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的恶鬼绿发披散, 血痕满身,湿润粘腻的血液从发丝间滑落下来, 甜腥逼人。
从墨绿的发丝之间, 一张伤痕错落的脸庞从中抬起,眉峰是断裂开的,眼神充满凛冽杀意,戾气扑面。
借天道惩戒行私欲。侯卉扯了下唇,酆都麾下, 焉与孽畜费口舌。
第十八颗裂魂钉穿透血肉, 透骨裂魂之痛从脚底升起。痛吟声震起波纹,那条骨尾猛地砸落到地面上,巨石炸出裂纹, 随后四分五裂。
齿列咬紧的下唇冒出血痕,面前这位曾在十八层地狱内效命于大帝麾下的女魔头,在无数镇压之下发出如野兽般的隐忍嘶嚎, 周围泛起幽绿的冷光,一阵阵地冲击着周围的封印屏障。
你的神魂都要被彻底分裂开了。五灵真人抬手化出一道长鞭,若再不说,休怪老朽现在就打碎你的真灵。
绿发遮掩之下,一口污血从夜叉口中吐出。她分裂成两半的骨尾撞上屏障,脑海中乍然想起常念灵。
与她共事多年的貌美罗刹,就在她眼前陨落,万箭穿心、魂飞魄散。
侯卉的声音都是嘶哑的,几乎从中听不出性别。
啧。她甚至还笑了一下,脸上的血痕崩裂开来,冒出崭新的血珠。狗吠。
电光随着噼啪声骤起,作用在真灵上的鞭笞直直地落在躯壳之上。
隔着一层极薄的衣袍,鞭痕带着衣物落在身上,血肉外翻,真灵触之欲碎。
与此同时,此地不远处的半空之中,爱德华心口一跳,一股莫可言说的心慌意乱从心口翻起,痛意沸腾。
怎么了?崔无命转首看他,离那个妖族说的地方不远了,很快就到了。
嗯。爱德华点了下头,猩红如血泊的眼眸中似有雾色翻滚。
还没等崔无命继续说些什么,身畔的爱德华忽然察觉了什么,立即振翼向前加速飞去,速度快到崔无命都有些跟不上。
狂风掠耳,细碎黑发随之撩动,崔无命边跟边喊道:爱德华?你
我闻到了鲜血的味道。黑发血族头也不回,解释声在空中飘散,是主人的。
血池翻滚。
在无数的泡沫翻沸中,一个人形从血池间拼凑而出,猩红水珠在身躯上滚落下去。
漆黑长发之下,是一双幽然无光的双眼。
黑羽红眼的海东青从他身畔凝聚成形,玉色鹰爪落在殷阎的肩上。
一进入这个位面就是元婴劈散的开局。海东青道,需要重铸,我觉得你应该
在海东青话语进行的过程中,殷阎的视线从血池之中向周围蔓延,随着一层层石阶向上望去。
拔舌地狱。
哀嚎惨叫无数,鬼差已不见踪迹,只有受刑多年的苦鬼神志不清地哀叫,满狱皆如是。
海东青忽地住了声,顿片刻,又道:登临地府之巅,固然可以重铸,但对你来说,承受痛楚即便是小事,可现在、过去、未来,这三生的幻觉殷阎,你仔细考虑。
漆黑的帝服之上布满暗金纹路,袍角宛若笔墨勾画,冕旒如水流般从发丝间向上蔓延,构建出酆都帝君的冠冕。
重铸元婴。
否则空有半步金仙的躯壳,紫府元婴未凝,形同世界规则进行的大幅度削弱。
殷阎站起身,未流尽的红色水珠从发梢滚落而下。
没有其他方法比这个更快,更稳妥。殷阎往向高处,我也想再看看,三生的幻境。
海东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硬生生地止住了。那双猩红的眼珠向殷阎的方向转动过来,看不出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神情。
漆黑的衣袍抚过地面,袍角摩擦石阶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殷阎登上拔舌地狱的第一阶石板。
幻境丛生。
四周为之一变,场景是一个熟悉的画面,是几千年前的地府。
恶鬼伏诛受刑、妖魔镇压血海。一个极其熟悉、在他脑海中印刻极深的背影站立在不远处,黑衣血纹,散发出一股剧烈的寒意。
他看到自己走上前,与他并立同行,听到对方熟悉的声线
陛下?
