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突然说起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话题转变得如此明显,以季玄婴的聪慧,自然听得出来,于是青年便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眉头,道:“映川,你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么?”师映川想不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微怔之下,不禁哑然失笑,道:“自然是有话要讲,只是玄婴啊,你怎么总是这样直接……”说着,话锋一转,又摇了摇头,不带一丝迟疑地道:“玄婴,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他说话间表情不动,也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能够真正洞悉这平静之中的别样意味,季玄婴闻言,便转脸看过来,似乎并没有对这个话题产生什么兴趣,只简洁有力地答道:“……以后?自然是一直修行。”
师映川看着青年那平静的神情,忽然摇头一笑,却不愿妄自说些什么,他耸了耸肩,用一种有些微妙的语气说道:“修行?我辈中人,自然是要修行不辍的,我问的自然不是这个。”说到这里,师映川黝黑的瞳孔精芒点点,深邃难测,等到再开口时,笑语之态已经减弱了很多,然而眼中的光芒却似乎越发明亮起来,当然,也可能只是错觉而已:“……我的意思是,万剑山日后的传承……你是奉剑大司座的亲传弟子,也就是剑圣这一脉的直系徒孙,而剑圣这一脉在万剑山若是溯源而究,那就算是嫡系,这一代万剑山剑宗当年便是与剑圣前辈同出于上一代剑宗门下,如此,你难道只想着将来顺理成章地继承奉剑大司座之位,却从来就没有想过,也许你……可以去坐下一代剑宗的位置?”
这一番话被师映川说得随意极了,就好象只是在谈论着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语气平淡得令人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诡异之感,然而说的内容却是如同惊雷一般,季玄婴一怔之间,瞳孔倏然聚合,眸光顿时就幽深起来,他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师映川一眼,虽然明知这话中之意十分深远,但是却仍然用了十分平和的态度说道:“下一任剑宗么……这也并不是想做便能做的。”
师映川忽然莞尔一笑,且不说这笑容有几分真心,但至少冲淡了气氛,师映川轻声道:“但是以我看来,你很合适,你的天资,你的修为,你的心性,都是出类拔萃的,我想不到对你没有信心的理由。”说着这些话,师映川的脸上也渐渐笑容愈深,语气更是平和之极,季玄婴微微一弹指,手上的那片落叶顿时被剑气搅成了碎末,他淡然道:“……映川,你很希望我成为万剑山之主?”
师映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自然,你若是成为万剑山之主,我怎么会不高兴?”师映川说到这里,季玄婴脑中却是念头一闪,忽地想到了什么,道:“你是觉得山海大狱日后会由宝相龙树继承,而我却没有份,所以,你希望我成为万剑山的下一任剑宗,至少有所补偿?或者说,与宝相龙树在身份上平起平坐?”青年,顿一顿,目光越过师映川的瞳孔,似乎一直盯在了少年的心底深处:“……还是说,你想的要更深一些,更远一些,比如断法宗,比如万剑山,比如山海大狱?”
季玄婴的目光透彻无比,即便师映川道心如何坚凝,在被对方认真看住的瞬间也不由得微微一肃,师映川一时间却是分辨不清季玄婴的想法,于是口中也就自然而然地道:“这些事情现在谈起来为时尚早,不过玄婴,你确实可以考虑一下,想必沈司座也有这个意思。”
两人边走边说,虽然一路行来大多看到的都是神情凝肃的万剑山弟子,不过在此之间,也有风雅的所在,当师映川跟着季玄婴走过一片竹林时,不远处就有琴声绵延不绝,那是一湾极大的静湖,湖的四周风景宜人,很是心旷神怡,湖面有一处十分雅致阔大的水上建筑,风动碧水,鸟鸣悠悠,有丝竹之声隐隐从水面上飘来,还带着人语笑嘈,一时间大片倾洒下来的斑驳日光,风中淡淡的花木清香,水禽振翅飞过带起的成串水珠,清雅的音乐,这些统统搅合在一起,拌成初秋时分的一斛明媚,直洒心间,好不惬意舒畅,师映川虽然没有来过万剑山,但各门派之中其实也往往都是大同小异,在断法宗的时候他也能经常看到类似的事情,应该是门派之中有身份的弟子们的聚会,这时那水上的建筑里隐隐有谈笑声传来,配合着眼前的阳光,湖水,花木,鸟兽,真的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刻。
季玄婴见师映川眼望湖面,似乎被吸引了注意,便道:“……想去看?”师映川笑道:“别人在玩乐,咱们贸贸然过去,算什么?”季玄婴忽然歪过头看着他,略显修尖的下巴微仰,淡淡笑了起来,说道:“没有关系,这吟雪小筑在万剑山是极少数人才有资格使用的,现在既然有人在这里,我自然会认识,你若是想去,我带着你便是了。”
师映川如今才十四岁,再怎么说也会多多少少有一些年轻人爱热闹爱新奇的天性,既然听季玄婴这么说了,当下也不推委,便笑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去瞧瞧罢,正好咱们走了这么久,我也已经有些口渴了,便去讨一杯茶喝罢。”
湖上有浮桥直通吟雪小筑,走在桥上可以看到下方的湖水碧幽幽地好似一块宝石,好不清澈通透,彼时日光照在水面上,金灿灿暖洋洋的,师映川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湖水里面的那些断木水藻之类的物事,这样看起来仿佛水很浅似的,但这只是错觉而已,事实上此湖几乎幽深不见底,师映川低头看去,碧色的湖水在他眼中倒映出温柔的波光,旁边季玄婴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道:“……这里的景致还不错?”
