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皱起眉来,看着自己的画作感叹,“终究不如师兄,差远了。”
“林大爷学了多久,姑娘才学多久。姑娘怎地不说,林大爷恐比你学得时间还长些的书与棋,就没有你好,比不过你呢?”
沈沅停了笔,在春分脑门上戳了一指,“人人都有优有缺,有长有短,谁能是样样精通,事事完美的。偏你总爱拿这个去说师兄。”
春分舔着脸笑,“也没有总说,不过两回,况且奴婢瞧着林大爷每回也都未见生气。”
“那是师兄懂得什么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亦不觉得说了他的短处便如何。这是他的气度,别人学不来。但是……”
沈沅一顿,转头看着春分,话锋一转,目光凌厉,“师兄随性豁达,心怀坦荡,并不在乎,却不能成为你一再放肆的借口。你自小跟着我,同别人情分不同,我愿意纵着你些,可你却不能连最起码的奴婢本分都忘了。”
春分无端端打了个冷战,“是,姑娘。奴婢记着了。”
林砚顿了顿,状似什么也没听见般走进去。春分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前迎了林砚进来,笑看着他怀里的盒子,“林大爷这回又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来?”
“帆船。这回是改良过的,发条做了更进,比上回送来的游得要久一点。便是外观上,木匠也极其用心,就是不放水里玩,单纯做个摆件也好看。”
“林大爷送来的东西,哪回不精致。姑娘八宝阁都快装不下了。”春分抿嘴笑着接过来。
“听闻师兄近日忙得很,今日怎地来了?”
“父亲有意让我明年乡试便下场,因此恐我日后闲暇不多,不能常来见你。”
沈沅点头,“我听父亲和祖父说了。”
林砚看着她,笑着将从司徒岳处得来的霍灵的消息说了。春分哼了哼,虽没说什么,面色却极为解气。沈沅却笑得坦荡,仿佛已经忘了这一茬。
“多谢师兄好意。”
林砚本觉得一个女子被人欺负了,现在得知这欺负者的惨事该高兴才对。沈沅这模样大方磊落,毫不在意,倒显得林砚有点小人。
林砚摸了摸鼻子,耸肩。
沈沅瞧了春分一眼,“你先出去。”
春分愣了愣,皱眉。沈沅自是明白,家中长辈曾同他说过,便是两家已将亲事定了下来,也不可叫他们如今便孤男寡女共处。她与林砚也一直是以礼相待。
“放心,不会多久。我有事同师兄说。”
春分这才躬身退出去。
林砚狐疑起来,“何事,你这般神神秘秘的?”
沈沅开门见山,“师兄可是与苏姐姐有结盟之谊?”
林砚一怔,想到之前沈云舟担忧过的事,言道:“我同苏姑娘并无私情,你莫要误会!”
沈沅摇头,“我并非误会。师兄与苏姐姐的为人,我不但信之,更为钦佩。今日同师兄说这些,并非因为怀疑。师兄应该知道,你我虽未定亲,但因两家长辈都已说定,又在皇家挂了名。外头已有了些消息。”
这一个月来,外面却是有些林沈两家在议亲的传言,这点林砚是知道的。因为两家本就是这个意思,这传言也未涉及其他,并无坏之说,便也未曾阻止。
“前些日子,苏姐姐听闻此事,便曾问我,是否为真。我答她,此事是你我亲自点头,两家商议,绝无虚假。苏姐姐想了许久,同我开口言及你们之间的事。说不愿他日我们成亲后,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拿来离间我们夫妻之间感情,也坏了我与她的姐妹情谊。
且她说,她与你从来清白磊落,只有护持之恩,并无私交之情。当初她与你结盟之时,曾有言暗示,不与外人说。你念着道义,此事自是不会同第三人开口。即便是你日后的妻子。这是你之信义。可她却不能让你因为今日之信,而落下他日之患。”
林砚怔怔的,越听越觉得自己有些惭愧,竟都不如两个女孩子磊落。
“师兄可了解三皇子?”
林砚皱眉,这话题突然地转变是什么意思?
“师兄可知,三皇子有意苏姐姐?”
林砚一震,“竟有此事?”