是崔无命。
判官大人黑发灰眸,唇畔带着一点很清淡的微笑,他微微抬首,用一点仰视的角度和神情道:就知道是陛下,除了您,其他人都不愿意靠近我。
因为你是酆都判官,你是提笔批人命的决策者,对于地府苦鬼来说,你就是命运本身,况且
殷阎沉默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这是过去。是在这个位面最鼎盛时期的酆都地府之中。
黑服红纹的判官玄衣之下,这具孱弱身躯天生受缚,寒意透骨,无人可以近身。前任判官传生死簿、判官笔给他时,亦是意念相授。
天劫降后,十殿阎罗去其七。待殷阎归位后方可重新提拔挑选,而判官则人选早定,不得更改。
崔无命略微转身,探手想要碰一碰对方,却又迟滞地收回一半,似乎记起就算是至阳至烈功体的殷阎,受自己与生俱来的寒煞袭身,也并不好受。
场景渐虚幻,耳畔传来海东青的询问。
为什么?
殷阎向前一步,走上石阶,淡淡道:他天生如此。
天生
命数孤寡,无所依、无所亲、无所爱。
海东青闭口不言,直至十五步行满,过去的幻境又在面前重演。
崔无命的原位面根本不是那个三级位面,而是至高位面之首0008地狱黄泉,而殷阎成为追猎者的第二个位面,就是在0008完成的。
而0008的判官,总会背负难以捉摸的诅咒无所依、无所亲、无所爱。
他在自己的原位面中,深居简出,堪称孤僻。整个修仙界中,大多数人敬他、尊他、畏他,以为崔判就是传言中的那样,性格冰冷,难以接近。
难以接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难以接近。
只要碰到崔判,必受寒煞浸染,轻者伤及本源,尚可挽回,重者会在刹那之间神魂俱灭、身死道消。
殷阎的眼前有无数的记忆片段接连闪过,他撩起长袍登石阶,头顶上更高的穹苍之中,闪现出翻滚的铅云,乌黑如墨迹四散晕开,满云霄。
雷声隐动,滚出道道闷响,蕴含天地规则的紫雷在云层之中翻滚炸响。
九霄紫雷一动,你海东青迟疑地多问一句,又继续道,你真的可以吗?
殷阎凝视着眼前的幻象,幻象之中,是崔无命轮廓柔和的侧颊,那双纤而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似乎是很安静的样子。
他注视了片刻,感觉自己那颗新长出来的、人类的心脏,正在轻微地震动,带着难以形容的滋味蔓延出来,在一团火热的包裹下,蓬勃地向四肢百骸传递着温度。
数据化感染在这种温度之下,像是冻结着部分感情的坚冰,缓慢地融化。
殷阎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的情绪波动也非常小,在很多时候,他缺少与人共情的能力。
比如说崔无命看到无辜的人受害会心情复杂,会尽他能力地试图帮助一下。而殷阎不会,殷阎连看都懒于投过目光,他是最炽烈的火焰,同时也拥有最冰冷的血液。
他的温度只留给为数不多的、重要的人。
既然是九霄紫雷把这具身体的元婴劈散。殷阎回复道,那就由它出力,还回来吧。
海东青转了转眼珠,盯着他一步步攀登上去,走过最低端的拔舌地狱,涉足更深一重的苦难。
如果海东青道,如果我这具躯体到了应该归还的时刻
殷阎脚步一顿,转过视线看向它。
漆黑的鹰隼震动翅膀,悬停在半空中,用猩红的双目回望过去。
我的躯体早在战争之中灰飞烟灭。前任恶魔首领与契约人对视,语气不变地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殷阎。
它注视着的那双漆黑眼眸中,说不清究竟是否是真的无波无澜的,或是有所波动、却无法使人看清。
嗯。殷阎应了一声。
其他人都只是路过,只有你跟崔判,海东青重新落回殷阎的肩膀上,低头梳理了一下羽毛,似有预见地道,会一直并行下去。
前路仍遥,苦海翻波。这是十八层地狱的第一步,却已在其中感受到彻骨冰寒之感。
而效忠于他多年的海东青,将在时机到的那一天,把借来的躯体,归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第71章 倒计时
潮湿、阴暗、逼仄。
流淌而出的血液沿着指尖滑落, 一点点凝聚成微小的血泊。
侯卉垂着眼眸, 视线所及之处, 是一根裂魂钉扎进指骨之中, 随着她屈伸指节的动作发出碾磨的脆响。
说是疼,可又感受不到多剧烈地疼痛。
侯卉笑了一下。
血珠沿着她从中间断裂开的眉毛间滑落。
就在面前人扬起长鞭的下一瞬, 一道漆黑的影子掠过众人面前, 用极快地、令人难以反应过来的速度,冲到夜叉面前。
伸展的蝠翼向两侧打开,以近乎笼罩的形式罩住了被裂魂钉和封印固定在此处的夜叉身前。
爱德华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熟悉又温柔,只在忍痛时稍稍急促了一瞬, 那双如血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 似一对柔润的宝石。
他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不顾那些新旧不一的血痕。
我找到你了。他说。
血液顺着侯卉的脸颊向下滑落,她盯着面前的黑发血族,舔了舔后槽牙:胆子真大。
她看到了与爱德华几乎同时到来的崔无命,看到了身披黑袍的判官吟诵言灵,平稳地站在半空之中。
崔判的周围环绕着漆黑的篆文, 一个个字迹在身畔旋转, 随着他吐出具备审判力量的言语,看守夜叉的三人进入了苦战之中。
这是酆都的第二把交椅,竟在不知不觉间摆脱了封印, 竟敢来到这个地方。
五灵真人脑中思及此,骤然想到自家看守判官的徒儿,心中一慌, 突地道:我徒儿在何处?
