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忽想起女孩身上凉淡的苦茶香,浅浅的涩意,还有一点栀子香的尾调。
漆黑的眸背着光,像又暗下一个色度。
须臾后,江肆随手拎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转身往棚外走。
“主席?”男干事愣回头,“您要上哪儿去?”
“……”
没人回应。
那道清挺背影只略一扬手,银制火机被勾在空中,甩出咔哒一声轻响。
……
宋晚栀匆匆走出去几十米后,惊慌的心跳才平息下来。背后再感受不到那束目光炽烈的存在感,她滞涩的脚步也略微放缓。
“栀栀,”王意萱犹豫,“你和江肆学长认识吗?”
宋晚栀迟疑着轻声:“昨天的年级会上,见过。”
“噢对,他那会好像注意到你腿上有伤,还特意把你留下了,”王意萱恍然,随即又疑惑起来,“可是听江肆学长刚刚那个语气,怎么好像已经跟你很熟了?”
宋晚栀眼睫轻颤了颤,垂下:“他和谁说话都是那样的吧。”
“咦?是吗?”
宋晚栀垂着眼想。
是啊。
总是笑着的,站在炽烈灼目的阳光下,对什么都漫不经心而又恣意妄为的,生来就天之骄子一样的少年哪里会去斟酌一句玩笑的捉弄话。
所以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换了其他人也一样。就不要幻想,不要有任何期望。比起黑暗里的无望,虚妄的希望才更折磨。
她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
宋晚栀蓦地一滞。
在那个念头划过去的同时,像幻觉又无比真实的痛楚从左脚脚踝的疤痕上发散开,疼得她脸色一白,几乎弯下身去。
王意萱并未察觉,还在半自言自语地往前走:“不过跟江肆学长打好关系肯定没错。昨晚栀栀你也见到了吧?他竟然是副院长的得意门生,简直不可思议!”
宋晚栀咬着泛白的唇,慢慢跟上去:“什么不可思议。”
“还能什么呀,s大就算普通教授那都是心高气傲,很少愿意带本科生,更别说论文等身的余副院长了。好些研究生挤破了脑袋想进他门下都不成,就算进了,又有哪个敢跟江肆似的在他面前那么随便啊?”
“…嗯。”
“听说江肆学长大一破格拔进无人系统研究中心后,自动化系每届都有了两个名额,不过达不到考核标准他们就一个不要……所以要是和江肆学长熟了,说不定以后进无人中心的概率都更大了哎!到时候运气好再跟个课题,哪怕只是打打下手——”
“抱歉,”宋晚栀难得打断,声音低轻,“我身体不太舒服,要先回去了。”
“哎?”王意萱意外地停下,转身,“栀栀你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吧?”
“不用,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啊。”
“嗯。”
“……”
回到宿舍后,宋晚栀难得奢侈地睡了一个短暂的午觉,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琐碎的梦,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
在梦的前半截,她回到了外婆家。拦在她面前的是农村里低矮的石头垒起的墙,墙那头住着另一户人家。那家房子一年到头多数时间都是空置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住墙那头的老太太才有可能回到村里,而更更偶然的次数里,老太太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小孙子也会跟着一起回去。
低矮的墙拦着纤瘦的女孩,拦不住墙那头的声音。那个低低的好听的少年嗓音在风里笑,说话,张扬且肆意。于是再后来的每次回去,女孩就总是假装无意地站在院子里,晒太阳或者晒乌云,然后翘着耳朵听,听那面墙后会不会再奇迹似的响起某个人的声音。
或者,只是和他有关也可以。
在梦里她也那样安静地等着,等过无数个安静的晌午中的一个去。
又像那无数个晌午,等了一场空寂。
然后在梦的后半截,小院的天空慢慢黯下去。
某一秒她脚底一空,失重感将她包裹,她的整个身体向着她看不到的地方跌落下去——头顶的天空被破旧的楼房割成不规则的方块,她的视线里只有那只推出窗外的黝黑的手。
她在梦里向下落去。
惊恐的失重感挤压着她的心脏,她只能在熟悉的绝望里等待最后重重的落地。
呼——
风声忽止。
像万籁俱寂。
这个重复过无数遍的梦境突然变了,她看见自己的胳膊被拉向上,她抬头望去。
