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跪行了一步,磕着头,“二爷,沈老太爷,后来国公爷死了,他一去,奴才爹也跟着撞了柱子殉主,奴才……奴才哪里还敢多想。这么多年过去,奴才也忘得差不多了!二爷,奴才和奴才婆娘就只知道这些,全都说了,其他的真的不知道啊!”
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以贾代善的行事,哪里还能活得到现在?但就知道的这些也足够了!
沈蘅去世后不久,义忠亲王谋逆逼宫,时间如此凑巧。加之“贵人”,“听到见到什么”这样的字眼,如何还能不明白。
想必,那夜的贵人便是乔装的义忠亲王,与贾代善密谋的正是逼宫之事。谁知却被沈蘅不小心撞破了。
沈蘅虽嫁入贾府,可那两年却因贾赦花心闹得不太愉快。偏偏她还是沈家女。沈家是当今陛下的人,与义忠亲王正是死对头!
要说定这门亲事的时候,两家都是愿意的。那时贾代善尚且还是中立之臣。可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或是因着什么原因变了方向,站了位呢?
谋逆,乃抄家灭族之大罪!若是事成,贾家便是从龙之功。若是不成,便是万劫不复之地!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起事在即,贾代善如何能让沈蘅活下来,万一她找到机会告诉了沈家呢?
他不敢留,义忠亲王更不会留!所以,只能早产,也只能血崩!
贾琏身子摇摇欲坠,面色惨白一片!之前的猜测是一回事,如今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自己的亲祖母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自己亲祖父的授意!呵,呵呵!
“表哥!”林砚伸手扶住他。贾琏转头露出一丝苦笑。
沈云舟一脚将赖大踢翻,“好好好!蘅姐死得可真是冤枉!”
沈伯年知道他的脾气,忙拉住他,免得他直接上去将这两个奴才打死了,又扬声唤了心腹进来将这两人带回大牢,“还不快滚!”
赖大如何不想滚,他趴在地上,“二爷,之前你说的,只要我们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便同府尹大人求情,给我们一条活路!”
贾琏张着嘴,抖动了半晌,咬牙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做到!”
沈伯年瞧了他一眼,神色动了动。人无信不立,失信者失其身。这是他教导他的,难得他此时还记得。
赖大与赖嬷嬷一走,贾琏便跪了下来,一个字也不说。但他的面色已说明了一切。
沈蘅是他的母亲,可偏偏害死他的是贾家的国公爷。而他姓贾。谋逆大罪,他不能不顾。他根本无法为沈蘅翻案。
沈伯年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贾琏双唇蠕动,不知如何开口。
沈伯年叹道:“罢了!你们都回去吧。”
贾琏还是那副模样,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林砚将他拉起来,“表哥,听老太爷的!”
贾琏如同木偶一般被他牵着走,到得门口时,但听沈伯年又道:“你若不想让当年贾家谋逆之事闹出来,赖家夫妻便要好生处置!琉球岛偏远,还需过海。是个流放的好去处。”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允了不要他们的命,却不代表就此算了。
贾琏身形一顿,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浑浑噩噩地跟着林砚回了府。林砚瞧他这幅模样,也不敢让他去见王熙凤。便将他领去了书房。
“表哥或许需一个人静一静,我便先告辞了!”
林砚转身欲走,却被贾琏拉住了手腕,“林表弟!”
林砚神色微闪,“表哥放心,我不姓贾,但我母亲却是贾家女。便是罪不及出嫁女,便是皇上仁善不迁怒,贾家倘或遭罪,母亲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个时代十四年,在那些没有现代人记忆的日子里被这个时代影响了十三年,他比半路杀出来的穿越人更能理解一个家族对女子的重要性。
诚然,贾敏在林家早已站稳了脚跟。即便贾家出事,林如海以及她的子女都不会轻看她半分,可别人呢?
他们会怎么说,怎么做?不是他和林如海能控住的!
