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每当回想起这晚,图都在庆幸,庆幸百耳在这美丽的夜晚吹了一首凉州曲,庆幸自己在一听到草笛声后,便从湖里跑了上来,将正吹着这首曲子的人所有情态全收进了眼中,并藏在了心底。哪怕之后,曾为此经历了不少煎熬和波折,他仍然觉得庆幸,并为此而不止一次地感激兽神,让他不曾因自己的固执和愚蠢而错过。
当然,这个时候他还谈不上心动,更不可能有喜欢,他只是开始把这个亚兽看进眼中而已。
“我以为你想学。”百耳走到图身边坐下,久等没有回答,侧脸笑着说。
“你刚才就是用这片叶子吹出来的?”图回过神,发现自己看一个亚兽竟然看呆了,不免有些脸热,忙转移心神,问。
“嗯。”百耳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再次落向星罗棋布的天穹。
“你愿意教我?”图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来,这样的技能是很特别的,跟捕猎不同,更像是族巫的舞蹈,治病驱邪等能力,怎么会随便教给别人。
“小技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百耳笑了,又扯了根草叶,在手上抚平,然后两手拇食二指夹着,放到唇边。
这一回他吹奏出的曲子不像之前那样苍凉悠远,而是明快中透着些许缠绵的,又吸引了几个兽人过来,其中当然不会缺少漠和角这两个人。图莫名的有些不快,很有种把这些人都赶走的冲动。
“我喜欢前面那一个,这个软绵绵的。”角不解风情地挠挠头,说。
“我喜欢这个,听着高兴,前面那个听了心里酸酸的,不舒服。”漠喜欢跟角唱反调,当然这喜好问题也跟性格有关。
“我觉得都好听。”腾忍不住也说了句。
“后面这一曲是情歌小调,你们学会了,可以去吹给喜欢的亚兽听,他们一定会喜欢。”百耳笑着说。
此话一出,谁也不再争哪个更好听了,纷纷揪了草叶嚷着要学。
“前面那个是什么?”自其他兽人围过来后便没再开口的图突然问。
百耳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才答:“是凉州曲。”说到这,他脸上的笑意渐淡,却并没继续说下去。
兽人们好奇心重,虽然很想快点学会那首情歌小调,但是听到两人对话却并没打岔,反而听得兴致勃勃。
“凉州曲是什么?”图紧盯着百耳的侧脸,继续问。事实上,无论是情歌小调还是凉州曲他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能从百耳的神色中感觉到凉州曲应该有着不同的意义。
“是啊,百耳,你跟我们说说吧,我们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比布打节节兽的叫声更好听。”漠催促。布打节节兽是一种能飞的兽类,叫声婉转悦耳,名字便取自它的叫声。
草叶在手指间捻转,百耳并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向星空与远山交接的地方。
“凉州曲就是……”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眼中流过一丝怅惘。凉州曲是什么?“是表达勇士为了部落和族人安全,不得不离开家去到很远很苦的地方守卫部落的领土,抵抗别的部落侵略,也许永远也回不了家的心情的曲子。”这一解释倒是让百耳心中的愁绪散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再有意境的东西被这样一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更愿意用诗词来表达,奈何没人听得懂啊。
而且,即便是这样的解释,兽人们也无法理解。
“部落就那么大一点,怎么可能回不了家?而且森林里那么危险,谁会去守在里面,就为了盯着不让别的部落来打猎?”角摇头,觉得一向聪明的百耳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傻了。
那一瞬间,百耳很想暴粗口,或者把角按住狠捶一顿。怎么就跑出这么个憨货呢,就不该跟这群野兽谈什么音乐!