师映川展颜一笑:“确实不错。”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了浮桥,一时到了小筑,外面门口有两名秀丽婢女一左一右地侍立,两女显然是认得季玄婴,见他带了一个陌生少年来,惊疑之余忙不迭地行了礼,让路请两人进去,季玄婴神情淡漠,一只手牵着师映川的手,带着少年轻车熟路地走过长廊,来到内厅外面,抬手掀起绣帘,走了进去。
一处富丽中又不失雅致的大厅顿时映入眼中,里面的座位大致排列成一个圆形,而且是传统的跪坐席位,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张小几,入座之人有男也有女,见到有人进来,顿时纷纷看了过去,而此时师映川已经目光一扫,将座位上的几个人都纳入到了视线当中,其中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却是先前与他碰过面的温渌婵,不过这时师映川却对此女并没有多加注意,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也是熟人,分明是向游宫与白照巫师兄弟。
这时师映川眼皮忽然一跳,原来是一道颇为特别的目光正扫在他脸上,师映川凝神一看,只见一个修眉凤眼的青年正向这边看过来,此人左眼角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面容轮廓好似刀削一般清晰,十分俊美,绣织淡黄华袍,点翠冠,单耳戴一对日月石,一为日形,一为弯月形,师映川见了这人面貌,只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一时间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却是当年已经死在澹台道齐手中的李清海,此时这个青年,分明与那李清海模样有几分相似……
思及至此,师映川岂还会不知此人身份?定是那晋陵神殿圣子,李神符!
☆、一百一十七、骄子们的聚会
这间大厅十分宽敞,布置得更是雅致,四下垂着淡黄的轻纱,就连一些装饰的物品也都是淡黄或者深红延伸出来的颜色,倒是相当符合现在初秋的时节,一进此处,就令人生出一丝秋意融融的感觉,左右两侧是清一色的雕花长窗,垂着风铃,偶尔有轻风吹过,水气花香之余便夹杂了悦耳的铃声,好不清雅,此时放眼看去,只见一圈排成圆形的座位使得中间空出了一块不小的空地,那里却是挖空了的,可以直接看见下面的湖面,波平如镜,偶尔有姿态各异的鱼儿游过,看得人心旷神怡。
而在远处的西侧,一道淡黄的竹帘隔出了一方空间,透过竹帘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帘内有几名女子席地而坐,其中一人面前放着一具瑶琴,双手搭在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琴弦,其余人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手执长箫,不一而足,悠扬低柔的丝竹之声袅袅传开,若有若无,就仿佛花香一般播散开来,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无论是三五好友饮酒小聚,还是众人清谈品茗,都是极有情调的。
当师映川与季玄婴二人双双踏入大厅之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移了过来,席间的气氛就忽然变得非常微妙,众人微愕之余,脸上的表情又显得十分古怪,此时那李神符的目光看了过来,只是在季玄婴身上尤其是额间的侍人红印上稍微停了一下便移开了,显然是猜到了季玄婴的身份--有资格进入吟雪小筑,并且还是侍人身份的年轻男子,整个万剑山也只有一个。
紧接着李神符的视线就移在了季玄婴身旁的白衣人身上,对方容貌极美,一眼看去似乎是个极清丽的少女,不过李神符的眼神极为锐利,瞬间就发现了对方的颈间是有喉结的,却是个美貌少年,他心思缜密精敏,略一转念之间就已经抓住了某个重点,从脑海中的各种信息之中整理出了头绪,几乎转眼就猜到了这白衣少年究竟是哪个,一时间李神符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情绪,显得略为复杂,不过这种变化只出现了一瞬,并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而此时师映川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停在了李神符身上,他也在打量着这位晋陵神殿的圣子,对方很年轻,眉眼之间没有流露出丝毫负面情绪的痕迹,只是一味的平静,作为晋陵神殿最有可能的下一任主人,李神符自有一股自己独到的气概,他衣饰简约而不失华贵地静静坐在座位上,腰身笔直,即使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也并不见放松,让任何看到他的人都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他所流露出的那份骄傲,那并不是刻意为之,甚至都不屑于展露出来,而是深刻在躯体之内,略薄的嘴唇抿起一丝冷澈入骨的弧度,师映川可以隐隐感觉到,此人表面虽然静寂如春湖,但内里其实却难掩锋芒,这几乎是所有真正的天之骄子的共性。
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在座之人有认识季玄婴的,即使没有见过,也立刻就能从他额间那鲜明的特点--侍人印上确定他的身份,至于师映川,在座的都是心智敏慧的人物,不但很快发现了师映川乃是男儿身,更是通过季玄婴的表现立刻就猜到了这白衣少年究竟是谁,于是众人的眼神也就变得各自不同起来。
师映川环目一扫,也对上了这些意味不同的目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他心中沉吟,一面微垂了眼帘,但同时也不免有些意外,这时席间一名不到二十岁模样的年轻人眼中的惊愕冷惕之色一闪即逝,此人容貌略带几分阴柔,但生得却十分俊秀,竟然是断法宗碧麟峰峰主的侄儿谢凤图,两年未见,他虽然没有看过容貌大变之后的师映川,眼下这也是两人久已不见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但与其他人一样,他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一时间谢凤图的目光较之其他人更为复杂,但这些东西都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紧接着,谢凤图缓缓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微微欠身道:“……不知剑子至此,未曾出迎,失礼了。”