“三皇子曾请苏姐姐帮忙请明/慧师太为贤妃娘娘看诊,此后也曾去过梅花庵几回,次次都选的苏姐姐也在的时候。
这半年来,三皇子更是送去公主府不少东西。名义上都是佳作各种节礼之便,用的孝敬长公主的名义。可那些东西中,大半却是年轻女儿家用的。其中还有师兄送与我的那些金玉阁的新鲜玩意儿。三皇子虽未曾表明心迹,这番举止却已经十分明显了。
我曾问过苏姐姐,她是何心意。苏姐姐沉默了半晌,只说自己孝期未过,不谈婚嫁。我又说,三皇子怕是日后会有大造化,那位子并不那么好坐。请苏姐姐慎重。苏姐姐只说了一句,我们追求不同。
苏姐姐对三皇子是否有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苏姐姐看重苏家传承。苏家已无男嗣,妙玉虽然聪慧,却心性太傲,不说是否能立得起来。只怕苏姐姐也舍不得将这重担交给她。便是如今去苏家宗族寻过继之人,待得他长大需多少年?
况且,我看得出,苏姐姐有自己的想法。她曾说,最喜太虚先生之话本。无他,只因太虚先生话本中好几处隐隐透着对女子困守后院之憾。又曾写过一句:女子哪里不如男,巾帼何曾让须眉。
那日师兄茶楼激辩,我与苏姐姐也在。先前有人说昭君当为女子楷模,我便见苏姐姐皱起了眉。及至后来师兄说,她非是女子楷模,而为众人之楷模,无男女之分。苏姐姐神色很是沉重,默然许久,笑了起来。同我说了一句,我能得你为婿,是幸。”
林砚面色一时有些红。咳咳,他要怎么说,其实太虚先生也是他?想想西厢记,牡丹亭,还是不说了吧。
沈沅一声长叹:“因此,苏姐姐虽未曾说对三皇子是什么态度,可我总觉得,她是想试一试的。今日同师兄说这些,也是想问师兄一句,三皇子可也是同师兄一般的坦荡君子?”
林砚懂了。这问的并非是三皇子是否是苏瑾可托付终身之人。因为苏瑾自己已说,个人追求不同。沈沅也并非是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对方的人。所以,苏瑾的选择,自然由苏瑾自己决定,沈沅不会插手。也自然不必再问。
沈沅是在告诉他,倘或苏瑾选了三皇子,那么他与苏瑾的牵扯就可能存在隐患。沈沅信他,信苏瑾,可三皇子会信吗?
他与苏瑾虽然没见过几面,可通过梅花庵的消息传递,是否会被当成是一种鸿雁传情?
以如今林砚所了解的三皇子,是不会的。但日后呢?人心易变,皇家的人心,更容易变,谁能说得准呢?
沈沅信不过皇家。
对于这点,沈沅也十分坦荡承认。
“我知道,师兄与九皇子交好,言语间对三皇子也诸多赞赏。或许确实是我小人之心,三皇子并非这种人。然而即便三皇子不介意,他日倘或他为帝,后宫中人会否借用此事大做文章来攻讦苏姐姐?”
林砚张了张嘴,“你说的我明白了。我会着手处理。”
沈沅笑起来,“师兄可信我?”
林砚愣住,“当然!”
“师兄若是信我,就将此事交给我吧。我同苏姐姐有手帕交之情,师兄不好同苏姐姐有过密来往,我却可光明正大的。至于梅花庵那位小师傅,她的所有消息也都是传给我的。”
现在梅花庵还并未传过来多少次消息,此时将一切掐断,让沈沅出面,是最好的办法。日后,司徒岭介意也罢,不介意也罢,便都无所谓了。
林砚看着沈沅,口中说着单薄了两个字,“多谢!”
可及至出了沈府,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这个时代对女子有诸多束缚,可依然有那么些女子,她们的光彩能耀花了你的眼。
比如苏瑾。林砚从来都知道,她非寻常女子。也从沈沅话中听出她这些时日的转变。哪怕这些转变只有一分是由于他的话本和言语,他心底也是高兴的。
至少这说明,如今有一个苏瑾,往后或许便能有第二个苏瑾,第三个苏瑾。
再有沈沅。她或许没有苏瑾的沟壑,可却也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光彩,是任何东西也掩盖不住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回到家,林如海便瞧见他神思不属的模样,笑道:“这是怎么了?”
