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过节,将蓝侯爷和夫人都接到府里来吧,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些。”
“好。”
如瑾简短地回答着,不敢再说太多话,因为鼻头已经发酸了,她怕一不小心被他察觉。
长平王再要说什么,外头有内侍轻声回禀,说是宵夜已经端来了。
“一起吃些。”他拉着如瑾去外间,“吃完我要去五军都督府那边议事,你先睡。”
还要出去么?如瑾心里窒了一下。她知道他明早就要点兵出京,没想到临行前的一晚都不能安稳在家。可也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了一声“好。”
外厅的四方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说是宵夜,其实和正餐也相差无几了,菜蔬鱼肉样样俱全,概因长平王这两日忙碌非常,厨房里不敢怠慢,随时背着抵饱的吃食。
如瑾陪着喝了一碗汤,长平王却是吃了两碗米饭外加许多菜,优雅而快速地将半桌子食盘清空了,食量很大。吃完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就要出去。“别下楼了,就在这里睡,小心出去受了凉风。”
他抱一抱如瑾,拍拍她的头,没让她下楼去送。如瑾将窗子打开半扇,目送他快步带人穿过灯火通明的院子,翩飞的衣角像是猎鹰展开的翅膀,倏然隐在灯影里,没入黑暗之中,消失了。
银白的月亮悬在半空中,离圆满还差了一小块,纤云四卷的夜幕清透如水,如瑾站在窗边远眺许久,直到吴竹春带着丫鬟们捧了巾帕寝衣等物走上楼来伺候,才从静默悠远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
宿在锦绣阁内室的时候,吴竹春在屏风之外的软榻上值夜,听见如瑾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便轻声问:“主子在担心王爷吗?您放心,奴婢听贺管事说,王爷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辽镇何氏起兵是早晚的事,此次出京原本就在计划之内。”
“但早和晚毕竟是不同的。”
如瑾的声音像是窗外透进的月光,清而冷,“如果宫里那位身体依然康健,朝中局势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一潭浑水,王爷再如何鹤立鸡群,何氏一族也不会反得这么早。现在王爷未曾掌控全局就匆匆带兵出去,前方敌强,后方不稳,实在让人无法放心。若是再缓一些时候,等王爷在朝里站稳了脚跟,何氏再怎样折腾也不足为惧。”
“主子是后悔当初和皇上动手么?奴婢觉得您想岔了。不管局面怎样,何氏一族都不会等王爷站稳脚跟再动手的,今日明日,今年明年,他们总会挑王爷艰难的时候起兵。所以您根本无需自责后悔,听贺管事说,王爷其实十分满意何氏此刻动手——便是咱们准备不足,何氏那边也是准备不足,仓促之间双方拼的是机变罢了。”
如瑾无声笑了笑。吴竹春一向行的是护卫之职,平日做事也是听命居多,在这些事上很少有什么见解,此刻侃侃而谈起来,显然是事先做过功课了。谁会示意她做这种功课呢?
除了长平王,再无别人会这样明白自己的心思和感受了。如瑾心里一瞬间涌起许多驳杂的情绪,理也理不清,最终只化作无声一笑。
“是啊,拼机变,天下间有几人能越过咱们王爷呢?”如瑾还记得当年除夕前夜的灯下对弈,长平王气定神闲稳坐中军帐,从起手就布置下了让她退无可退的营盘。
认真说起来,辽镇何氏的变故其实有利于长平王快速掌权。局面越乱,跳出来的异己就会越多,便于一网打尽。而他一直以来都欠缺的兵权,也可在平叛之中一点点培养起来了。
越危险,得胜之后的利益越大。
这个道理如瑾明白。
……
翌日,日出时分,四万平叛军在京城北门外五里处集结,三声鼓响,大军开拔。旌旗遮蔽了东方远空刚刚升起的红日,马蹄踩起的烟尘在晨风之中荡开,将乌压压一片兵将全都笼在了雾里。
如瑾站在城外高坡上眺望军队远去,直到五色旌旗远远消失在地平线上,日头从云层之后喷薄而出,这才揉了揉发胀的双眼,登车回城。
十几个随侍和上百护卫簇拥在马车周围,这是长平王离府之前再三强调过的出行安全要义,没有百人跟着绝不允许如瑾出门。听着车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瑾双眼渐渐涨红,终于在独处的车厢之中掉了眼泪。
远去的大军像是把她心里很重要的东西带走了,她感觉空荡荡地没有着落,身边跟着许多人,却依然觉得天地间只有自己。一年来的相处终于改变了她独来独往的习惯,让她终于明白,原来她需要他,也离不开他。
