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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综合其它 > 将进酒 > 将进酒 第181节
  哈森在喘息里仰头淋雨,他越不过萧驰野的肩膀,看不到茶石河的对岸,他颓然地默念着:“天神庇佑——”
  狼戾刀猛地插在浅滩里,血顺着刀刃散在河水中,哈森的身躯“扑通”地跪在湍急里,然后栽了进去。
  暴雨喧嚣,萧驰野胸口起伏。背后的马蹄声都停了,苍茫的天地间,铁骑都望着他。萧驰野面朝茶石河,抬起提着红发的手臂。
  漫长的寂静,只有激流的声音,
  澹台虎蹚水走了两步,他扔掉刀,朝着前方哭道:“赢了!”
  “我们……”铁骑们喉间发出压抑的哽咽,接着爆发震天的吼声:“我们是狼!”
  长达半年的阴霾终于退却,贯穿南北的茶石河流淌着无数人的热血,离北在暴雨里要回了自己的尊严。
  萧驰野攥紧拳,沉默地红了眼眶。
  第252章 边蛇
  雨势转小, 萧驰野撤向端州城门。守备军马不停蹄地开始清扫战场, 濠里的水都溢了出来,把门前这段路泡得稀烂, 马蹄踩在里边全是泥浆, 所有人都脏透了。
  沈泽川站在城门前, 看着浪淘雪襟驰近。萧驰野从马背上俯过身,沈泽川抬起右臂, 跟他轻轻碰了一下。萧驰野望着沈泽川, 没有就此收回手臂。他翻手抬近沈泽川的下巴,在雨里, 垂着眸, 和沈泽川额头相抵。
  两个人深陷雨中。
  沈泽川敛起眼眸, 雨水沿着他的睫毛滴在萧驰野的鼻梁,他缓缓笑起来,逐渐笑出声。
  乔天涯策马而来,到半途就勒马停下了, 歪身瞧着纪纲, 说:“师父哪儿去?”
  纪纲在通道门口站了半晌, 把手里的氅衣扔给乔天涯,看着雨幕。
  乔天涯把氅衣罩到自个儿身上,道:“师父,纪家拳经此一战再度名扬,纪老爹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纪纲仰头望天, 雨水溅到眼睛里。良久后,他说:“端州今年要丰收了。”
  乔天涯笑了笑。
  纪纲背过双手,转身长叹,不再看沈泽川,说:“你赶紧去叫大夫吧!”
  * * *
  雨停到翌日卯时才停,庭院里的竹筒“叮咚”地敲打着青苔岩。丁桃裹着小袄,跟历熊守在廊下,看大夫进进出出。
  历熊说:“我口渴。”
  丁桃攥着本子,小声说:“那你自个儿去倒水喝,我要守在这儿。”
  历熊面露难色,他堵着廊子,使劲摇头,不肯单独去。
  里边的孔岭掀帘,把大夫引出来,神色凝重。费盛才睡醒,前来轮值,看人出来,马上来接,让属下把大夫往偏厅带,问孔岭:“先生,主子如何?”
