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若是不答应呢?
张六娘想起除夕宫宴的时候,她和长平王在殿外长廊上简短的对话。那时候,长平王的语气一直充满了嘲讽,看着她的时候眼里都是冬夜繁星的寒芒。他看不上她,她知道。如果以前还不知道,那么从那晚起,也就知道了。
她想起自己求他的事,隔了多半年,脸上还是热辣辣的发烫。他鄙视了她,那鄙视是不是延续到了现在,以至于他连盖头都不给她掀?
她也没想到最后自己会嫁给他的。姑姑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去向,进永安王府和穆嫣然并列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进长平王府。
进来了,礼成了,然后被晾在新房里了。
前院的宾客该是早就走了吧。很久没有听到风中送来的乐声和谈话声了,来观礼的宾客更多是来走个过场,长平王不是有前途的皇子,他们不会在这里久留。
房门终于有了响动。
张六娘对此已经不抱期待的时候,听见这响动,脖颈僵硬的稍稍动了一下。她是想转头朝那边看,却发现脖子都坐僵了。
“王妃,奴婢来给您送吃食。”是贴身婢女琅环的声音。
“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王妃一定饿了吧。”这个是另一个婢女香缕,姑姑赐给她的宫女。
张六娘听见是她们,刚刚升起的希望又重重落了下去。茶香和食物的香气飘近,婢女们身上的脂粉香也刺激着张六娘的鼻子。她空了一整天的腹内突然很大声的响了两声,咕噜,咕噜,宣告着她的饥饿。
即便跟前是贴身婢女,这也是很丢人的事情。张六娘呼吸滞了一下。
两个婢女谁都当做没听见,自小就服侍她的琅环走到喜床前,声音轻快活泼的说:“王妃您猜这些东西是谁让奴婢们拿来的?是王爷!王爷很心疼您。”
张六娘掩在盖头下的嘴角牵了牵,却没牵起来,于是她发现原来自己的脸也僵了,实在是太久没有动弹。
琅环明显是在安慰她,她心里一清二楚。
如果真是心疼,何至于让她饿了这么久,甚至盖头都没掀?
香缕禀报说:“王爷吃多了酒歇在别处,暂时不能过来,所以特意吩咐奴婢们服侍王妃先吃些东西,免得饿着。”
两个婢女要上前搀扶她起来,好坐到桌边去吃饭。
张六娘垂了眼睛。
要吃饭,这盖头自然是不能再戴了。她多半日都坐在这里一动不动,谨守着新娘子不能自己掀盖头的规矩,却终于还是没得新郎来掀么?
要婢女服侍她吃饭,是让婢女揭了这盖头,还是让她自己来?这场婚姻是皇后的属意不错,可他真的不喜她至此?