“父亲,我今日去了沈府,见了阿沅。”
阿沅?以前好像是叫师妹来着?林如海斜眼,“嗯?”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她!”
说着,耷拉下脑袋,颇有些沮丧。林如海睁大了眼珠子,这个儿子素来傲气,难得有为了一个女子这般模样的时候。看了他半晌,瞧他神色不似玩笑,又觉得好笑,瞪道:“那你日后就对人家好点!”
林砚瞬间就不高兴了,“我有对她不好吗?”
林如海嗤笑,果然,依旧是这副脾性。叹道:“今日你不在府上,皇上派刘太医来了一趟。”
林砚皱眉,焦急起来,“可是父亲旧患又犯了?之前白芷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
“不是!戴权也来了。皇上的意思是,倘或我身体已无事,便早日销假上任。之前虽说好了两月假期,可那时并没有国债之事。”
林砚点头,却仍旧有些不安地看向林如海。
“放心!我的身体没问题。何况,皇上本也没打算让我主掌实权,担个名头,三皇子来办罢了。”
林砚面带怀疑。林如海大怒,“你要不信,不如去拿板子来,我打你一顿试试,叫你看看是不是有这力气,是不是全好了!”
有伤的时候,打起人来,也没见力道小上半分吧!林砚心中嗤鼻,可面上却不敢说。他怕这一说,林如海真能拿板子来试一试!自己得多冤!
“不用了!我信,我信,我都信!爹,你每天这么中气十足的,哪里像有事!”
林如海失笑,又道:“文章写好了吗?”
林砚一噎,垮了脸,“没有!”
林如海一指书房另一侧的桌椅,“特意让林槐给你准备的!”
林砚皱眉,“爹,我有自己的书房!”
“就在这写,我看着你写!往后,在家的功课,都在这写!”
他要不压着点,恐林砚写着写着又去写话本子去了。
林砚面色很是不好看,“爹,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林如海置若罔闻,指了指旁边的更漏,“一个时辰!”
他写了几天,七八篇全都被打了回来,现在跟他说,让他一个时辰写出来?
林砚心中刷屏:卧槽!
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跑了过去,坐定,铺纸,研墨,执笔。大概他真的是抗压型选手,之前没有压力,写的一塌糊涂。这会儿林如海盯着,还有时间限制,竟是下笔如神。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林如海拿着手中的文章,抬头看了林砚一眼,“这就是你那日在陛下面前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林砚心头打鼓,“是!文章不能传达出因国债而写的意向来,否则这效果自会去了一大半。不如从另一方面来说。观之天下,百姓大多总得兴亡荣辱为皇家士大夫之事,平民管不到,也不需要管。
儿子就是想从这点出发,告诉众人,天下之兴盛,人人有责。激起民众的热情。大周天下之大,臣民千千万万,亦有不少身份低微,能力浅薄,却渴望于国有望,可出一份力的。待得国债发行之日,可让三皇子往这方面去宣扬,自会有收获。”
林如海点头,唤了林槐进来,将文章交给他,“大爷刚写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林砚一愣,这是过关了?所以他引用顾炎武的名句开头还是有用的?这心头顿时松了口气。
但听林槐说:“老爷,可是同先前宣扬大爷在茶楼激辩之事一样?”
“一样!再去找个书局,刊印一些,发放出去,好做传播之用。”
林槐笑着,“这倒是不用找了。大爷早前就买了个书局,之前那些话本子传扬开后,还曾出版成书进行售卖,都是咱们自家的书局负责。”
林砚暗地里瞪眼,说明有书局,就说明有书局好了!后面这句可以不用加!转头看去,果见林如海面色沉了些。
待得林槐退出去,林如海便道:“回去吧,今日早点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出门!”
“去哪?”
“闫家!”
闫炳怀?林砚一怔,“爹,我们不是说好的一个月吗?这才过了一旬!”
“你的事情不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所以,怪他效率太高咯?林砚哭丧着脸,“爹,你不能说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