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让他过来。”百耳本来还没睡着,闻声睁开眼,暗自观察了那亚兽半晌,才坐起身开口为歧解围。
歧松口气,冲那亚兽扬扬头,便趴下了。
亚兽迟疑了一下,才抬起脚从兽人之间的空隙走了进去,畏畏缩缩地来到百耳面前,又花了半天时间才鼓起勇气。
“我……我叫桑鹿。”这样害怕,他还知道自我介绍,可见颇知礼仪。
百耳神色微柔,冲他点了点头,“你好,我是百耳。坐!”他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兽皮,示意对方坐下。他不喜欢仰头看人,也不愿意为了对方站起。虽然对于桑鹿的脏有些想皱眉头,却有风度地没表现出来。
桑鹿看百耳没有像开始被兽人围着时那么凶,心稍稍放下,大约也知道自己很脏,因此只挨挨蹭蹭地坐了兽皮一个小角,大部□子倒还在外面。
“百……百耳,我……我想……我想跟你们一起……一起走……”安静了一会儿,桑鹿才轻轻地开口说出来意。
百耳愣了一下,周围那些被声音惊醒正竖起耳朵偷听的兽人们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抬起头看过来。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亚兽会主动要求跟着他们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踏进外面的兽潮中。
“为什么?”这太违反他对亚兽的认知了,百耳不得不问清楚。
桑鹿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往旁边某处瞟了眼,又迅速低下头,如果不是那张脸太脏辨不清颜色,百耳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他脸红了。
“我……我……诺救了我。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桑鹿开始还支支吾吾,等终于说出口之后,反倒镇定下来。
百耳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对周遭漠不关心的诺赫地一下撑起身体,惊愕地看向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亚兽,疑惑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别说他记不起自己是不是真救了这个亚兽,就算救了,不是应该的吗?那么多亚兽都被兽人救过,也没说要跟着他们啊。
桑鹿轻颤了下,整张脸上唯一出色的乌黑大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欲掉不掉。诺顿时感受到了歧之前的纠结心情,想要再说点什么,又怕自己一出声对方的泪水就掉了下来。
“我……我要……做你的……伴侣。”哪知看着一碰就会出水的亚兽竟然会大胆说出这样的话,虽然磕巴的语气为他的勇气打了不少折扣,却更让人不忍拒绝。
诺傻了,哪里有亚兽上赶着给兽人做伴侣的,而且这亚兽那么一小点……
“你没成年吧。”他觉得有些烦恼。自从腿瘸后,他就再也没想过找伴侣的事,更知道不会有亚兽能看得上他,如今出现这种情况,他不仅没觉得高兴,反而很头痛。怎么会有这种亚兽啊?看那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是想找阿父,不是找伴侣吧。
哪知他这句话刚出口,原本看上去比软骨兽胆子还小的小亚兽表情瞬间一变,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我成年了,我上一个雪季成年的。”虽然他竭力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凶悍一些,但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就算是在这夜晚的山洞里也惊不到人。
诺默然,弯转身子,将头埋到尾后,正好看到自己少了的那条腿结出的疤痕,呆看了半晌,然后闭上眼睛。他想,百耳能解决的,所以他完全不必去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小亚兽。
桑鹿嘴扁了扁,又变回了之前来的小鹌鹑样,可怜巴巴地看着百耳,“百耳……诺……诺生气了吗?”
百耳微微一笑,“没有。”目光中有着审视,“你为什么要做诺的伴侣?”
桑鹿眼中闪过一丝羞涩,低下了头,乱发顿时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他嚅嚅地说:“我没有亲人了……那天我差点被巨尾兽吃掉,是诺救了我,他还受了伤……我就想跟着他……”每当想到那天诺从兽群中冲过来将他护在身下的情景,他的心就又酸又软,常常忍不住想要偷看那匹兽形并不好看,但却对于健壮兽人的挑战毫不畏惧的三脚杂毛狼。当白天听到诺要跟百耳离开山洞时,他就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个大洞,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直到后来下定了决心,才觉得轻松起来。
“你不怕我是邪灵?”百耳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但却并没马上放过这个小亚兽。
“诺不怕,我也不怕。”桑鹿抬起头,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百耳的脸。他想诺那么好的人都听百耳的话,百耳就算是邪灵也不会太坏,虽然他对付亚兽的手段很可怕。
“这里很安全,离开这里,意味着要面对兽潮,你不害怕吗?”百耳眼神已经变得异常温和。他想,一个刚才从兽潮中逃生出来的亚兽,能为了诺离开安全的地方再次踏进让他害怕的地方,只这份心就值得人珍惜。
“怕……”桑鹿唇轻颤了下,但眼神很坚定,“可是诺要走,我要跟着他。”
这一回百耳是真正地笑了,笑意进了眼,进了心。
“好,你就跟我们一起吧。”他说。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桑鹿先是有些迷茫,然后才反应过来,脸上登时露出欣喜的光芒,急忙伸出一条腿:“给你。”
百耳愣住,不解地看着那条从兽皮下探出来的纤巧玲珑的脏黑小腿,“干什么?”这里有部落的嫁妆是送出一条腿么?
