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这江南文风,并非皆尽都是永嘉书院这般,那他八成也要成为那群在永嘉县安家的学子中的一个。
到了发案这日,穆空青难得有些兴奋。
周勤在路上笑他:“先前院试发案都不见你这般急迫。”
穆空青但笑不语。
永嘉书院发案的方式也颇有趣。
他们倒也不贴榜,只在书院门前摆了一排长桌,桌后坐着的皆是书院中的学子。
前几日参考的考生,只需将自己的姓名写下来,交给这些学子,便可知晓自己有没有考中。
有个考了许多次的学子正同友人道:“这负责‘报榜’的学子,都是在书院中犯了错的。作为惩罚,他们须得在一日内背下五百人的姓名,然后今日坐在这‘报榜’。每人收到的写有考生姓名的纸张都须得留着,若是有人报错了,还得再加罚。”
穆空青对永嘉书院了解得越多,便越觉得有趣。
他在一旁取了纸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见有人恰巧空闲,便将写有自己姓名的纸条递了过去。
那人结果纸条,看了上头的姓名之后,表情颇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穆空青一眼,叫穆空青有些莫名其妙。
没等穆空青询问,那学子便道:“是穆空青啊。”
他这一言,又有好几个坐在长桌后的学子朝穆空青投来了目光,像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人一般。
穆空青沉默了片刻,带着些试探性地问道:“学兄何出此言?”
那学子意味深长地一笑,却并不作答,只是从桌下拿出了一份包裹递给了穆空青,又道:“这是书院的士子服、学子令牌,还有你的学舍牌号。书院每年的束脩为五两银,是现下就交,还是压后再交?”
这些声明斐然的书院向来不缺银钱,是以为了吸引贫寒学子,都会允许学子缓交束脩。
不过穆空青又不缺银两,自然是直接交了的。
只不过这交了束脩,又拿了包裹,入学之事板上钉钉了,穆空青的兴奋却是散了不少。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几个学子看他的眼神。
穆空青心想,永嘉书院的新生考卷,该不会是在书院内部公开的吧?
第54章 一些见识
穆空青现在可以确定, 永嘉书院的考卷确实是公开的了。
新入学的学子搬入学舍时,都会有负责迎新的学子引路。
在穆空青递上标着自己学舍的号牌时,那学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略带笑意地问道:“穆空青?”
穆空青动作一顿, 看见对方面上的戏谑之意, 艰难地回了一个笑脸。
那学子见果真是他, 登时一脸赞叹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好胆识!”
穆空青心想, 那倒也没有,但凡我能知晓永嘉书院会将试卷公开,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那么答题。
穆空青硬着头皮,竭力无视一路上旁人投来的目光, 跟着领路的学子往学舍走。
永嘉书院的占地极广,从门口到学舍也是好一段距离。
学舍分为东南西北四苑,穆空青这一届学子, 便皆尽住在东苑。
东苑背后有一片山体, 据领路的学子所言,此处冬暖夏凉, 只比临湖的南苑少了几分意境, 也算是他们运道不错。
穆空青的学舍靠外,同引路的学子道谢后,穆空青推开入内,便见里头已经有了三人。
其中一人, 还是穆空青的老熟人。
“杨兄?”穆空青惊道。
清江府离永嘉可不算近,穆空青怎么都想不到,竟会在永嘉书院见到在清江府时认识的人。
杨思典见了穆空青却并不惊讶的模样,他只是带着同先前一般无二的温雅笑意, 同穆空青打了招呼。
学舍中的另外两人见有人到了,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身朝穆空青简单行礼。
几人互相交换了姓名,便当做是打了招呼。
见穆空青行李不少,杨思典主动上前,接过了他手上的藤箱,顺便同他说起了学舍的状况。
“永嘉书院一间学舍只入住四人,我们东十二室的四人便算是齐了。”杨思典道。
学舍内的床铺虽挨得近,但并非大通铺。
在床铺对面,则是四张桌案,以及放置闲杂物品的箱子。
穆空青简单扫过学舍内,只觉得同前世的大学宿舍无甚不同,道过谢后也开始着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穆空青来得最晚,床铺便只剩下了最里头的那个。
好在学舍不小,行动间也算方便。
穆空青带的东西少。
他本就是远道而来,一切随身物品都以轻简为主,连笔墨等物都是到了永嘉县之后再行购置的。
穆空青从小便一个人住一间屋子,他的屋子也多是自己收拾的,因而这会儿拾掇起来得心应手,甚至还不时能给自己的舍友们搭把手。
待穆空青归置得差不多了,其他几人也收拾好了屋子。
“眼下时日不早,不若我等同去膳堂?”
