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乔气喘吁吁,扶着那棵腊梅树疯狂咳嗽,树上落下两朵花掉在她的红围巾上,一颤一颤的,像是也在笑她。
江语乔深呼吸又深呼吸,想打人,打不过,想发脾气,不知道对谁,她忽然想起那个被她扑倒的女孩,可是抬眼望去,操场上每个人都在追跑,穿着相同的校服和差不多的外套,女孩已经不见了。
到底有完没完,这又是什么梦。
因为打雪仗太投入,江语乔一行八个人,连上课铃声都没听见,被老师臭骂一顿后,纷纷站到教室外面罚站。
门上挂着初一七班的班牌,江语乔仰着头看,一半思绪仍旧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盘算着要不要掐一下胳膊看看疼不疼;另一半思绪则开始跟着教室里的声音背诵《观沧海》——她隐约记得,当年语文老师最喜欢点人背课文,待会儿想要进门,肯定是要背书的。
东临碣石......百草丰茂.....
初中课文实在太遥远,江语乔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竖着耳朵死记硬背,试图唤醒或许还没死干净的记忆。
果然,几分钟后,老师把他们喊进去,在讲台上一字排开,开始挨个点他们背书,第一个人顺利过关,第二个人顺利过关,轮到江语乔,她刚要开口,老师翻了翻书,忽然说:“明月别枝惊鹊。”
不是说好了《观沧海》吗!江语乔和她大眼瞪小眼,初一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西江月》难住吧。
语文老师也没想到,抬手敲她脑袋:“脑子呢?落在家里了还是打雪仗打没了?”
江语乔无言以对,又见她慢条斯理地翻翻书:“一曲新词酒一杯。”
江语乔气得咬牙,嗡嗡嗡的像个蚊子:“什么什么......旧亭台。”
《浣溪沙》不会,《如梦令》不会,《次北固山下》也不会,江语乔虽说性子闹了些,但成绩还是不差的,语文古诗文背诵一向是强项,老师翻书的动作逐渐烦躁,她开始怀疑江语乔是诚心的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江语乔哪敢。
语文老师问不出个所以然,罚她去教室后排罚站,还要把整本书必背古诗文抄一遍,明天随作业上交。
江语乔戳在讲台上听她说了五分钟的训话,好不容易刑满释放,下了讲台准备去拿课本,脚步忽然一顿,她坐哪里来着?
语文老师在她身后哼了一声:“魂丢啦,赶紧回座位。”
座位在哪呢?她皱着眉环视全班,全班也纳闷地回看她,直到看到窗外那树红梅,江语乔才松了口气,快步跑了过去。
语文课在一道绕口的阅读理解中结束,江语乔站了半个多小时,回到座位脚都麻了。数学课代表正在找人发卷子,江语乔的那一份错了一道大题、一道单选、两处填空,得分一百零三,试卷正上方写着“2010-2011学年度七年级试题”的字样,江语乔的手指划过那几个字,又看向教室门上的金属牌。
教室正上方挂着爱拼才会赢的标语,黑板右下角写着自习课排练合唱节目《真心英雄》,有男生跑上讲台,抓了一只白粉笔蹲下磨鞋,正在和她说话的女孩桌上挎着一个单肩包,包上印着《吸血鬼骑士》的图案。
玖兰枢和锥生零到底谁更帅曾一度是这间教室的热门话题,江语乔当年也被问过这个问题,但她更喜欢莉磨,因为能控制闪电,还会甩鞭子,多拉风啊。
她当时还想学过,被妈妈臭骂了一顿,只好买了个空竹过过手瘾,又被说是不务正业。
那个心爱的空竹后来怎么样了,江语乔已经不记得了。
同桌正在改卷子上的错题,江语乔瞥了一眼,初一七班,范凡。
初一那年班主任嫌她不守规矩,特意安排班长当她同桌,告诫她近朱者赤。
不过很快老师又把范凡调走了,因为江语乔上课带着范凡写纸条,问她放学要不要去溜冰,老师担心近朱者不赤,倒是近墨者要黑。
近墨者留着年代感十足的厚重齐刘海,戴黑框眼镜,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在算一道做错的数学题,江语乔看见她眉心长了一颗痘,脸颊因为缺水生了细小的干皮,嘴角长泡了,似乎有些上火,大概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江语乔展示,这里是货真价实的2010年。
那上一个梦呢?也是货真价实的2009年吗,江语乔恍惚了。
范凡终于算完题,见她支着脑袋转笔,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轻声提醒:“还不写罚写吗,拖到晚上要写很久的。”
江语乔狠狠闭了下眼,如果她没有做梦,没有食物中毒,而是真的回到了八年前的冬天,变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初中生,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当然不想待在学校里,然而想回家,老师肯定是不准的,这里不是山塘小学,装病晕倒只会被送到医院打吊瓶,要不翻墙?也不行,她到底已经二十岁了,老胳膊老腿的,身手大不如前了,总不能断根骨头打石膏吧。
而且......而且2010年,奶奶还在的对吧,闹到奶奶那,奶奶会担心的。
教室憋闷,江语乔烦得喘不上气,她起身想要出去透口气,看了一眼又咬牙切齿地坐下了,外面挤满了疯跑的初中生,嗓门一个赛一个大,活像锣鼓唢呐成了精,江语乔被吵得头疼,时隔多年,终于和当年烦她的班主任产生了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