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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大学士有礼,齐大公子有礼,在下不请自来,还望见谅。”刚到近处,他便抬手行礼,姿势说不上多恭谨,但潇洒自不在话下。
  齐逊之忽然觉得他这不羁的模样跟安平殿下很像,然而抬眼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却并未见到那人现身。
  “哪里的话,先生肯赏光观临,是子都之幸。”
  “齐大公子客气了,不过今日可不是在下一人来的。”
  齐简忍不住插话道:“哦?还有何人?”
  林逸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齐逊之:“乃是齐大公子的至交,睿公子。”
  睿?齐逊之心中一动,明白过来,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却不知其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便见林逸的马车车帘一动,一柄折扇从中轻探而出,缓缓挑起半边帘子,借着门边的烛火,只可见隐于其后的半张侧脸,一双深邃悠然的眼眸倒映烛火,波光流转,盈盈间带出一丝温情。
  齐逊之微微一笑,抬手道:“请进吧。”
  车帘终于被完全掀起,从上走下的人身量高挑,一袭白袍几要曳地,墨发肩后垂系,眉眼微垂,手中折扇半遮容颜,连一句话也未说便直接大步走入了齐府大门。
  林逸早就跟了过去,两道背影一前一后进了门,一人洒脱自然,一人清逸出尘,自然一路夺了无数目光。二人身后几步之外,跟着一身甲胄的双九。往来的贵客大多都带着随身侍卫,所以他并未受到阻拦。
  齐简没有见过双九,呐呐道:“这位睿公子是何人?竟有如此气势。”毕竟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还有皇亲贵胄,他竟目不斜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齐逊之一边示意旁边的随从推自己进门,一边含笑回道:“便如林先生所言,是孩儿的至交。”
  厅中早已高朋满座,齐大学士不争名利,人缘自是不差,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场面自然也热闹非常。
  不过今日在场的主角显然已经成了蜀王萧靖,自焦义德举杯赞了他一句“不输摄政王当年雄风”的话后,众人的溢美之词便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地朝他涌了过来。
  萧靖倒没什么表情,坐在他身边的萧竛却是满面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夸得是他呢。= =刘绪与父亲坐在一起,二人一起的小案,恰与萧靖相邻。其他人对萧靖赞美不断时,他却不禁想到了宫中的那位殿下,若是她在,听到这些话,怕是会不好受吧。
  此时厅中屏风后,齐逊之刚刚从偏门进来,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前方灯火通明处影影绰绰的景象,转头对身边的白色人影道:“从这儿绕过去坐在末尾,与林先生一起,定不会引人注意。”
  白色人影朝外看了一眼林逸的背影,点了点头,并没急着走,折扇后的眸子浮现出点点笑意,刚要俯身对他说话,却见有个冒失的小丫鬟从屏风外一脚闯了进来,一见形容亲昵的二人,登时大惊失色,竟吓得半天也没动弹。
  “噗……”白色人影轻笑,身形微动,双手搭在齐逊之肩头,几要坐到他的膝上,故意摆出让人误会的姿势,凑到他耳边低语:“你不说些什么安抚一下人家?话传出去,你可要被说成有断袖之癖了。”
  齐逊之先是一怔,接着嘴角蓦然浮现出一抹奸诈笑意,左手扣其肩,右手揽其腰,竟直接将之抱了个满怀,而后眼神凌厉地扫向呆滞的丫鬟:“敢把此事说出去,就将你杖毙。”
  丫鬟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捂着嘴奔了出去,外面却似乎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小声询问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我大哥呢?”
  丫鬟吱吱呜呜地道:“不、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哦,那算了,若是见到他,让他来找我吧。”
  “是是是,奴婢记住了。”
  齐逊之低笑了一声:“不用担心,那是我幺弟。”
  白影动了动,挣脱了他的手,站起身来,眉目间却没有半点尴尬之色,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一脸深思:“你弟弟啊……可长得貌美?”
  齐逊之抽了抽嘴角:“还是请睿公子入席吧!”