有人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臂。
“别放…开。”
那个陌生的声线竭力到颤抖。
宋晚栀在梦里一抖,仰头。
她看见了一张模糊的、稚嫩而狰狞的孩子的脸。
她情不自禁张口。
“江……肆。”
刷——
名字出口的那一瞬,她骤然惊醒。
晚夏的蝉在窗外叫得歇斯底里,寝室里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在。宋晚栀身上起了薄薄的虚汗,不知道是梦里吓得还是热得,她苍白着脸,但只是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放在床头架上的手机。
2:17。
又是周六。离着下午3点的那场赴约,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 江肆因为太骚(划掉)因为昨晚欺负栀子被关了小黑屋所以在本章作话内禁言辽
第9章 银河落了吗
宋晚栀有点倦,但还是撑着身体下床,去洗漱、换衣服,准备出门。
她穿过半个校园的树荫和蝉鸣,终于在2:50前到达学校外面的那个咖啡厅。开学后的周六下午,咖啡厅里的人多了很多,半数是s大的学生。
宋晚栀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
她停在进门的地方,眼神有些抗拒地望着不远处的窗旁——提前订好的桌位里侧,此时已经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裁剪得体的西装衬得他背影笔挺,领带、衬衣、袖扣、裤脚,每一寸走线都一丝不苟,透出精致昂贵的疏离感。
静谧的下午,缱绻的提琴曲,暖融的阳光,小资情调的咖啡屋,可宋晚栀看着这个无论见多少面她也只觉得陌生的男人的背影,叠到眼前的却是很多年前的另一幅画面:
吵闹的傍晚,嘈杂的叫骂声,逼仄的昏暗,破旧拥挤的居民楼下立着一口生着水锈的压水井,在一个个被衣物塞满的水盆旁,女人弯着细瘦佝偻的侧影,揉搓那双被冷水泡得红肿的生着冻疮的手。
也对。
就算女人长了张妩媚好看的脸,那样的生活又怎么可能留得下满是野心与自私的男人?
宋晚栀没什么情绪地垂下眼睫,拎着背包慢慢过去。
她无声地在他对面坐下。咖啡厅的服务员送上来提前点好的咖啡,宋晚栀很轻地点头道谢,却没有和对面的男人搭哪怕一个字的话。
宋昱杰习以为常,神色间甚至看不出丝毫被冒犯的不悦情绪。
他只合上平板盖放到一旁,一边搅动咖啡匙,一边不疾不徐地问:“你们开始上课了?”
“没有。”
“一周还没有开始,是开学活动很多吗?”
“嗯。”
“比起我们当年,果然还是现在的大学生活更精彩啊。”
“……”
感慨不必回答,宋晚栀无声地从背包里拿出书本,一一展开,铺好。
从第一次和宋昱杰在这里见面她就这样做了。反正他只是要求见面和对话,反正她从小跟着卢雅奔波在外早就养成了在任何吵闹环境下也可以学习的定力,反正他也没资格不满。
最后两个月而已,等领完成年前的抚养金,以后就再也不会见了。
“你是开始预习了吗?”
“复习。”
“微积分下册,应该是大一下学期的内容吧。你提前自学了?”
“嗯。”
女孩在回答的时间里,已经铺好纸本,对着翻旧的书内习题在本子上慢慢写起来。光闯过落地窗,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沁出透明的玉一样的质地。
而她乌黑的眼睫安静垂着,只在字末换行时才会轻轻一颤,像画里的蝴蝶轻抖薄翼,随时要飞离。
宋昱杰无声看着,直等到她第一题将要解完。
纸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从笔尖下匀速地不疾不徐地淌出,让人只看着也格外心静。
“我听你妈妈说过,你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宋昱杰抿了一口咖啡,温声道,“但是知道你来了p市、上了s大,我还是很意外。”
笔尖蓦然止住。
宋晚栀从坐下以后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她微蹙着眉直起视线,浅茶色的眸子里凉意如雨:“意外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p市,更不会想报考我的母校。”
女孩在光下的侧脸仿佛镀上一层浅淡的苍白。
几秒后她垂回眼,淡色的唇很轻地弯了一下,是难得的嘲弄:“你想多了。”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