“王妃,您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太久没喝水嗓子不舒服?”琅环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香茶,语气里满是心疼,“都是今天的规矩弄的,奴婢们是娘家跟来的,在天黑前不能进王妃的屋子,谁知道王府里竟然也没人来伺候您,让您受了这半日罪。”
香缕就说:“大约是以前没有女主人的缘故,内宅里上下都乱,以后就等着王妃亲自来接管吧,咱们王妃一定能将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再不会有这样没人当差的时候。”
张六娘还没适应“王妃”这个称呼,香缕就罢了,到身边还没两个月,从小的丫头琅环口口声声叫她王妃,让她知道自己终于不再是安国公府的孙小姐了。
王妃……
被王爷轻慢的王妃,当得起王妃这两个字吗?她默然。
229 零落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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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六娘觉得心里发堵得厉害,一天没吃东西甚至没喝水,腹中空得火烧火燎的疼,可是她一点都不想进食。胸腹之中有一团闷气在盘桓翻覆,搅得她难受。
抬起手,她将缀满了细碎金珠的盖头拽下来,终于看见了盖头之外的光景。
屋中一片红彤彤。到处都挂着喜帘喜幕,连花几上供的盆景都缀了红色的小挂饰,嫣红的芍药湃在美人觚里,开得热烈蓬勃。她大红色的嫁衣和床帐连成一片,代表着喜庆的颜色却在烛光下变得暗沉。
儿臂粗的喜烛滚下一层又一层的烛泪,将鎏金烛台糊得厚厚的。从新人进房开始,这对红烛要燃上一天一夜,直到洞房结束的黎明才可以熄灭,白天她一个人孤坐房中的时候,就是这对红烛的焰火不时噼啪轻爆一下,成了她唯一的陪伴。
“呀,王妃您小心些。”
因为拽盖头的时候没轻没重,张六娘把头冠都拽歪了,冠上的珠玉轻轻摩擦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婢女琅环连忙接住防止它掉下来。
头冠带歪了发髻,琅环和香缕一个扶冠,一个细心的将张六娘缠在头冠上的发丝分开。“王妃,您喝点水润润嗓子吧。”琅环将头冠搁在妆台上放好,回头继续递水。
张六娘没有接杯子,只用力挺了挺背脊。没了沉重的头冠她似乎终于能顺畅呼吸了。她想挪动双腿,腿上却僵硬的难受,稍微一动就又麻又胀又酸,让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香缕跪在床边脚踏上,试探着慢慢帮她伸展腿脚。“王妃坐的时候太久了,腿上血脉不活,容奴婢给您揉一揉,您忍着点儿。”
“忍什么呀,难受您就叫出来,这屋里没外人。”琅环心疼主子,没好气的横了香缕一眼。
香缕没做声,低着头一点一点的轻轻揉捏主子的腿。她的力道很轻,手法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可张六娘还是咬着唇流了一脸的眼泪。
“王妃……姑娘您真是……”琅环见状也变得眼泪汪汪的,心疼的念叨,“您怎么这样死心眼,屋里又没其他人,您稍微起来动一动就不成吗,做什么非要规规矩矩的坐着,看受这罪。”
张六娘没理她,慢慢仰身,倒在了柔软的喜床之上。这床真是大,她横着躺上去也够不到床里的围栏。她平躺着,看到床顶垂坠的各式各样的小挂饰,还有散发着香气的镂空银熏球。正面的床幔边上挂着两条杏金色绣带,一左一右,成双成对的,就像她和夫君一样,任谁都知道两个人是一对,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那么远,谁也挨不着谁。
张六娘瞅着绣带掉眼泪,腿上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噬咬,酸麻疼胀,香缕的手法再好也驱不散那股子难受。腿上难受,心里也难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哭了,就躺在那里流眼泪,转瞬就湿了一片床褥。
香缕一边不停的按揉,一边低声劝着:“王妃别伤心,王爷他是真的喝多了,不然肯定早就过来了。您现在可不能哭,否则一会王爷酒醒了回来,见您眼睛哭肿了该问起了,到时您怎么回答呢。”
琅环抽噎了两下,也劝道:“大喜的日子不能掉眼泪,不吉利。”
张六娘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们别说话了,让我静一会。”
她心里有一股气。即便曾经懊悔除夕那晚的言语,知道夫君看不起自己的源头大概就在那里,可圣旨许婚,她都嫁过来了,背后是皇后娘娘和安国公府,长平王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她?
她还没嫌弃他呢,他倒嫌起她来了。
论出身,论相貌,论性情和才干,她哪里当不起这个正妃?她没有计较他满宅子的女人,他凭什么要冷置她?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名声么,京里贵门谁家愿意将好好的女儿嫁给他,还没大婚身边已经美婢如云,宅子里女人的脂粉气能盖过全京城的花香。若是有才干有前途倒也罢了,从上学开始就每日被教书的老太傅责罚,每次铨考都拿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从小便被皇上排除在关注之外,生母出身又那样低,这样的皇子谁会搭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