崔无命身边黑气缭绕,字迹环身。随着惩恶司技能的发动,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昏暗下来了,几乎一切东西都染上了近似于黑色的光华。
他长袍飞舞,神情连一分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回答道:穿刺血肉,永囚寒潭。
那五灵真人蓦然一愣,怒火烧心,扯唇冷笑道:永囚寒潭?你既然不逃,以为光凭自己就可以救
轰
万道黑光挟着飞舞的篆文,像是洪流一般向对面砸去。面前之人同时领受惩恶司的副作用,心智冷酷的副作用悄然生效。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浩荡的黑色洪流之间,施行者黑发飘飞,宛若寒烟的灰眸向对面望去,眼中的生死眼骤然生效。
倒计时:三分钟。
三分钟么
如果这是看穿寿命的话
无尽虚空宇宙、诸天万界之中,令人闻风丧胆声名极盛的判官阁下,就是在倒计时映入眼中的瞬间,骤然飞近五灵真人的面前。
虚空中裂出缝隙,判运寒刃闪出幽蓝的光芒,锋刃擦着他的脖颈斜滑而过,烙下一道血痕。
遭受洪流重创的三人,有两位已使出法宝神通遁逃,而被崔无命盯上的这位五灵真人,则险之又险地推开十几步,才避开了判运寒刃的余势。
凛风扑面。
几乎能割裂人面孔的剑气穿透过来,在那张脸上吻出一串血珠。
两分钟。
被施加了冷酷心智的崔无命横握剑柄,刃锋和对方抵挡过来的武器边缘相撞。剧烈的寒意翻腾起飘渺的白烟,隔着一道柔柔的雾色。
急速拉近的距离,瞬息交换的交击,就在寒光一闪之刻,幽蓝色的寒刃乍然捅入对方的腹部。
横飙飞溅的血液之中,有几滴溅落在崔无命的脸颊上,徐徐滑落的血珠坠地前,微光映照之下,那双灰眸渐渐地变为竖瞳,在昏暗的光辉下又再度放大,莹莹亮起。
那是捕食者的神色。
一分钟。
那道长鞭抵挡不住判运寒刃的锋芒,刀兵在转眼之间交叠相击了几十下,带出冰冷的脆响。
纯粹的武力压制之下,那道幽蓝光芒如同阎王的请帖、无常的锁链,如同判官写下血批时落下的最后一笔。
嘶啦
划破肌肤声、肠穿肚烂声。
崭新的血珠从锋刃上滚下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上。
崔判横起剑刃,在短至如同眨眼的时间内,重物落地声像是延迟了数秒般,迟滞沉缓地响起。
倒计时归零。
他紧握着柄,血液沥干的剑身映出那双莹莹发光的猫瞳,顶级掠食者神情不变,很轻地舔了舔唇。
他身后的夜叉在爱德华的协助下正将封印破解到一半,她的目光追随着前方那道身影,略微定住了片刻。
酆都的三司判官,回来了。
如果这世上有能够困住阿尔兹的囚笼的话,那么信仰就是其中最难以摆脱、难以改变的一个。
银发的魅魔沉沦进光明之主的怀中,或者是圣光的主人,已被魔物所蛊惑。
阿尔兹低着头,周围是魔物一触即炽的圣光线条,伴随在修的身畔,来回地盘旋绕转。
这位圣光的主人凝视着他,像千百年来那样波澜并不大地投过去视线。
阿尔兹没有说话,他没有讲歌颂光明的祷言,因为神主不需要魔物的虔诚;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温顺地回望,目光极有分寸地停留在他脖颈之间。
这让修很烦躁,有一种阴郁的冷气往他心口上袭。
氛围过于古怪了,就算是这两个人也能体会出来其中的怪异。
修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手指修长白皙,骨节纤瘦明显,是那种极为好看、堪称完美造物的结构和手指。
他的指腹擦过阿尔兹冷白的颊侧,声音压得很低,有一丝不可捉摸的冷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