贾琏被这话说得一愣,面色更是苦涩,“表弟,你误会了!自表弟入京以来,事事帮我。不说别的,便说京兆府尹。表弟虽不曾说,我却也知道,我能次次得府尹大人鼎力相助,并非这么简单。
贾家虽不如当年,却也是国公之后,爵位仍在。老太太还有诸多老友手帕交。且二太太身后还有个王子腾。府尹区区四品,无视贾家,还无视王家,直接拿了二太太的心腹,甚至还拿了二太太,这等魄力是沈家出面也未必做得到。”
确实。沈家再如何风光,府尹大人也会掂量掂量得罪贾家与王家的后果。可林砚不一样。他不但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身上还有皇上的玉佩。有这玩意儿在,如非是实在做不得主的大事,不论谁都会给这个面子。
“表弟为我做的,我心里都清楚。”
林砚面色好了不少,不免有些抱歉。这般瞧来,他刚才的话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贾琏舒了口气,“表弟,我……我很矛盾。”
“表哥如今是当家人,整个贾家的重担都在你身上。你得考虑暴露的后果,毕竟这等大事,谁也无法将其寄希望于皇上的仁慈。
而另一方便,死的是你亲生母亲,她含冤屈死,满腔愤恨不能诉,杀人凶手不能办。表哥是进退两难。
这点,我明白。沈老太爷也明白。所以,我们都不会怪你。老太爷既然提示琉球岛,让你把赖家发配过去,便是还在为你考虑,为你着想。”
贾琏面色更难看了,心头一片酸楚。正是如此,才觉得更对不起沈家。毕竟与沈家来说,贾家存亡和他们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念着他罢了。
林砚一叹,“表哥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理理自己的情绪吧。总不能就这么去见二嫂子。二嫂子眼见还有一个来月便要临盆,你总不想这么吓着她。至于……”
林砚一顿,神色严肃看着贾琏,“表哥,有昭阳郡主之事在前,皇上不是傻子!”
贾琏面色一变,只听林砚又道:“但皇上也不是暴戾之君,更非容不得人。如今金銮殿上站着的也有那么两位是义忠亲王的属臣。
但表哥须知,当年如何不重要,但这些年贾家的作为,与往后贾家的立场去很重要。不是每个义忠亲王下臣都能被皇上容忍和宽待。趁现今皇上还未有出手的意思,表哥该早作打算才是。”
“多谢表弟!”
林砚摇摇头,笑着走了。
三日后,此案了结。赖家本是死罪,但因贾琏出面,念着赖大已故的父亲曾在战场与贾代善出生入死,后来更是殉主而死,求免了赖家之死。府尹大人应了,下了最后判决,全家流放琉球岛。
京中一时间人人说起京兆府尹大人圣明,贾琏宽厚等语。
四月二十,芒种节至。也是贾宝玉的七岁生日。
虽说大周规矩,父在,母孝可为一年。如今距离王氏去世也不过几个月。不论王氏是怎么死的,贾宝玉为其子,宴饮是不能的。且贾母才失了赖大赖嬷嬷一家子,心情也不大好。
这个生日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过去了。
四月二十三日。甄家押解到京。同时,诚亲王坐镇刑部,参与审理。
五月初六,刚过了端阳,审理结果便送到了御前。甄应嘉及其兄弟全部处斩,其子嗣满十五岁者流放,未满十五岁者与女眷一同发卖,若有亲朋相助,也可赎回。
五月初九。皇上封司徒岭为康亲王,司徒峰为安亲王,司徒岳为宁亲王。
然而司徒岳却很是不高兴,恨恨道:“出卖甄家换取亲王之位,哼!”
林砚瞧了他一眼,“这是好事!”
司徒岳冷哼,“好事?这也算好事?”
“你和三爷都升了亲王,难道不是好事?”
“三哥收缴户部欠银有功,那是应该的!”
林砚笑盈盈看着他,“那你呢?”
司徒岳撇撇嘴,“合着爷为你的玻璃厂东奔西走,都不算功劳是吧?”
林砚哈哈笑起来,见司徒岳面色很不好看了,这才打住,劝道:“长幼有序,他行五,你行九。他若不封,你如何受封?你在这里愤愤不平,且问问三爷怎么看!”
司徒岭本在一边坐着看他们打趣凑热闹,突然被提起,抬头瞧见司徒岳炙热的眼神,摇头叹道:“父皇明知大哥与五弟不和,若非心有芥蒂,不会让大哥去主审。况且,老九,你难道没发现,虽是亲王,可你我的封号未变。他却换了一个!”
林砚抿嘴,“安,可为平安,也可为安分,安逸。这字和敏可太不一样了!”