  “……”
  厅中觥筹交错,诸位大人已经敞开胸怀笑谈一片。
  林逸看了一眼悄然坐到身边的白色身影,明亮的灯火下,那柄折扇仍旧半遮了脸容,手执酒盏,眼梢带笑。
  “公子来迟了,刚才诸位大人都快要将蜀王捧上天了呢。”
  林逸凑近,低笑耳语,抬头之际,却见齐逊之正由随从推着从身边过去,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但只是轻轻一扫,便移开了。他心中有些了然,转头去看身边之人,后者却正一脸深思地盯着侧前方的蜀王和赵王。
  萧竛端着酒盏笑地温和:“诸位大人所言不虚,蜀王为国驱贼,不图名利,委实令人敬佩呀。”
  话音刚落,林逸便见到身边的人皱起了眉头,果然,下一刻便听焦义德道:“赵王殿下倒是提醒了老臣,蜀王驱逐西戎有功,理应受到嘉奖,安平殿下却至今未有表示,似乎……”
  “焦大人,在其位谋其政,监国大人的事情,吾等臣子,还是莫要多言了吧?”坐在他身边的首辅周贤达蓦然出声,虽然脸带笑意,声音中却透出一丝寒意,与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焦义德呐呐地闭了嘴,连赵王都涨红了脸,显然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周遭陷入沉寂,众人唯唯,莫敢多言。毕竟百官之首乃是首辅,刚才诸位大人一时僭越,竟还不自知。
  “呵呵,今日犬子生辰,本就是寻个机会大家聚聚,政务还是不谈了吧。”齐简站起身来,举着酒盏打圆场。
  齐逊之坐在他身边,悄悄看了一眼末尾的白色人影,那双眸子照旧悠然无比,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又看了一眼蜀王,后者面沉如水,仿佛谈论的焦点不是他。反倒是赵王很活跃,每次听见别人夸赞蜀王便显得很愉快。
  齐逊之撇撇嘴,纯洁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样……→_→经过刚才首辅一说,萧竛已经收敛了不少,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黏糊着萧靖:“蜀王,虽然安平殿下没有嘉许你,但待他日陛下归朝,定会论功行赏的,总之本王会一直支持你的。”
  萧靖默默抚额低叹:“赵王,连日来劳你提醒,本王忽而发觉这些年来一直忽略了一件大事。”
  “哦?何事?”萧竛兴奋地凑近了些:“快说来听听。”
  萧靖一边避让,一边低声无力道:“本王深深觉得是时候该立个王妃了!!!”
  “咳咳……”一旁的刘绪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好一阵猛咳才止住,而后默默扭头,纯洁地想,一定不是他想得那样。→_→这边小小骚动未止,便听一旁忽而发出了一串低笑,清冽之中又显低沉,雌雄莫辩,反倒有几分难以言明的味道。
  刘绪诧异地转头扫视了一阵,心中讶然,为何会觉得这笑声与那人十分相似?
  转头去看萧靖,却见他眯着双眼,一脸不悦,手中的酒盏也被捏得死紧:“哼,何方宵小,藏头露尾,倒还敢妄自取笑本王!”
  最后一字出口之际,手中酒盏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迅疾地丢了出去,直奔斜对面的白色人影。
  白影却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微微侧头,酒盏便擦着颊边发丝落地,应声而碎,随即带来一阵沉寂。
  齐逊之连忙出言阻止:“蜀王殿下,那是在下的至交睿公子,还望莫要动怒。”
  萧靖冷冷地盯着折扇后的淡然双眸:“睿公子?莫非公子姓萧?”
  众人哗然,却听那人只是一声低笑,而后折扇缓缓收起,一张脸随着动作渐渐显山露水。颜若皎月出云,势如伏龙升渊,眸中光华流转,嘴角轻牵淡笑,写意轻佻外,自有风流骨。
  刘绪呐呐地看着,忽觉连日来的愁忧都有了着落处。
  “参、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班大臣惶然起身叩拜,想起之前的对话,俱是冷汗连连。
  安平置若罔闻,悠然离席,缓步踱到萧靖跟前,笑眯眯地道:“皇叔,可否借一步叙话?”
  萧靖冷笑一声,霍然而起:“愿闻其详。”
  十七章
  齐府花厅内,安平正在与蜀王进行秘密会谈,众人得了吩咐,不得近前,只有其近身侍卫双九持剑立于两丈之外。
  但诸位大人也不敢在此时坐回席间去畅快宴饮,因此现在的状况就是大家以默默围观的姿态涌在花厅外,佯装赏花赏月,其实内心都很忐忑。
  焦义德与一帮反对派心中很纠结,真不知道安平殿下刚才听了多少话入耳啊。
  齐简跟周贤达、刘珂三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要是安平殿下待会儿这么这么问,我们便那般那般回答……赵王萧竛则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凝视着花厅内烛火投映的两道人影,满面担忧之色。
  齐逊之与刘绪默默对视一眼,齐齐扭头:绝对不是他们想得那样!→_→只有林逸最为悠闲,正摸着泛着胡茬的下巴倚树轻笑。
  花厅内烛火通明,窗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相对坐着,十分平静,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然而不过短短一瞬,室内忽然传出一阵杯盏落地的破碎声,众人大惊失色,就见屋中一直端坐着的蜀王忽而起身,指着面前的人影大声喝骂起来:“哼,不过仗着有个女王母亲,殿下还真是高看自己了!”
