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年眼底藏着笑,“怎么,瞧不起老夫这笔字?”
林砚打了个哆嗦,林如海是他老爹,沈伯年是他老爹的老师!这个天地君亲师的年代,他怎么敢!
“老太爷说笑了,老太爷乃是当世大家,多少人眼红你一副墨宝而不得,哪有瞧不起的道理。”
“哦!那可是不想写《左传》,这倒是容易,换一本就行。我这些年闲来无事,倒是抄了不少。”
林砚面色一喜,却听沈伯年话锋一转又道:“《史记》如何?若不然《资治通鉴》也可!”
《史记》全套五十多万字,《资治通鉴》更不得了,全书二百九十四卷,三百多万字!
林砚整颗心都碎了,皮笑肉不笑,“老太爷,我瞧这《左传》就极好。老太爷放心,今儿回去,我便好好练。”
沈伯年失笑摇头,转而又将目光看向贾琏,叹道:“你四书五经平平,可曾学过史?”
贾琏有些懵,此时终于确信,沈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这画风真心和他不太搭。可既然来了,总归是长辈,只得硬着头皮说:“读书的时候学过。”
学得如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晋献公与骊姬的故事你可知道?《郑伯克段于鄢》呢?”
林砚浑身一震,眼神忽闪,这两段史事,结合贾家的情况,沈伯年的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可惜林砚懂了,贾琏却没懂。
好在沈伯年似乎也没准备让他回答,接着说:“你今日来的目的,不说我也能猜到。最近吏部确实放出了几个职位,上下活动的人不少。你若想求一个,倒也无不可。”
贾琏面上一喜,“堂外祖……”
沈伯年抬手打算,“且听我说完。我方才同你说的两个故事,你若现在一时记不得,便回去好好翻翻书,读一读,用心想一想。不急,待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若到时,你还是想要一职位,念在你母亲的面上,我定当满足你。若是你有了别的心思……”
沈伯年一顿,后头的话并没有出口,直接挥手送客。
等二人一去,沈老太太从内室出来,“贾琏今日怎地突然有心了?”
沈伯年嗤笑,“哪里是他有心,是林家那小子有心!如海倒是得了个好儿子。你瞧着他配我们家沅儿如何?”
沈老太太哭笑不得,“就知道你最是看重如海。”
“我与他父亲乃是知己。他父亲去的早,临死前将他托付于我。我怎能不多看着些。虽名义上说是师徒,可在我心底,待他如子如侄。再说,如海不论是才是貌,都数一数二,从未让我失望。”
沈老太太笑出声来,“可惜我们没有个女儿,阿蘅与他年岁上也差了些。若不然,只怕你即便知道他早与贾家有亲都得抢过来了。如今是想着老子没成,儿子也行?沅儿才十二呢,我可还想多留几年。”
沈伯年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倒也不再提。只是因这句阿蘅,不免又想起了旧事。
“当年太医一直把着平安脉,什么都正常,怎地突然就难产了?说什么阿蘅伤心瑚儿之死,夜里跑出去给他祭奠,不小心摔了跤?
那会儿离瑚儿去世已五个月有余,又非瑚儿生辰死忌,以阿蘅的性子,她如何会这么任性,偏要在临盆将近之时做这等事?这让我如何信!”
沈伯年咬牙,往桌子上一拍,“他们贾家倒好,嫡长媳,只打杀一群奴才就这么糊弄过去!将我沈家置于何地!当初是谁低声下气来求娶!”
沈老太太心头一沉,面上也露出几分悲愤之色。沈蘅虽是二房的女儿,可因她与沈伯年没有闺女,便时常接过来玩,情分非比寻常。当年沈家也去贾家闹过,还闹得很厉害。
只是贾代善尚在,他们只有猜测,没有证据,以贾代善在先皇跟前的盛宠,他们只得作罢,却就此和贾家存了怨。
想到这头,沈伯年气便更大了,“我们还没怎么样了,贾家便觉得我们家给了他们好大没脸,闹得京城人尽皆知,送去给琏儿的东西没个回音,上门两次要见琏儿,还都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
被贾家如此对待,沈家哪能没脾气,就此冷了。后来一想,这事倒怨不得贾琏一个孩子,到底是阿蘅的骨血,便也想着重新上门去。不巧,义忠亲王谋逆被废,朝堂大变,不少官员无辜受累,沈家也遭到殃及,罢了官,回了乡。
这一去便是数年,待得后来当今继位,花了数年时间理清朝中党羽后,再次请回这位“恩师”,贾琏已有十岁,性子已定。沈蘅的好半分没学到,贾赦的荒唐倒是得了四五分真传。
这让素来看重品性的沈伯年如何不恼?偏这边一时生气没去贾府,贾琏身为晚辈,也不来拜会。后来更是传出他十来岁的孩子,竟同人逛花楼的事。沈伯年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就此冷了心。
沈老太太重新倒了杯茶递过去,“你今日既然见了他,可是有了别的想法?”