  孔岭摇头,跟他再往屋里走,低声说:“一会儿进去,别吵着府君。二爷正吊着心,待在里边一宿没睡。”
  费盛不敢再多话,跟着孔岭进了屋,看里间垂着竹帘,卸了甲的萧驰野正在看药方子,还没走的大夫拘谨地站在二爷对面,躬身轻声说着:“……日后就不便再握刀了……那双指……”
  费盛听了这么两句,就觉得不好。他沉下心,看萧驰野神色冷峻,压得屋里服侍的人都噤若寒蝉。
  “腰间……小腿……”
  还有差点被哈森卸掉的右臂。
  沈泽川昨天刚回来,人看着还是好的,等把脸洗干净,才能看出面色煞白。右手双指原本是肿的,在跟哈森对打时掉进了濠里,抓烂了,又泡脏水,最后的仰山雪都靠左手提,右手根本动不了。他没上马回城,装得风轻云淡,实际上是腰间的伤口在挺身时撕裂了,上马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难了,只能强撑无事,让霍凌云牵马。
  沈泽川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淋过的雨也要发作。他以为自己是睡着了,其实是半昏迷。昨夜的烧来势汹汹,到现在都没退下去,吃什么吐什么,胃里塞的都是硬馒头,吐干净以后就吐酸水。
  垂帷不透光,萧驰野待大夫走后,掀条缝看兰舟。
  兰舟的发铺在被褥间,整个人蜷不起来,压着没伤的那面半躺着。侧脸露出些许,上挑的眼角也没有平时的诱惑,仿佛寻常地在睡觉。萧驰野摸摸他的眼角,他没动,只要萧驰野在身边,他就敢这样不设防。他看着很小很小,被萧驰野的身影完全笼罩。
  萧驰野呼吸困难,胸腔里哪儿都疼。他俯身过来,吻兰舟的鬓,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还带着绒毛的幼兽。
  庭院里的大夫来来去去,给府君的药喂了一盅,巳时的时候沈泽川又吐了。纪纲看着不行,拎着大夫继续瞧。偏厅里挤满了人。劫后余生的欣喜劲没过,府上就被阴云笼罩了。
  申时交战地的军报到了,跟边郡的军报堆积在一起,都催着萧驰野看。萧驰野没敢离开沈泽川,全部让送到偏厅去,趁着喝口水的功夫站在偏厅,一边听大夫们七嘴八舌的讲方子,一边看军报。
  丁桃不敢在这会儿闹,牵着历熊的衣袖,说:“廊子底下有水壶,我给你倒一杯。”
  历熊脚没动,他揉着鼻子,烦闷地点头。
  丁桃拉不动历熊,纳闷道:“你怎么不走啊?”
  历熊没吭声,他看洞门那边来了人,费盛正带着新到的大夫往里走,眨眼过了廊子,掀了帘子就进屋了,屋里还有孔岭等先生在外间守着。
  这新来的大夫长得周正,是樊州口音,说:“府君这身体,淋不得雨,吐成这样,药定然是用不进去,”他颠起袖子,让随行的药童把药箱打开,拿出针囊,给站在一边的高仲雄看,“我给扎几针。”
  孔岭站起身,说:“先不忙,等二爷过来再做决定。”
  大夫摊开手,接着道:“救人如救火,时间耽误不得。要不这样,你们赶紧派人催二爷过来,我把东西都备好。”
  高仲雄连声应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发现历熊堵着门。
  大夫背过身,掀起些帘子,往里间走,嘴里还在叮嘱药童:“把箱子提进——”
  费盛在药童收针囊的瞬间觉察到什么,他猛地握住刀柄,喝道:“留步!”
  然而那药童当即甩手,针囊里寒光暴现。费盛能躲,但先生们躲不掉,他只能拔刀格挡,在一阵“叮叮当当”的暗器碰撞声撞开孔岭。
  外间的桌椅“哐当”翻倒,孔岭没站稳,跌在氍毹上时还伸着手,急喊道:“来人、快来人!”
  大夫已经蹿进了里间,竹帘“唰”地坠下来,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费盛惊得冷汗直冒,才跨出去,就被药童抡着椅子拦住了。
  糟了!
  费盛失声道:“保护府君!”
  廊下的近卫破窗而入都来不及,高仲雄陡然被撞翻在地,只见历熊健步如飞,大叫着冲进里间,一个猛子把大夫扑到在地。两个人撞到床前脚踏,垂帷惊动。大夫夹在指尖的钢针直取历熊双眼,历熊探手拧住,一头把大夫的脑袋磕回地面。
  大夫磕得头晕眼花,反手抱住历熊脖颈,拧身把历熊翻到地上,卡住了历熊的脖子。两个人翻滚间撞塌了里间的矮桌,茶壶跌下来,滚烫的茶“砰”地溅了历熊满脸。历熊粗喘着,朝着对方面部挥拳,结果扑了空。
  大夫摁着历熊,历熊侧脸蹭在碎掉的瓷片里,扎得满是血痕,他喊道:“蛇!蛇!”
  大夫举起钢针,岂料背部骤然一沉,整个人直接被砸翻了出去,滚在地上。他捂着半面,用边沙话高声说着什么,迅速去摸摔掉的钢针。萧驰野猛地拖起四脚蛇的衣领,对着地面就撞。
  外间只听“咚”地几声闷响,再没音了。
  近卫们摁住了药童,费盛气还没喘匀,竹帘就被撞得乱晃,满头是血的大夫滚在外间的氍毹上,已经没气了。
  萧驰野面色冷厉,强压着怒火,寒声说:“从庭院到大门,十步一人给我堵死。谁筛的人?自己滚出去!”