说话的是尤明澄。
他生了一张娃娃脸,乍一看比穆空青的年纪都小些。
不过先前尤明澄便也说了,他今年十四,只比杨思典小上几个月罢了。
尤明澄一身锦衣华服,方才收拾屋子时,也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意思。
这少年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身,打小便没做过杂事,还是倚靠穆空青不时顺手帮衬,也勉强将自己的东西归置整齐。
不过他性子便同看上去一般,带着几分天真纯粹,待人接物都热情得紧。
“是当如此。”穆空青应道。
“我知膳堂在何处,许兄可要同去?”杨思典转头向另一人发问。
他询问那人名叫许宗海,从始至终神情都淡淡的,同尤明澄便如同两个极端。
穆空青总觉得许宗海这性子熟悉,同他族兄穆云安有些相似。
许宗海并未应答,只是微微颔首。
这人虽寡言少语,但瞧着却也不算冷淡,且礼数周全,应当不是难相与之人。
膳堂内几人一番简单交谈,穆空青方才知晓,他们这东十二室的四人,年岁都不算大。
杨思典今年未满十五,尤明澄则是十四,而看上去冷冷淡淡的许宗海只有十二,正是同穆云安差不多的年纪。
只一番简单接触,穆空青便稍安下了心。
毕竟永嘉书院的学舍一经定下,便不会再更换。
若是摊上不好相处的舍友,日后总免不了要为此烦神。
今日算是给学子们休整的时候,下午还需去修身堂。
永嘉书院的修身堂,在穆空青的理解中,便是类似教务处的地方。
学子们于此处上报自己的选修课程,抄录上课的时间地点。
穆空青斟酌过,人都道君子需习六艺,从前他专心科考,实在没有条件,也抽不出时间去学习旁的。
现下既来了永嘉书院,怎么也不能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不说旁的,穆空青日后想要在学问上更近一步,总免不了同人交际。
若是遇到文会诗会,他总不能当场表演一个时辰内作出一篇命题策论吧。
穆空青未多犹豫,便定下了射术与箫艺。
选择射术,是因着剑术免不得需要对练。
他现下身子骨还未长成,万一伤着哪儿了,反倒耽误学业,得不偿失。
而选择箫艺,则纯粹是因着箫不占地方,往腰间一挂随取随用。
待穆空青递上选课条时,修身堂的夫子扫了一眼上头的姓名,又看看穆空青,捋了捋胡须,冲穆空青笑道:“现下入了学,也不知这永嘉书院同你所思所想,可否一致?”
穆空青头皮发麻,干笑道:“夫子说笑,先前是学生年幼,一时顽皮,这才大胆调侃一二。”
穆空青现下已经知道,为何旁人知他姓名时,都会侧目三分了。
他中午同几位舍友一同去膳堂时,发现了膳堂外有一面特殊的墙。
这墙约有十多米长,上头贴满了穆空青异常眼熟的东西——答卷。
在杨思典隐含笑意的目光中,穆空青怀抱着不好的预感,凑近了细看。
有书院季考时,各级前十学子的试卷,某次文会上的夺魁文章,还有……纳新考校时,拿了前三甲的文章。
穆空青那篇一时灵光乍现,记述了本次参考的经历,由《黄花》一题,详解夫子们的“奇思妙想”、与永嘉书院的非同寻常。
而现下这片杂文,就这么大咧咧地被张贴在膳堂外的墙上。
上头还标着不知哪位夫子的朱笔批字:鞭辟入里,当为榜首。
后头跟着一连串的,表示赞同的圈。
永嘉书院就这么一座膳堂,全书院的夫子与学生,皆尽在此用膳。
也就是说,这面墙上贴着的文章,八成是整个书院所有人都看过了的。
穆空青看到那张贴在墙上的答卷时,简直恨不得掩面而行。
杨思典应当是来得较早,早就见过了那篇文章,此时也并不讶异,只是拍了拍穆空青的肩:“于永嘉书院中的学子而言,文章能被张贴在此处,也是一种荣耀,莫要忧心。”
若只是荣耀个几天,穆空青也就认了。
可怕的是,这文章在这儿一贴,就得是整整一年。
直到下一次书院纳新,有了新的三甲,才会将今年的替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