“仲年已经不在了。他子嗣艰难,此生只得了阿蘅一个女儿。阿蘅也只剩了琏儿这么一个儿子。他虽不姓沈,总归有沈家的血脉在里头。且看看吧。若他能想清楚,孺子可教。我倒是不介意帮一帮。若他是根朽木,便也罢了。”
沈老太太点头,只心里依旧念着,可怜了阿蘅。
早年贾赦虽不成器,可有贾代善压着,并没如此荒唐无度,贾家也远不是如今模样。他们与沈仲年都想着,出息不出息的不打紧,只需待阿蘅好就行。贾赦生的一副好皮相,又肯伏小做低,哄得阿蘅日日喜笑颜开。他们长辈瞧在眼里,觉得若能如此,倒也不错。
只可惜,贾赦不过是一时热度,转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哎,总归是他们看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作者有话要说: 把贾琏的外家写清楚了。
另外,林如海与皇上有个师兄弟的名分关系在,感觉更好办事。
哈哈,没错,我就是想给林家加后台,顺便也给贾琏加点。
亲们,走过路过的,留个脚印啊!
第9章 金玉坊
府外。
一头雾水的贾琏揪住了林砚,“表弟,堂外祖这是什么意思?”
“琏二表哥,刚才老太爷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让我回去看书?”
林砚一笑,“那表哥照做就好。”
贾琏皱眉不语,林砚大致猜出了几分他的想法,开口道:“琏二表哥不必担心,此事不急。左右吏部的官职任命也不是这一两日能定下来的。老太爷不也说了,若是之后表哥仍想求职位,他自会应承吗?”
只是,以沈伯年的语气,若贾琏真是如此,那么职位一给,因其母沈蘅而存留下来的情分也便没了。
这点,林砚并没有明说,他与沈伯年的想法一样,贾琏若是聪明,自会想到;若是不聪明,他的提点也到此为止了。
林砚也不理贾琏这会儿心头如何作想,利落翻身上马,“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听闻京城有琉璃街,从西到东,店铺鳞次栉比,乃京中有名的买卖聚集处,倒是想去逛一逛。不知琏二表哥现下怎么打算,是回府看书,还是……”
林砚话未说完,贾琏已回过神来,笑道:“我随表弟一起去吧。表弟初来京城,对各处都不了解。若放任表弟一人独去,别说我不放心,便是老太太,只怕也要说我了。再说,昨日才答应的表弟,哪能食言。这琉璃街,我倒是去过不少次,正好给表弟当个向导。”
林砚点头应了,二人单带了两个小厮驱马前往,吩咐其他人回了府。
进了琉璃街,入眼头一间便是金玉坊,铺面最大,格调最雅。
林砚不免多看了两眼,贾琏附耳道:“这金玉坊乃是年初刚开的,买下三个铺面打通重整,好大的手笔。里头各项首饰摆件都是上品,不时还有打海外洋商手里弄过来的新鲜玩意儿。开张不过半年,已在京里有了些小名气。听说这店家背后站着的是……”
贾琏手掌一翻,打了个九的手势。林砚眼神闪烁,抬脚进了店。
三大铺面打通,果然足够宽敞明亮,且东西也真如贾琏所说,或精巧,或新颖,皆是上品。一圈下来,林砚竟是搜刮了好些,看得贾琏甚是惊讶。
要说他们这等人家,自不差钱,可他们小辈手里能活动的钱财却并不多,他这已然成婚,长辈都给了一笔,也接触了府里庶务,攒了些的都不敢这么买。林砚一出手就是上千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买的全是女人的玩意。
贾琏失笑,“我在京里,倒是没听说林表弟说亲了,不知是买给哪个心上人?”
“琏二表哥说笑了。这些都是买给母亲和妹妹的。”
“表弟可别诓我。这些东西大多是年轻女孩子带的玩的,姑母用怕是不合适。若说表妹,表妹才多大,就更不合适了。”
“妹妹总会长大,现在不合适,总有合适的时候,便是到时,给她做嫁妆也好。”
这话一出,贾琏更是哭笑不得了,无奈摇头。
林砚领了秋鸣自去结账。掌柜倒是很会做人,“公子买的多,按我们店的规矩,公子可留下姓名,往后再来店里,一应物品都可享优惠。”
“这倒是不必了。我是来京城探亲的,过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回去。往后什么时候来京还不一定的。”
掌柜也不勉强,笑着端出一张托盘,上头乃是各色玛瑙玉石,做成印章坠子等物件。
“那么公子不妨选一样,算是本店相赠。”
林砚有些惊讶,笑道:“你们这又是优惠,又是赠品的,可真懂销售。不知可有会员制?”