“绑啊……像……像他们一样……”桑鹿以为他又反悔了,眼睛里再次泛起雾气,结结巴巴地说,同时指了指被绑着的那些亚兽。
百耳抚额,摆了摆手,叹息:“你是自愿的,不需要,去找个地方睡觉吧。”怎么会有这么傻又这么*哭的亚兽。
闻言,桑鹿眼睛里的水雾顿时散得干干净净,欢喜地说了声好,便自觉挤到了诺的身边,挨着他睡下了。
看到诺一瞬间紧绷的身体,却没出声让桑鹿离开,百耳不由心中好笑,却又有一丝欣慰。诺是他来此地后除允外,最先认可的朋友,他自然希望这个沉默寡言但却冷静睿智的朋友有个贴心的人。
次日,为了亚兽不至于无力走路,百耳让人给他们每个人分了半个兽人巴掌那么大的烤肉,绝对吃不饱,但却能勉强维持他们的活动。
“你可以扔掉它,但是如果跟不上大家的速度,别怪我把你扔下。”看到一个亚兽硬气地想把手里的肉块扔掉,百耳淡淡说。
被扔下意味着什么,不用说,小孩都知道。连兽人都不敢单独在兽潮里行走,何况是一个亚兽,不被撕碎才怪。
那个亚兽脸微微发白,但还是收回了手,默默地啃起来。
“每个人都能分到一袋水,由你们自己背负,谁不带,又或者扔掉打翻,那么直到下一次遇到水源之前,你都将不会再有水喝。”百耳冷冷地看着他们,示意兽人们把装水的兽皮袋提过来,分给亚兽们。
“你们最好弄清楚……”目光缓缓对上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他眸子微眯,射出凌冽的光芒,直看得对方惶然转开眼去。“这里不是部落,不会再有人宠着哄着你们。别试着挑战我的耐性,后果绝不是你们能承受的。”
有的事情点明了,聪明的,自该知道怎么做。当然如果真的蠢得太过,百耳绝不介意舍弃,以免拖累其他人。
怕亚兽受惊乱跑,将他们绑在一起的绳子并没解开,只是稍稍放长了一些,尽量不影响到他们的行动。只是一夜之间,这些平时看着神采飞扬的亚兽已面黄唇青,萎靡不堪。
“百耳,现在可以放了那侬吧。”看着他们已经准备出发,却丝毫没有放开那侬的打算,族长和一众部落的兽人都急了。
“族长何必着急,既然已经等了一夜,再多等片刻又有何妨?”百耳一笑,伸手从夏手中抓过那侬,依然伸手卡住他的脖子,成功威胁住一个忍不住脾气想要冲上来的兽人。“我们出了山洞,自然会把你心*的儿子还给你。”
族长颓然,挥手让兽人们退下,目光扫了眼从昨天揭穿百耳邪灵身份开始,便再没出过一个主意的族巫,心中大恨。明明当初力主杀死百耳的就是族巫,没想到两方真的撕破脸后,老家伙竟然又一声不吭起来。如果不是族巫掌握着部落的文字传承,而其接替人又已经死在了兽潮里,他真想把这个老东西给推进野兽群里。
百耳自不会去管他们内部的矛盾,安排好人手,便准备出发了。
“图,你们要跟他走?”那侬昨晚并没吃百耳他们给的食物和水,因此面色有些憔悴,但却更让他显得楚楚可怜起来。他原本是神色漠然地被百耳拖着走,却在看到图萨一行人竟然也背起了兽皮包袱,才赫然清醒过来,不敢置信地问。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图会离开他的身边,哪怕是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他还是坚信图是离不开他的,不然又怎么会开口向百耳求情。
“是。”图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应。这个亚兽他自获得部落第一勇士的称号那一天起便开始追求,算算时间,已过了四个雪季,如今决定放手,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他虽喜欢美丽的亚兽,但是却并不想要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背弃自己的伴侣。
“为什么?你走了我怎么办?”那一瞬间,那侬仿佛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垮塌了,不由拔高了声音,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
“你?”图有些疑惑,“你又不是我的伴侣,你想怎么就怎么,干什么问我?”不是还有那么多兽人在等着他选么。对于兽人来说,在和亚兽结成伴侣之前,追求和放弃追求都是自己的自由,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约束。而那侬问话的语气却让图有种自己抛弃了对方的感觉,不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眼百耳,却见他的目光正落在别处,这才微微松口气,对于那侬的那点源自于习惯的不舍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