屠谡雪眉眼勾出妖媚笑意,“你家门主也很是着重你啊,倒让我很是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话音未落,贵妃榻上已经没了人。
碧犀一惊,两指并拢朝后点去,恰恰拦住那紫衣男子的动作。
不过还是稍晚了一步,他急速抽身退出数步,空着的手按住了险些掉落的黑玉面具,墨黑双目迸出一缕火光,“申屠先生,你未必太过失礼了。”
申屠谡雪低笑,“都说宿天门的碧先生身居左护法之位,常侍门主身侧,唯独门主一人能窥其面目,果不其然。”
碧犀咬了咬牙,“宿天门中事,劳申屠先生多虑了。”
申屠谡雪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踱步躺回了贵妃榻上,问道:“闻人折月是闻人折傲的后裔?”
碧犀一愣,“闻人折月?”
……
皇宫里。
天子的车驾一路直抵御书房门前,阜怀尧下车的时候,眼前一黑,整个人都禁不住晃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寿临惊呼一声,赶紧把人扶住了。
阜怀尧勉力站稳了,摆摆手示意寿临退开。
两天两夜不睡对于阜远舟来说还撑得住,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也许,更多的是心累。
寿临基本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永宁王殿下,但是旋即才猛然想到他已经远赴宿州,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常安已经闻声急急赶了出来,不顾他的阻止走前来扶住他,欲言又止道:“万岁爷,您要不休息一会儿?”
“……等会儿吧,宣顾郸过来。”终是抵不过常安恳求的眼神,阜怀尧松了口。
说罢便在常安的搀扶下进了御书房坐下,屏退了其余闲杂人等。
御书房里冷冷清清的,阜怀尧一坐下,就能感觉到那股眩晕如影随形地跟在身上。
常安站到了他身后替他按揉着太阳穴。
这力道适中,本是极舒服的,但阜怀尧就是觉得不适应,揉了几下便让常安去拿杯浓茶过来了。
常安端茶回来的时候不经意一瞥,猛地就看到了他脖子上似乎有隐隐若现的紫色线条,惊了惊,“爷,您脖子上……”那是什么?!
阜怀尧皱了一下眉,把衣领拉下来一些,露出更多的紫色的图腾一般的痕迹,不过不像阜远舟那个那般青筋暴突的模样,就是浓郁的凌乱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