师映川自然也认出了谢凤图,两人之间虽然有过嫌隙,不过在这种场合自然也没必要显露出来,更何况谢凤图进退有踞,又是同一个宗门出来的,师映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生事,于是当下便淡淡道:“哦,原来谢公子也在。”说话之际,却见白照巫手摇折扇笑道:“映川,我师兄先前还跟我说过你来了万剑山,我还在想是不是去找人寻你过来一起聚一聚,没想到你却是自己来了。”师映川双眸宛若流泉微波,顾盼生姿,闻言就笑了起来,说道:“刚才玄婴带我到处转转,听见这里似乎热闹得很,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如此一阵稍稍的纷乱之后,已有人手脚麻利地加设了两个座位,与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一张黑漆小几,再铺一方竹席,上面放着精致的绣花坐垫,小几上摆着各色果品,再加一壶酒,一时安排妥当,师映川便与季玄婴携手入席,此时这厅内诸人齐聚,济济一堂,在座之人随便出来一个,都是身份非同寻常,季玄婴晶莹如玉的面庞上并无什么生动的表情,只是端正地跪坐着,他身旁师映川则是盘膝而坐,这是相当舒服的坐姿,同时也显得较为随意,他游目一顾,将席位上的人都尽收眼底。
只见白照巫穿一件样式古朴的华袍,少了几分肆意,多了几分雍容飘逸,气度自如,他身旁的席位上是一个清丽如仙的女子,身姿好似风中杨柳,轻盈而优雅,无论气度还是容貌,都令人赞叹不已,眉宇之间更是有一丝英秀之气,并无柔弱态度,此女于师映川而言并不陌生,却是宝相龙树与季玄婴的表妹,与温渌婵同样出身于瑶池仙地的甘幼情,想来应该是陪温渌婵一起来的,在方才一见到季玄婴进到大厅时,便起身无声地行了礼,而现在她旁边的温渌婵身侧则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方巾长衫,很是英俊,此时却是摸了摸刚刮完胡子的青碜碜的下巴,笑道:“玄婴,难得你能出来散心,我这个做师兄的可是足足有三个多月不曾见着你了,现在瞧你气色倒是很不错。”
季玄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顿了片刻,这才缓缓地从容道:“……映川今日来探望我,他是第一次来万剑山,我自然要带他四处走走。”说罢,却传音给身旁的师映川:“这是我师兄凤沉舟。”师映川听了传音,顿时了然,他以前就听说过凤沉舟的名头,此人其实是季青仙的徒弟,不过因为季青仙以前经常闭关清修,所以往往也会由季青仙的师弟沈太沧代为教导,如此说起来,不管从哪方面看,凤沉舟与季玄婴才是嫡嫡亲的师兄弟,关系非同一般,难怪凤沉舟说话的口吻如此亲近随意,而此时凤沉舟正看向了自家师弟身旁的师映川,他清寒的眼神落在师映川身上,并不掩饰其中的打量之意,他第一眼看去之时,只觉得这个美貌的少年除了美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在他转念之际,对方却微微一笑,顷刻之间就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宛若一把利剑出鞘,周身顿时被一股足以穿透一切的气息所笼罩,凤沉舟当即眉峰一跳,就觉得那漂亮的少年仿佛变成了某种无坚不摧的存在,虽然并没有刻意散发出威势,却已让人感到了隐隐的危险,如此一来,席上倒有一大半的人神色一动,凤沉舟眸光微波,忽然就向师映川笑着点了点头,师映川见状,亦是一笑,颔首回礼。
这时席间向游宫的心情变化却是非常微妙,眸光似乎暂时飘忽起来,没有个焦点,先前他离开季玄婴的小楼时只觉得满嘴发苦,他知道季玄婴与师映川两年未见,如今既然一对情人重逢,想必是要亲密一番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向游宫一想到自己喜欢的男子要与其他人颠鸾倒凤,无所不为,那已经绷紧的心脏就好象猛地碎开了也似,而眼下见他们二人来到这里,又是神情正常,想来是应该没有发生过什么的,但即使如此,向游宫暗暗侥幸之余,却又看到两人相傍着坐在一起,态度亲密,口中不由得就尝出了一丝苦味,有什么东西纷纷扬扬地落在心中最隐秘的一个角落,将那颗已经五味杂陈的心裹得十分沉重,一派淡淡的黯然神伤。
不过这时季玄婴的目光却忽然看了过来,在眼神交错的刹那,向游宫已经变得开始恍惚的心神顿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心中仿佛明镜也似,却不动声色,随手拿起面前的酒杯举了举,微笑着颔首示意,而季玄婴也同样点了点头,他是跪坐着的,如此一来,身姿优雅地略微前倾,那种姿态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之下更是让人看得几乎要呆住,在座之人若是只论风仪之美,当数他第一,此时师映川忽然转脸看去,向李神符淡淡笑道:“……这位想来应该是晋陵神殿这一代的圣子李神符,李兄?”李神符沉凝如水的脸上似乎有些波动,道:“正是。”
李神符是此间席上的一位关键人物,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言谈举止之余自然气派很大,师映川抬头看去,嘴角带笑,只是这微笑当中却没有透露出任何可供琢磨的信息,他点点头,继续道:“晋陵神殿距离万剑山也有不小的一段路程,李兄此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师映川这样问着,看似是在追根究底,甚至稍稍有些失礼了,不过那张清丽的脸上却是神情平和自若,让人一看就觉得他并没有恶意,李神符看了少年一眼,语气是出奇的平缓:“……殿主命我前来拜会东华真君,并奉上贺寿之礼,如此,自然算是要事。”
“原来如此。”师映川眸光流转,如水波潋滟,笑容淡淡地一点头,方才季玄婴带他沿途观光之际曾经提起过两日后便是万剑山剑宗的寿辰,只不过万剑山这一任剑宗,也就是东华真君傅仙迹一向并不喜欢大张旗鼓,所以也没有准备做什么寿宴,无非是有资格的门人前去简单地祝贺一番就是了,但是如今晋陵神殿殿主却派圣子李神符携礼物前来祝寿,而且刚才一路之上师映川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想必应该是轻装简从而来,完全是私人性质,如此想来,晋陵神殿殿主应该是与东华真君傅仙迹有私人交情……想到这里,师映川面上微笑不改,却若有若无地看了不远处的谢凤图一眼,心想莫非此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来?不过师映川并没有非要弄明白别人想法的意思,所以他只是从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杯子,向席上诸人示意,道:“中途贸然叨扰诸位雅兴,眼下我自罚三杯。”席间白照巫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将折扇一收,展颜道:“正该如此,你若是不说,我也定要让你干了三杯酒才是!”