司徒岳一愣,“你是说父皇他……可是大哥没从甄家嘴里捞出半点对他不利的东西。他上回想陷害大哥,被大哥知晓,大哥哪会罢休。这回大哥是可着劲儿得折腾甄家,就想套出点什么。
可偏偏此事好似还真同他没什么干系。大哥气得在刑部发了好几通脾气呢!若他真插了手,父皇还封他做亲王?”
这个问题倒是让林砚和司徒岭都皱起眉来。
过了好半晌,司徒岭道:“刺杀林大人之事许和五弟真没有关系。甄家也或许当真什么都没说。毕竟甄家也有顾忌,这并非诛九族的大罪。甄家子嗣尚且还需要有条路可走。但五弟……”
林砚接道:“皇上不愿意看到五皇子同甄家搅在一起,但却也未必愿意见到五皇子如此狠心。听闻甄家的罪证当中,除了我父亲上奏的,还有五皇子的。
倘或只是为藏银和刺杀朝廷命官之事便也罢了。偏偏五皇子后来又送上了一份甄家中饱私囊的证据。有用则捧,无用则弃,还狠狠踩上一脚,成就自己为达目的的垫脚石。
虽夺嫡之争难免有阴谋阳谋。但也得有底线。五皇子此等作为,让依附之臣如何看?让皇上怎么看?朝臣怎能放心跟着这样的人,皇上又怎能相信五皇子上位,会善待其余兄弟。”
有些话,林砚不好说的太直了,但他知道司徒岭会明白。
皇上有私心。他不是不知道让几个皇子去争,到得那等地步,自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世人擅于欺骗自己。尤其皇上,总会觉得自己与先帝或是与之前的皇帝是不一样的。会抱着另一种期待,他不会真的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死于亲兄弟之手。
林砚叹了口气,“不过殿下也不可轻敌。皇上虽有失望,却未曾对其死心。封他为亲王是警告,是为了维持三方鼎立局面,也未尝不是想再等一等,看一看。”
司徒岭点头,“我晓得。”
林砚又觉以司徒岭的才智,自己倒是多嘴了。转而说起别的,“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手笔倒是与叶鹤之前的谋划不太一样。要么不是出自他之手,倘或是……”
林砚嘴角勾起来,有意思!
叶鹤精明,聪慧,擅智谋,从此前的一些手笔也能看得出来。因此林砚不认为他会不知道,让五皇子这么做的弊端。倘或真的是他,那么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司徒岳左右看了看,见他们正事谈得差不多了,笑着道:“我听说林大人全好了?”
说到这个,林砚面上露出喜色,“是!父亲养了也有一个月了。前几日传来的信上说,已经好了。”
“那便好!”司徒岳是真心为他高兴,“林大人可说什么时候启程回京?江南的事,想来刘广清也交接得差不多了吧?”
问道这个,林砚表情突然复杂起来,“父亲信上说已着手此事,如今已过了几日,怕是在路上了”
司徒岳看着他的神色,疑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盼着见林大人吗?高兴傻了?”
高兴是高兴!能一家团聚,谁不高兴啊!
可是,这也代表,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林如海回京!今天想了很久,我已经想好怎么写了。
你们猜一猜,林砚会是跪祠堂呢,还是挨板子。屁股保得住吗?
林砚暴跳如雷:这有什么好猜的!有什么好猜的!有什么好猜的!
第61章 林如海回京
长信宫。
甄贵妃已经病了有好些时日,屋里子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香。她靠在床上,看着窗外鲜红似火的槐花出神,司徒峰的声音一句句传入耳中。
“母妃,非是儿子心狠,实在是儿子没有办法。林家有父皇的暗卫在,大舅舅使出如此激烈的手段,父皇怎会不知?儿子若不如此,父皇只怕便要疑心儿子也参与其中了。”
“这些年,儿子与外家关系亲密。父皇本就不喜,甄家出事,儿子必定第一个受殃及。儿子不是单为自己。也是为了母妃,为了甄家。倘或儿子也败了,那甄家才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母妃,甄家之事已不可挽回,儿子唯有如此才能置身事外,才能博得父皇的赞赏。若不然,儿子凭何能被封亲王。母妃又如何还能稳居贵妃之位?便是甄家也……”
司徒峰一顿,将后面的话在口齿间转了一圈,换了个方式说:“母妃放心。舅舅虽然判了处斩。可几位表兄尚在。我已同流放地打过招呼。再有年纪尚小的宝玉等几位表弟和表妹,我也都让人接了出来,安置了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