那是超越于生活依赖之上的,心灵之间的贴近和陪伴,不管彼此身在何处,都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一个人,此刻也在念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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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家有昏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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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京城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早起送货的、拉车的、走街串巷做买卖的百姓来往走动,偶尔在街角会看见一个刚刚支起的摊子,若是卖早点的,蒸笼上的热气腾腾冒起来,让人看着觉得心里莫名温暖。
如瑾将车窗拉开,隔着轻软的窗纱注视那些行人和摊贩,努力将随着长平王走远的心思拉回来,悄悄用帕子擦干眼泪。她没有让侍女在车内伺候,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一时失态,想留一些私密的时间给自己宣泄。然而吴竹春就坐在车门外的踏步台上,习武的人耳力比普通人强上许多,如瑾虽然静静流泪,但也不知道是否被丫鬟听去了滞涩的鼻息。
“竹春,先回一趟蓝府吧,接了侯爷和母亲去王府过节。”走上东大街的时候如瑾突然响起长平王昨晚嘱咐的话,连忙吩咐侍女。
因为哭过的缘故,她声音还有些不自然,不过吴竹春识趣地没有询问,只应了一声“是”,就吩咐队伍往晋王旧宅的方向拐了过去。
蓝府门外停了一辆颇为精美的马车,看制式是伯爵级别的人物来访。王府的车队一进街口,老远就有蓝府的门房迎上来,如瑾隔帘询问是谁在做客。门房道:“回姑奶奶的话,是威远伯海伯爷来了。”
如瑾当即皱眉,“他来做什么?今日是八月十五,莫非他有什么要事吗?”
中秋节这一天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大家轻易不会到别人家里做客,这是起码的礼节,威远伯一大早晨跑来襄国侯府干什么。况且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叮嘱父亲不要和海家来往了,为此特意还派了两个小厮回来蓝府盯着,怎么今日好好的却让威远伯上了蓝家的门?
门房忙答说:“咱们侯爷一早拖着病体去送王爷出征,回来时候累着了,是海伯爷带人把侯爷送回来的。”
原来如此。这个威远伯惯会取巧钻空子,真让人防不胜防。如瑾腹诽一句,留了一半护卫在门口,带上其余人驶进了蓝府。
正在会客厅里和襄国候蓝泽饮茶闲聊的威远伯听见下人回禀,连忙站起来:“七王侧妃回娘家了?真是碰巧。少不得要去给蓝妃问个好。”
又朝蓝泽笑道,“要说兄弟羡慕你的地方,除了当年你一举揭出晋王谋反的劣迹,受到皇上宣召表彰,还有另一点,那就是侯爷你养了一个蓝妃这样的好女儿,嫁入皇家,光耀门楣啊!”
这般恭维十足的感叹最对蓝泽的胃口,虽然知道对方巴结讨好之意甚浓,但蓝泽依然觉得心中熨帖极了,不由笑得眯了眼睛:“见笑见笑,是皇上隆恩浩荡,肯眷顾臣下罢了。”
说着也站起来,和威远伯一起迎了出去。
如瑾却没往会客厅这边走,听说威远伯在此,她本能地感到厌恶,下车换了轿子直接吩咐人往内宅里抬。于是蓝泽和威远伯过去之后只看到轿子的背影。
有威远伯在侧,蓝泽觉得脸上挂不住。女儿回娘家不说来见见他这个父亲,却过门不入地径自往内院去了,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这成何体统?
于是就清了清嗓子,给身边小厮使眼色:“怎么,你们大姑奶奶以为本侯在内院么?。”
那小厮正是以前如瑾派回家里来的,本来很受蓝泽抵触,只在底下干些杂活,但因为为人太机灵了,口齿又好,专能挑主子喜欢的话说,渐渐也得了蓝泽的信任,跟在身边听吩咐。此时一听蓝泽的话头,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小的疏忽,侯爷恕罪!小的们忘记告诉大姑奶奶您在外院会客了,每日这个时候您都在延寿堂问候老太太,想必大姑奶奶直接去那边找您呢。侯爷稍等,小的这就去叫姑奶奶过来。”
说完一溜烟去追快要进二门的轿子。蓝泽脸色这才好些,笑着嗔怪一句,“不中用的奴才,每每做事都是着三不着两。”
威远伯立刻逢迎:“还是蓝侯爷宽宏,在兄弟家里若有这么误事的下人,兄弟早就把他打一顿撵出去了!”
“以德服人嘛,还是少动手的为好,多调教调教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