这还是师映川入席之后首次同时对众人开口,于是包括李神符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望了过来,尽管众人出身大多不同,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隐隐代表了自己身后的势力,但是仍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轻忽师映川的态度,且不说师映川背后的断法宗以及师映川的侍剑宗子身份,便是师映川本人,虽然这两年来销声匿迹,但从前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头却不是假的,剑下葬送了不少有名有姓的人物,天资修为都是摆在那里的,无人能够小觑于他,他既然已经举了杯,那么无论在座其他人都是什么样的心思,总要有所表示,于是一时间众人便也纷纷举杯,在师映川连饮三杯酒之后,也陪饮了一杯。
这样一来,席间就开始有了言笑晏晏的意思,气氛比较融洽,师映川正再次为自己斟酒之际,目光不经意间在席间一扫,却忽然看到了有人也正向这边望来,原来是凤沉舟,这个面相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青年正冲他和蔼地微笑,师映川见状,亦微笑回应,然而等他转过视线的时候,却正好与对面一个年轻人目光相交。
那是个与季玄婴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方才师映川刚进来时只是遥遥看过此人一眼,现在才认真打量起来,这厅内光线充足,把人看得很真切,那青年梳着一个道士髻,穿暖金色云纹箭袖,在这样的季节里显得分外搭配得宜,此人无疑是十分清秀的,蜜色的皮肤很衬衣衫的颜色,不过他清秀归清秀,面庞的线条却并非一味柔和,如此一来,轮廓与容貌的搭配在矛盾中又有一丝出奇的协调,也使之更具魅力,眉目之间满盈从容之色,脸上本是表情沉静,不过当师映川的目光与其相交的一刻,此人那晶亮的眼眸顿时眸光如刀,隐而不发,与师映川对视,但也并没有什么明显敌意的样子,师映川没有见过此人,心底不免生出疑惑来,而这时却忽然接到身旁季玄婴的传音:“……那是千醉雪,掌律大司座厉东皇座下首徒。”
掌律大司座厉东皇……师映川心中喃喃,不觉恍惚了片刻,这厉东皇与奉剑大司座沈太沧一样,也是当年参与破庙一事的人之一,后来见连江楼亲至,无法得手,这才离开,师映川十几年前刚出生时,便已经与这位掌律大司座见过面了。想到此处,师映川便向那千醉雪微笑点头,十分友善的样子,而对方也是点头示意,似有默契在其中,不过师映川心里却是知道,此人与季玄婴之间的关系并非多么和睦,只看那略显冷淡的态度就知道了,方才凤沉舟与季玄婴十分亲热地打着招呼,而千醉雪这个同门却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此一项,就知道这两人之间即便不是对头,但关系也一定不会热络到哪里去。
不过就这在这个时候,席间却忽然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师剑子,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一言既出,席上诸人都为之微微愕然,已有多人将目光投射了过来,只见那开口之人表情淡淡,一对眼眸非常平静,没有任何能够泄露他情绪的波动,然而正是这种平静,却让人很容易地就感觉到了某种不容轻犯的意味,正是晋陵神殿的李神符,此刻他手里拿着青玉雕琢而成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以三指将杯子捏在手中,目光里面没有太多的情绪,但又确实有什么东西存在着,整个人在平静之中显出一丝稳重,静静看着师映川,而对于这种情况,师映川心里顿时念头一动,他也是聪明之人,眨眼间就大致猜到了什么。
这里绝不缺明眼聪明人,众人都清楚地看见师映川的脸上先是惊讶,随后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这时有脑子转的快并且知悉其中内幕的人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一时间不觉眉头便微微打起了结,知道接下来也许会有一些不大愉快的事情发生,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有。
这时师映川再次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却似乎透出了几分古怪的意味,若非是极熟悉之人,断然是看不出来的:“李兄客气了,有事就请说罢。”
李神符却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微微垂目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汁,然后一饮而尽,却没有将空杯子放下,目光望向秀色夺人的师映川,道:“……两年前,舍弟李清海在一间酒铺外身亡,不知此事师剑子可知道么。”
此话一出,寂静就在这一刻忽然降临大厅,充斥在了空气当中,窗外的光色被云彩遮蔽住,使得厅内似乎出现了片刻的明暗交互,在这个时候,席上每一个人的脸好象都掩映在了这种淡淡的阴影之中,当年那件事情并没有很多人知道,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在座之人的身份都不同寻常,对于澹台道齐出手灭杀晋陵神殿一干人之事,此刻在场的这些男女都是有所耳闻的,不过从各方得到消息的渠道中,众人都知道此事乃是晋陵神殿的人惹事在先,而澹台道齐又是一位不折不扣武道大宗师,即便随手打杀了这些人又能怎样,晋陵神殿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虽然其中李清海乃是圣子李神符的弟弟,但得罪了宗师强者也只能怪他运气太差,毕竟大宗师的威严不容挑战,更何况澹台道齐已经离开万剑山太久,而且自从两年前与藏无真一战之后就下落不明,如今也不知是陨落还是失踪,因此对于区区一个李清海的死亡,无论是万剑山还是晋陵神殿,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忽略,但现在李神符却忽然提起,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众人心情不一,表情各异,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两位当事人的身上。