  众人风中石化,蜀王殿下……好强悍!
  不过安平殿下的心理承受力明显很强大,闻此言论,窗上的剪影只是悠闲地饮了口茶,然后淡淡道:“是啊,本宫有这背景,你有么?”
  萧靖气结地冷哼:“若非有此因由,你以为自己能坐到监国之位?”
  “哼,若非有摄政王那点背景,您以为自己能被抬高若斯?皇叔,劝你别太骄傲了!”
  “本王何时在乎过那些?摄政皇叔待本王恩重如山不假,但本王从未想过要靠他得到什么,说到皇储,摄政王世子比你我二人都强!”
  花厅外的众人皆齐齐倒抽了口凉气,蜀王您要不要这么犀利呀?= =漫长的沉寂之后,安平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满朝上下都知晓摄政王早已不问政务,其子更是以无欲无求闻名朝野,你将他搬出来,其实最终还是要说明只有自己最适合储君之位吧?”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二帝之后,便是这般靠口舌上位的不成?”
  “连口舌都辩不过本宫,皇叔想上位还早呢。”
  “你……”
  “嗯?”
  一直凝视着两道人影的齐逊之皱了皱眉,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纵使再怎么嚣张跋扈,蜀王在这个时候也不该这般意气用事地大吵大闹吧。
  然而这边刚想完,花厅大门便被一把拉开,萧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眉目间隐隐透出一丝煞气。在接近双九身边时,眼神一冷,蓦然上前,伸手就要夺他手中长剑。
  双九吃了一惊,连忙避让:“蜀王请自重,属下是殿下身边的侍卫。”
  “侍卫?哼,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如今大梁的监国是何等风流之人,尔等以色侍人,败坏朝纲风化,今日本王便替陛下清了君侧!”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双九又不敢动手伤了皇亲贵胄,往来数十招都只能守不能攻,最后只好眼睁睁看着手中长剑被萧靖夺去,下一刻,剑尖已经架上他的肩头,森寒地贴着他颈边的肌肤。
  在场的人都愣在当场,完全弄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却见安平已经大步从花厅里走出,一脸寒霜:“萧靖,你若敢伤了双九,本宫定不饶你!”
  “哼,本王还怕你不成?”
  萧靖冷哼出声,眸光一冷,手腕一动,长剑毫不留情地刺进双九的左肩。双九吃痛地闷哼一声,甲胄之外已染上斑斑血迹。
  “混账!”
  安平手中折扇丢出,敲在萧靖执剑的手腕上,他这才松了手,长剑随着动作抽出,双九肩头更是血流不止。
  “来人,给本宫将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拿下!”
  “殿下,殿下不可啊。”第一个冲上去的竟是萧竛。齐逊之始终皱着眉头,眼见安平还要动怒,他才赶紧唤了一声:“殿下息怒。”
  安平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亲自扶起倒地捂肩的双九:“来人,回宫!萧靖暂时禁足于府内,稍后处置!”
  林逸早已上前帮忙,诸位大臣也慌乱一片,潮水般地拥挤着朝前庭而去,只有刘绪仍旧站着没动,望着那道迅速离去的白色背影,满面失落。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注视过他一眼,今日头一回见她面露焦色,也是为了他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同样没有离开的齐逊之:“本以为殿下选择的是子都兄,却不曾想,倒是这个侍卫。”
  齐逊之微怔,继而失笑:“殿下的心思岂是吾等可参透的?庆之无需挂怀。”
  “我也不想挂怀,只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刘绪顿了顿,一脸诚恳地询问:“子都兄又是何等心情?”
  “心情?”齐逊之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无论我们是何等心情,那位都不会在乎的。”
  “为何?”
  “一个人心怀太大,便只看得见家国天下,至于儿女情长,花前月下,自然都无法窥见了。”
  刘绪心中酸意骤起:“可殿下明明是女子……”
  “看吧,”齐逊之轻笑起来:“庆之,便是因为这点,殿下才疏远你了。你是不甘于人之下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殿下虽风流,却从不强人所难。”
  刘绪心中大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在乎的,不是他。能懂她的,亦不是他。
  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齐逊之叹了口气:“你也莫要想太多,愚兄知道这些,无非是因为过去多伴了殿下几年罢了,而如今……”他抬眸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摊血渍,说出的话近乎呢喃:“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