  庭院内外顿时跪倒一片。
  满府的近卫,竟然就让对方堂而皇之地进了内屋。费盛冷汗就没停过,一头磕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第253章 病寒
  辰时一到, 端州城内的气氛骤变。街巷间布满了士兵, 守备军跟禁军交替巡防,四门紧闭, 随处是军靴和佩刀的铿锵声。府内氛围沉重, 近卫们枕戈待旦, 不敢再有丝毫松懈。
  萧驰野蹲在历熊跟前,问:“你认得?”
  历熊面部受伤, 敷着药, 回答:“认得,是四脚蛇, 他们喝格达勒的奶, 很臭。”
  萧驰野皱起眉, 道:“不是蝎子?”
  “以前,以前是蝎子,”历熊讲得急,有点磕巴, “后来就变成蛇了。”
  丁桃听得一头雾水, 说:“什么以前是后来不是?”
  “他们是四脚蛇, ”历熊拍着自己的胳膊,“我大哥跟他们讲过话,他们跟海,海……”他不记得海日古的名字,“跟海不一样,不是牛羊。”
  蝎子在十二部眼中是格达勒的牛羊, 地位低贱。
  萧驰野想起了卓力,卓力也是四脚蛇,但是卓力有明显的边沙特征,如此看来,四脚蛇还是蝎子,只是换了种称呼。
  “四脚蛇,”萧驰野抬眸看着历熊,猜测道,“四脚蛇是阿木尔的蝎子,所以他们比阿赤、海日古地位更高。”
  历熊竖起拇指,高兴地说:“对,他们有地,可以跑马,”他说着又闷闷不乐,“他们都坏得很,爱打人,不跟蝎子玩,比蝎子贵。”
  萧驰野抵着骨扳指,轻轻转动。
  哈森死了不到三日,阿木尔的四脚蛇就出现在庭院里。他们到底是跟着卓力那支队伍来的,还是原本就在这里?
  “你做得好,”萧驰野抬手,拍了拍历熊的脑袋,“在这里守着府君,二爷给糖。”
  * * *
  “你在这种事情上素来严谨,”乔天涯发都没干透,就到了狱内,“今日怎么会有如此疏忽?”
  费盛端详着尸体,闻言摇头,说:“刺客长着大周脸,把地方话讲得比你我还顺溜,”他侧过头,“他们还有户籍凭证。”
  乔天涯翻看着尸体。
  沈泽川建立中博黄册,每家每户都籍可查,如果这些刺客连户籍都有,说明他们很可能比沈泽川更早埋伏在中博。
  “这就难办了,”乔天涯沉声,“藏在人群里根本分辨不出来。”
  “要说破绽,只有一个,”费盛虚点了点尸体的手臂,“文身。”
  乔天涯目光下移,果然在尸体的臂侧看到了四脚蛇文身。
  “当初主子为了排查蝎子,让各地衙门记录了有文身者的姓名,”费盛抱臂,“我已经传书给敦州的余小再,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的姓名,那他们就是城破时混进来的。”
  乔天涯颔首,在收手时看向费盛,面上没有笑容,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作为潜入的刺客,身上带着如此明显的标记干什么?”
  他们都是锦衣卫,深谙伪装的必要性。蝎子有必须带文身的理由,那比蝎子地位更高的四脚蛇何必呢?
  费盛眼神凝重,轻“啧”了一声。
  * * *
  沈泽川申时醒了一回,萧驰野把药给喂进去。沈泽川烧得脑袋昏沉,他能听见萧驰野说话,但是声音忽远忽近。
  “兰舟……”萧驰野说着什么,拨开了沈泽川颊边的发。
  沈泽川透不过气似的轻喘,含着勺子,把最后一口咽掉。萧驰野用浸湿的帕子给他擦汗,他偏头,鼻尖蹭到萧驰野缠着纱布的掌心,嘴唇翕动。
  萧驰野垂首来听。
  “帕子,”沈泽川言辞颠倒,“我的。”
  “在我这里,”萧驰野空出的手盖住他湿透的手掌,“好了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