而迎着这些目光,当事人之一的李神符却仿佛恍然不觉一般,他仍然像一开始时那样平静,配着他俊美的面容,就仿佛一幅宁静优美的图画,此时他正背对着长窗,身后有明亮的日光投射,使得他整个人虽然没有沐浴在大片的阳光之中,但影子却拉得很长,几乎触及了师映川,而一双明澈的眸子也正直视着少年,那眸子里没有半点情绪,好似湖水不波,理所当然地平静,他方才虽然出言涉及自己已经身亡的弟弟李清海,但此刻只看他那副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悲喜的模样,就觉得似乎李清海的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时作为另一位当事人,师映川心中更是一动,眨眼间的工夫就已经转了许多个念头,他身体朝前微微耸了耸,半眯的漂亮眼睛很好地将此刻的真实心情掩饰得滴水不漏,点点头道:“两年前?不错,此事我自然知晓,当时……我就在那里。”
☆、一百一十八、小聚中的插曲
这话一说出口,师映川便拿起小几上的酒壶径自斟酒,此时在座众人面前的长条小几上面摆满了精美的糕点和水果等物,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甜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那种表面平静的样子甚至让人以为这只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小范围聚会,不过显然席间诸人并不是这么想的,绝大多数人眸中的精芒被掩映在眼帘之下,不露声色,尤其是谢凤图,面上似是波澜不惊,目光却已在师映川及李神符脸上若有若无地一扫。
而这时师映川已经倒满了酒,轻轻啜了一口,然后他就微微舒展了身子,抬起头,迎向了自始自终都在看着他、目光一动不动的李神符,然后又朝着周边的人看过去,环视一遭,这才平声娓娓道来:“当时我的确在场,与剑圣前辈在一起。”李神符听了,并没有立刻继续问下去,只微微蹙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未及他有所回应,师映川便已摇了摇头,举杯将剩下的大半杯酒都喝尽了,虽然李神符问起的是这样敏感的话题,不过师映川如今处理任何突发状况都可以是驾轻就熟,哪会在意这些,况且当年自己并没有动手,谁又能挑出不是来,因此他只轻描淡写地放下了空杯,坐直了身子看着不远处的李神符。
在场其他人亦是各怀心思地注意着李神符的动静,这个俊美的青年正笔直跪坐着,那种端坐的姿态即便是最为挑剔的礼仪官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中规中矩之极,不过众人都能够猜到此刻青年的心情未必像表面这样平静,甚至有人揣测李神符虽然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当堂翻脸给大家难堪,但是一旦情绪上来的话,就这样以沉默相抗,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某种心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连在座这么多人的面子都不给了。
眼看局面似乎有些僵掉的迹象,诸人的的眉头都不由得暗暗蹙起,不过就在这事,空气中正在散布着的某些东西突然间就这么烟消云散,只见李神符微微颔首,平淡之极地道:“……原来如此。”说罢,却再没有继续问什么,而师映川也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去应对,于是就干脆顺着青年的这种语气保持了恰倒好处的沉默,这时旁边季玄婴转脸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似有交流,不过却忽听一个悦耳的声音道:“……师剑子跟从前相比实在变化很大,与当年在蓬莱群岛见面之际果真是有天壤之别。”
师映川循声看去,原来说话之人乃是季玄婴的表妹甘幼情,此女与温渌婵一样是瑶池仙地的弟子,是宝相家的表亲,同时师映川也知道对方是喜欢宝相龙树的,一时间师映川几乎要摇头失笑,这里在场的人里面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自己简直是处处皆情敌,不过想归想,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更何况面对女子,还是季玄婴的表妹,总要有些风度才是,于是便微微一笑,道:“……自当年风霞岛一别已有数年之久,如今再次相聚,甘姑娘却是风采如昔。”
甘幼情笑靥如花,道:“师剑子见笑了,若不是见到有二表哥在旁陪着,我却是认不出剑子的,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甘幼情她笑语嫣然,举止谈吐之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情舒爽的动人情致,同时又能体显出她自幼受到的良好的教育与个人修养,不矫情,也不过分亲切,师映川这时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位美人,她头上只是简单地挽了个油光水滑的髻,饰以两支紫玉钗,垂了一绺秀发在颊侧,简朴大方,不过窈窕的身子却裹在一件由数层轻纱织就的蝴蝶纹玫瑰红大袖长袍里面,极是精致华美,不过如此艳红欲滴的颜色却并不减她的清丽,眉宇容色之间有一种天然的性情流露,自具风采,而像她这样出色的美人,此刻唇角带笑,落落大方地展现着自己身为女性的美,这种态度就为她更加增色了不少,在师映川所见过的女子之中,除了燕乱云以及阴怒莲之外,此女已是可以被归为最一等的那一类美女之中了。
此时甘幼情素手微微举杯,向众人致意,她雪白的玉手极稳,杯内的酒汁连晃都没有晃,只见她舒袖含笑,一面微眯了星眸,缓缓将杯子凑到唇边,同时以袖掩口,紧接着将美酒一饮而尽,酒汁入喉间,什么心思都藏住了,这时这位风采摄人的美女放下杯子,洁白如羊脂玉一般的粉颊上微微染出两朵红云,美艳不可方物,似乎是不胜酒力的模样,不过只看她神清眸正的样子,就知道她即便真的并不善饮,却也决不至于如此不济,也就在这时,师映川才注意到这甘幼情柔嫩的耳垂上却是戴着一对十分精致的黑色耳坠,雕刻的乃是一双小蛇,蛇眼饰以绿色宝石,绿莹莹的,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如此一来,甘幼情就算是为方才李神符与师映川所制造出来的尴尬气氛巧妙地打了圆场,当下在座诸人心中都明镜也似,不禁对这女子的举动暗暗点头,见甘幼情敬饮一杯,便也都纷纷举杯共饮,在这种时候就显出女性在场的重要来,席间除了甘幼情此女之外,还有她的同门温渌婵,两个人都是瑶池仙地出类拔萃的女弟子,才情品貌都是一流的,当下便主动活络气氛,而其他人也不是煞风景之辈,陆续都响应了几回,于是不多一会儿,这吟雪小筑之内便是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就连李神符脸上也松弛起来,静静举杯饮酒。