掌柜一愣,“何为会员制?”
“比如会员可分为三级,与其他客人区分。普通会员,贵宾会员,至尊会员。以买满不同的金额为界限。普通最低,至尊最高。以每年买家在店内的销售额度累积进行晋级。可用金子打造半掌大小的薄卡,作为会员身份的标记。
当然,若是有大财主,直接在店内预存万两以上,也可直接成为至尊会员。店内每季更新不同款式的产品,做成图文册子,免费发放给所有会员。每季增加限量产品线路,只做多少款。唯有会员有资格购买。
另,倘或是至尊会员,若为女眷,可在耳环手镯等各大首饰中选一样,店里独家定制特别版,作为会员生辰贺礼。此款式天下独一份,往后不会再做。若为男子,可改成印章或是扇坠等。”
掌柜听得入了神,能被皇子赏识成为一店之长,自是有点本事的。林砚才刚开了个头,他已听出了几分门道。
以如今京中各大权贵富户之家的攀比之风,只要一家成了会员,自会有许多不想屈居人后的争先恐后想成为会员。
并且林砚说的是以每年的销售金额为准,那么也就是说,为了保证自己的会员身份,他们还需每年都在店内消费高额度。这就更保障了往后的庞大客源。
掌柜面上一喜,正待仔细再听,却见林砚已没了要再说的意思,随手挑了一张黄石一抛握在手里,“就这个吧。虽算不上最好的,却也够了。改明儿我自己学着刻个章子玩玩。”
掌柜意犹未尽,很是有些不舍。林砚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上头,倒是瞧见了掌柜身后高柜上摆放的一面玻璃镜子,“咦”了一声,喜道:“那个怎么卖?”
“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面玻璃镜子只有一块,东家自己留下了,只还没拿走。却是不卖的。”
林砚摸了摸鼻子,好吧,他总不能和九皇子争,便道:“就没有别的了?”
“公子说笑了。这是西洋来得稀罕玩意,哪里这么好得?那巴掌大的一年才得几块,像这个几尺大的,更不易了。”
“作甚稀罕人家西洋来的东西,咱们自己做不就好了!”
话音一落,一华衣男子从内室转出来,冷哼,“说得轻巧,你倒是做出一块如这般无色纯净,连半点气泡和斑点都没有的出来给我瞧瞧?”
林砚耸肩,“也不是不可以。”
华衣男子一呵,“大言不惭!”
“五分生石灰,十分纯碱,十四分石英砂或河砂,七十到七十二分的石英石。通过高热度的溶制吹气冷却,自然能成。不过,我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总要试个十来回。”
试个十来回,说的如此轻松,必是胸有成竹的。
华衣男子一震,没料到他果然知道配方,而且竟这么轻易说了出来。要知道,现今玻璃价格堪比宝石玉器,如此日进斗金的生意路子,他毫不在意?
正狐疑之时,只听外头一阵马鸣长啸,夹杂着人群慌乱无章地叫喊。林砚走出去,便见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惊吓逃窜,旁边三四个侍卫鞭马急追,后头一位锦衣少年大喊:“把雪花骢给我抓回来,不许伤了它!”
后一句出来,前头本剑已出鞘快要挥过去的侍卫收了剑,起身一跃跳上马背,拉住缰绳。可惜,马儿性子烈,似乎是此前受过惊吓,这般一来更加暴躁,无法安抚,没一会儿,侍卫便被摔了下来。马儿的脾气也越发厉害了。
马蹄肆意乱踏,行人慌不择路,互相推搡。一个女童不知怎地被推出了街面,摔倒在地,眼见马儿直面而来,侍卫们一个个围着马儿团团转,投鼠忌器,束手无策。
刀光火石之间,林砚皱眉,趁侍卫不备,身形一蹿,拔下其佩剑顺着马儿冲过来的方面,以剑面相迎,自上而下砍过去。
哗啦一声。鲜血四溅,马身瘫倒,马头自脖颈断裂,咕噜噜滚出数丈。
作者有话要说: 原创人物会一个一个出来。
华衣男子不难猜。
锦衣少年,你们可以猜猜是哪家的。
原著里没有写这个人,但是他们家出现过多回。甚至后来还是造就十二钗中某钗结局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