他表情扭曲只是短短的瞬间,因为是在黑夜中,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但是坐在他身边且一直注视着他脸的图却看到了。
“是说有家不能回,就像客兽一样四处流浪,甚至是死在外面那样吧。”图插了话。说这话时,想到百耳吹那首曲子时的神情,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再次被翻了出来。百耳,难道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百耳?那么他又是谁?来自什么地方?为什么懂那么多他们从来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
百耳怔了怔,然后点头。也许意思已经差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但是刚才他吹那首曲子时,不正是带着这种心情?想到此,他看向图的目光不由露出了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还有兽人能够体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注意到他的眼神,图登时抛开心中的疑惑,有些得意起来,暗道,现在知道我比角那个傻货强多了吧。却没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对方的目光,又为什么要跟角比较。
“行了,不早了,都去休息吧。以后再教你们。”百耳站起身,说。走了一天一夜,没人不会累,就算这里夜色再美,能让人放松,也不可能代替休息。学曲子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而且,最主要的是,在经历了刚才的问答之后,百耳总算清醒过来,实在对教会从来没接触过音乐的兽人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百耳你先教我们怎么吹出声音吧,你头发还湿的,现在也不能睡。”兽人们不干了,他们的兴趣才刚被提起,哪里肯就这样离开。
百耳无奈,只能略略指点了他们一些吹奏草叶的技巧。于是一整个晚上就听到这里唧一声,哪里呜一声,有的睡到半夜,又想起拿草叶放到嘴边吹上两下。百耳在被吵醒数次之后,终于后悔自己怎么那么手贱嘴贱,你说想家就想家,吹什么曲子啊。
于是次日一早,众兽人都有幸目睹了百耳难得阴郁的脸。
清晨,露水映着朝阳,在一片草叶的叽叽呜呜声中,吃过新鲜考兽肉当早餐的兽人们出发了。
留下像歧和百耳这样因为受伤严重行动不便的几个人,其余的十四个兽人分成三组,两组五人,一组四人,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寻找通往外界的出路。这一回古也去了,被图萨带在身边。原本百耳是想让古跟着角漠夏布四人的,但却被图手快地抢了过去。至于原因,百耳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估计他们是想从小古嘴里挖点东西出来。对此,他倒不是太在意,他自认为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怕别人知道。
留下的四个伤重兽人在其他人走后,便又趴在那里继续睡觉。对于兽人来说,良好的睡眠能加速伤势的痊愈,所以他们受伤后总会抓紧一切可以休息的机会睡觉。百耳虽然晚上没睡好,但天亮后便没习惯再睡,因此打了一会儿坐后,便在四周闲逛,看看奇异的植物,摘几个果子,逛够了,就削了根木棍到湖边插鱼,然后生火烤鱼吃。
等探路的兽人们回来时,他已经烤好了一大堆鱼,用树叶包着放在火边,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条。
兽人们没有吃鱼的习惯,一是肉少,二是刺多,三是味腥,所以在看到百耳弄这么多鱼时,还有些奇怪,除了对百耳有着绝对信赖的小古毫不犹豫地拿起一条就吃之后,其他人都露出了没兴趣却又不好意思拒绝的神色。
“吃慢点,小心刺。”百耳伸手帮性子急的小古挑出了两根细刺,并不在意其他人吃不吃。
“你们不吃?”早已经尝过味道的歧看到兽人们的表情,心中窃喜,“不要勉强,我帮你们吃好了。”说着,就要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去拿鱼。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帮你们干掉。”另外留下的三个兽人见状,速度丝毫不比他慢。因为百耳也就插到二十来条鱼,因为要给外出探路的兽人留着,他们之前只吃了一条就停了下来,面对着一堆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鱼却不能动,早忍得口水直流。当然,在吃第一条之前,他们也曾经犹豫过,关于这一点,他们是不会让后来的兽人们知道的。
一看四人恨不得别人都不吃的样子,其他兽人哪还敢迟疑,一堆小山般高的烤鱼瞬间哄抢而空。
湖里的鱼刺少肉嫩,体型也不算小,但是相较于兽人的食量来说,一条连牙缝都不够塞。因为百耳一直将鱼煨在火边,不会太烫,但也没冷,所以吃起来一点也不腥,加上抹了能食的果子汁以及盐,味道出奇的好。
吃完仍意犹未尽的兽人们不用四个因行动不便而没抢到的兽人催促,已经扑通扑通跳下水抓鱼去了,至于出路的问题早就被抛到了脑后。
“这是什么?”百耳这时才注意到古放在旁边的几个冬瓜一样大的果子,不由好奇地拿起来,却发现轻飘飘的。
“这个啊……”因为有百耳的叮嘱,古虽然是最先吃,但却是吃得最慢的,听到询问,两三下将剩下的鱼吃完,就要伸手过来拿。
“先把手洗了。”百耳将果子往旁边让了让,没让古碰到。
“哦。”古很听话,咚咚咚跑到湖边在水里认真地把手搓洗干净,才又转回来。“义父,这里面长着跟雪一样白的软绵绵的东西,我看着好玩,就给你带回来几个。”一边说,他一边就要找东西砸开那果子的壳。
原来自从在山洞发现刺刺果坚硬的壳里有好吃的核肉之后,山洞兽人们见到硬壳的东西都会想到要砸开来看看,以免错失了可吃的食物。
“等一下。”百耳见那壳极坚硬,心中不由一动,叫住了小古。然后拿过揣在兽皮包里的兽甲片,想将果壳对半剖开。
“我来帮你弄,你帮我烤鱼。”图一身水淋淋地走了过来,将几条鱼扔在百耳面前,在父子俩人旁边半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