不过这里倒是有个例外,便是那掌律大司座厉东皇座下首徒千醉雪,此人身子跪坐得笔直,暖金色的衣衫把他的身姿衬托得十分赏心悦目,这位一眼看去就知道性情高傲的美男子显得较为低调,头上的道士髻梳得端正整齐无比,几乎不言也不语,在众人频频举杯共饮之际,他也是从善如流,只不过唇边总是多了几分矜色,甚至给人一丝隐隐的冷眼旁观的意思,不是很合群,这一点倒是与季玄婴有些说不出的异曲同工之感,不过在座诸人都能够隐隐感觉到,此人虽是看起来有些寡言少语,但也不会是一个一味傲慢孤僻之辈。
一时间几杯酒饮罢,凤沉舟忽然向师映川点头致意,随后又紧接着笑道:“剑子这次来万剑山想必是私下所为罢,我之前并不曾听见什么风声。”师映川点头笑道:“是啊,我今日刚到,并没有惊动什么人,只是请巡山的弟子带我去见了奉剑大司座,接着就去了玄婴平时住的地方,看望他们父子二人。”
凤沉舟一双眼眸黑白分明,色泽均衡,显得很是深邃,顾盼神飞,他衣衫式样简单,有些宽大,坐姿也不是十分端正,但看起来却不但不显得他粗鲁,反而有几分豪迈潇洒之态,此刻他笔直地看着师映川,语气之中似乎多了几分端然,道:“这两年平琰那孩子一直由师弟抚养,我这个做师兄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师弟这些日子深居简出,只是一意清修,我们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我这个当师兄的看在眼里,也不好受,不过如今剑子既然回来了,这些事情也还罢了,都是过去的东西,只不过前时桃花谷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却不知道剑子对于这些事情究竟是一个什么意思?”
这一番话完全不委婉,意思是明明白白的,虽然凤沉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责怪质问性的话语,可是那字里行间却又无一不是满载着这种意思,因此当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大多一皱眉,心中不禁微动,每个人的脸色也都稍微有些变化,变得微妙起来,此刻厅内这些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并没有什么忌讳,诸人也能理解凤沉舟对于一同长大的师弟的感情,必定是与亲兄弟差不多深厚的,因此打抱不平也是人之常情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师映川即便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既然是第一次见面,互相之间并不了解,更没有摸清脾气,在这种情况下就说这些话,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就显得很轻率了,有些考虑不周,这时谢凤图若有若无地将目光在师映川脸上一转,即刻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而另一厢温渌婵则是抿着唇,似笑非笑,却完全不会让别人看出来。
温渌婵望向师映川的目光里有着审视的味道,然后立刻视线又转在少年身旁的季玄婴那边,随后,笑容便微微绽放,至于向游宫便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玉杯,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季玄婴一眼,不过这时他却发现一旁师映川的反应很是平淡,从他的这个位置能看把师映川看得很清楚,这少年分明刚刚被人近乎责问地数说了一番,但此时周身上下却看不到半点局促不安或者恼羞成怒的样子,从师映川的眼底深处,向游宫看到了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东西,那里没有一丝羞惭愧疚,也没有一丝恼怒滞涩,尤其是那唇边的淡淡笑容,分明流露出对于自己的强大自信,果然,这时师映川看了凤沉舟一眼,语气平淡地回应道:“……凤兄这是在责怪我吗?的确,我当初独自外出历练,一走就是两年,而等到两年后回来的时候又发生了桃花谷的事,这些确实都是我做过的事情,我并不否认。”
厅中静了下来,气氛似乎也有些莫名地发僵,却听师映川平和清脆的声音继续道:“……不过,凤兄还是请放心就是,玄婴与我现在既然又见面了,那么我们两个人就会好好相处,至于其他的一些问题,我和他以后会认真商量一下,我们互相会尊重彼此的意见。”这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什么,但是话里的意思却算得上是有的放矢了,凤沉舟的神情微微柔和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罢了,倒是我有些爱管闲事了,剑子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正在这时,却听‘刷’地一声,只见白照巫随手挥开他的那把折扇,一面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朗声大笑道:“来来来,先别说这些罗嗦无趣的事情了,今日难得我等聚在一起,当浮一大白!”师映川亦微微一笑,往那边看过去,却见白照巫眸光冷静,两人视线对上的一刻,都看到了彼此心中的意思,同时白照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师映川见状,笑容愈深。
这一幕被席间的李神符尽收眼底,青年双眼之中神光充盈,仍是一开始那副平静的样子,此刻面不改色地拿起酒慢慢饮了一杯,心中却在微微点头,这师映川虽然年少,行事却老辣,无论方才凤沉舟的话是有意还是一时口快,或者更多,但师映川却是应对得体,一来没有生怒,让大家下不来台,平白坏了气氛,二来又没有一味自责解释等等,使得旁人看轻了他……正转念间,李神符似乎不经意抬头,正与师映川的视线相对,那少年的双眸幽黑发亮,即使看起来并没有锋芒毕露,却也还是能够感觉到对方的那种温敛之下的特异性情,那是绝不容人轻视忽视的,此时两人目光相交,师映川忽然含笑略略一点头,算是致意,李神符亦未迟疑,将手里的酒杯举了举,算作回应,而另一边白照巫倒是一副近乎没心没肺的样子,喝得兴起,懒洋洋地摇着扇子与旁边人说着话。
正气氛似乎融洽起来的时候,师映川耳中忽然听到季玄婴的传音:“……我师兄性情向来如此,你不要介意。”师映川暗吁一口气,亦传音道:“好啦,我又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这凤师兄没有什么恶意,这些我都感觉得出来。”
季玄婴听了,嘴角微翘,似乎有些笑色,先前他与师映川出门的时候换了一身白衣,此时乌发系在身后,衣饰素淡,越发显得肌肤白皙光洁,几乎吹弹可破,颇有雍雅之姿,师映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却见青年嘴角微微现出一道小弧,正垂目斟酒,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忽然就心中一动,因为他与季玄婴两人关系亲密,所以先前摆座位的时候便很体贴地将他二人面前的小几与坐席靠在一起,别人的座位彼此之间都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但他二人却是没有半点间距,就坐在一处,如此一来,倒好象是两个席位合并成一个了。
此时季玄婴跪坐得笔直,好似苍劲坚拔的雪松,隐蕴傲气,臀部微微压在足跟处,正伸手倒酒,从师映川的角度来看,就形成了一个十分优美的剪影,就好象一根发丝在心头轻轻搔着,弄得人不免有些微妙的痒意,而偏偏季玄婴就坐在他身边,更因为两人先前时不时地低语说话,就挪得更近了,所以现在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一时间师映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宽大袍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就已经放到了季玄婴的腿上,似有意若无意,顿时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将余光向师映川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师映川心中微荡,不过更多的却是好玩的成分,因此不但没有收回手,甚至还在青年的腿上轻轻地摸了一把。
季玄婴眼中顿时泛出幽幽的微芒,倒酒的手停了一停,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原状,将碧绿的青玉酒杯拿起,轻描淡写地啜了一口美酒,他纯黑的瞳子颜色纯净,似乎很能体现出自身平静的情绪,看上去就像一泊安静的湖水,更像空谷幽兰,孑然自在,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似乎对于师映川的举动没有什么反应,师映川见状,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心中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想法,但此刻见到季玄婴这个样子,心中一开始的玩笑之意就有些变了味道,一时间嘴角微微一扬,却是手掌离开了青年的大腿,但紧接着,那只手便很自然地再次碰到了季玄婴的腿,极为隐蔽、不为他人所知地摸在了季玄婴的小腿侧上。
彼时尚是初秋,天气还是暖的,自然没有人把衣服穿得很多,都是单薄的一两层而已,如此一来,师映川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袍子和更薄的裤子,完全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季玄婴身体的温度,以及看似瘦削实际上却充满爆发力的肌体,师映川不禁心中暗自感叹,他与季玄婴仅有的一次肌肤之亲还是在两人都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发生的,到如今再没有过那种亲近,至多搂抱亲吻罢了,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狎昵而充满暗示之意地触及这个已经为自己生育了一个儿子的青年的身体,不过说实在的,季玄婴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但容色出众,身体也是格外吸引人,他的手只是这样摸在对方的小腿上,就觉得肌理紧`致,而且那种肌肤温热的感觉与季玄婴平时冷漠的形象一比较,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不动人。
想到这里,师映川不由得随手在那小腿上轻轻一捏,季玄婴寒凉有若子夜的眼睛顿时一敛,垂目看着小几上的酒杯,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他性子散淡,也没有作出什么拒绝的表现,这时师映川的手却已经顺着青年小腿的曲线向后缓慢地移动下去,摸在了脚踝处,季玄婴穿着雪白的锦袜,臀部正微微压在足跟那里,师映川捏了捏对方的脚踝,又隔着袜子搔了搔青年的脚,这时季玄婴表面上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眼中的明亮犀利光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敛去,只余下纯净的黑,师映川玩心大起,手指终于有意无意地探上了季玄婴的臀部,这么一来,季玄婴这位一向以性情淡漠著称的美男子终于身躯几不可觉地微微一震,目光扫向了身旁那个正在肆无忌惮惹火的家伙,一脸平静但内中其实颇为惊讶地看着对方--这少年,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过惊讶归惊讶,偏偏季玄婴面上的神情却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沉静,而师映川则是一脸无辜之色,实际上在心里都快笑翻了,然而他的手却没有丝毫老实下来的意思,仍旧在季玄婴的臀腿之间徘徊,不过他做的实在隐蔽,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确实太近了些,因此这一番勾当即使就发生在厅中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却并没有被谁发现,然而就在师映川暗地里戏弄外加揩油的时候,忽听一个脆脆的声音道:“……咦,怎么多了两个人?”
随着这一声明显岁数不大的稚嫩嗓音响起,接下来却是李神符有些清肃的声音:“……劫心,方才你到哪里去了?”
厅口只有一个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孩子,七八岁的样子,最多不会超过八岁,师映川有些惊讶,这下连他也觉得奇怪了,那只正在季玄婴身上肆虐的手便自动收了回来--这是谁家的孩子?李神符虽然话语之中体现出两人之间关系的不一般,并且晋陵神殿也不禁止婚娶,但以李神符的年纪,虽然有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但是也没听说过他娶了亲啊。
那是个极秀气的孩子,梳着儿童的丫髻,身披月白底子三色樱花纹样宝蓝镶边的衫子,淡黄竹叶长裤,脖子上挂着一个朝阳双龙璎珞圈,中间镶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美玉,白嫩嫩的双颊上有着健康的红晕,小嘴上仿佛涂了一层丹朱,红嘟嘟地惹人怜爱,有一股自然而然的娇秀之气,仿佛是个天生的小妖精一般,但即使生得这样秀美,也依然还是能够从服饰上看出来这应该是个男孩子,不过这些都在其次,真正引得师映川注意的是,这孩子额间有一点醒目的殷红,一看就知道并非用胭脂点上去的,而是与季玄婴额间的红记一样,这孩子,竟也是个比鲛人还要罕见的侍人!
☆、一百一十九、意想不到
这孩子居然也是个侍人?这这个事实令师映川不免有些惊讶,不过此时他也发现在座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表示,更没有惊讶之色,显然应该是先前他与季玄婴还没有来吟雪小筑时,这些人就已经见过这个孩子了……师映川正想着,这时那小侍人却笑了起来,脆脆的孩童欢笑之声在这种场合出现,倒是有些不搭调,那小手里面正抓着一把小扇子晃啊晃的,这小侍人非但没有理会李神符的责问,反而笑吟吟地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白嫩的小手,这番动作看在席间众人的眼里,越发显得有趣,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这样粉雕玉琢的可爱孩子。
小侍人眨了眨乌黑的大眼晴,嘻嘻地笑着应声道:“师兄你好罗嗦呀,我刚才出去玩玩而已,你就要唠叨,我回去告诉爹爹,说你欺负我一个小孩子。”
这孩子一开口,就让在座诸人有些忍俊不禁,使得本来多少有些正经的局面在转眼间就变成了另一种气氛,李神符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见那孩子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时间倒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这时却听师映川笑吟吟地问道:“李兄,不知这是……”他话音方落,一旁甘幼情却是微笑着插口道:“剑子刚刚来此,所以没有见到梵公子,这位乃是晋陵神殿殿主之子,梵劫心。”
甘幼情这番话说得简短清楚,又不失柔媚,入耳之际当真是别有滋味,师映川微笑着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身旁季玄婴目光明亮,在梵劫心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与父亲季青仙之外的侍人,不过这时梵劫心的眼眸忽然蓦地亮了起来,他向这边顽皮地看了看,然后就快步向师映川和季玄婴这里走了过来,他最多八岁的模样,也有可能是七岁,一脸的天真无邪,到了近前便看着季玄婴,一面用扇子敲击着自己嫩嫩的掌心,另一只手则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红印,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极富灵气,讶然道:“啊,你也有这个东西……哈哈,那你肯定就是妙花公子了!”
说罢,不等季玄婴回答,这模样好似玉娃娃一样可爱的小侍子就嘻嘻一笑,目光转向季玄婴身旁的师映川,这时他眨了眨眼睛,却是蹲了下来,一面用手托着粉嫩的腮帮,乌溜溜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一般,正冲着师映川笑呢,脆声脆气地说道:“你真好看。”
师映川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微怔之余不禁哑然失笑,而其他人看着梵劫心这孩子搞怪,亦不由得莞尔,但这时梵劫心却咧开了红嫩的小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就像是一个小精灵一样,他一面歪了歪小脑袋,笑道:“呐,你长得真好看,这位姐姐,你要不要嫁我?”
梵劫心笑得烂漫,但说的话却令在场之人都是啼笑皆非,师映川更是又好笑又无奈,他刚想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一个娇小的身子便准确无比地跃过面前的小几直接投进了他的怀里,伴随着一股淡淡的糖果甜味儿,梵劫心一下抱住师映川的脖子,在他胸前咯咯笑了起来,道:“漂亮姐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娶你做我媳妇。”
这一幕让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连季玄婴脸上都有笑容一闪而过,师映川看着梵劫心一派纯真的模样,亦不由莞尔,面对着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也难免生出了几分童心,便任由小侍人搂着自己,笑道:“那可不行,因为我不是什么姐姐,我是哥哥。”梵劫心听了,立刻撇了撇嫩红的小嘴,一脸不信,同时皱了皱小鼻子,哼哼着说道:“骗人,这里你最好看,怎么会是哥哥?”师映川心中好笑,索性拿起梵劫心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颈中,让这小侍人摸到微凸的喉结:“那你自己摸摸看,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
手上明显摸到了一块硬物,梵劫心用纯净的眼神看向师映川,满脸的惊讶,不过他似乎还是不大相信,或者说不肯相信,忽然间目光在师映川脸上一转,紧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就将小手一把伸出,毫不犹豫地去摸师映川的胸前,这一举动令正在喝酒看笑话的白照巫‘噗’地一下就把嘴里的酒尽数喷了出来,直呛得他连连咳嗽不已。
白嫩的小手刚一按到师映川的胸膛,就又立刻触电似的飞快缩了回去,梵劫心一时间白嫩的面庞上满是惊讶,刚才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那一片平坦,丝毫没有哪怕半点的柔软--原来这真的不是什么漂亮姐姐!
师映川见这小侍子满脸愕然,再看那小脸上失望的神情,便忍俊不禁地道:“怎么样,现在信了么?”梵劫心刚刚还兴致高昂,现在却高高地嘟起小嘴,微微嘟囔了一声,不知道在说什么,师映川正想把他放下去,忽然间却见梵劫心眼珠转了转,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的童子髻,一副很努力思考的样子,紧接着,下一刻他便又抬起头来看着师映川,同时嘻嘻一笑,欢快地道:“……没有关系,你也可以给我做平君的!”
“噗……”这回喷酒的换成了凤沉舟,在座众人都忍不住因这小侍人的话而嘴角微抽,李神符沉声道:“劫心,不要胡闹!”但梵劫心却只是摇晃着小脑袋装着听不到,一点都不给他师兄颜面,此时师映川只觉得有趣,他用手轻轻扯了一下梵劫心的童子髻,笑道:“那可不行,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指了指身旁的季玄婴:“这是我的平君,现在我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梵劫心闻言睁大了眼睛,一脸恍然:“啊……你是断法宗的师映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