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柔低头一叹,摇了摇头,道:“连玉儿妹妹都看出来了,莫公子如此聪慧,怎会不知,是我一直都自欺欺人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街角的酒楼门前,莫小川抬头看了看,道:“我们上去再说吧。”
柳卿柔也抬起头,看了看门楣,点点头,未言语。
莫小川将小黑马交给门前的店小二后,与柳卿柔两人结伴上楼,寻了一雅间坐下,莫小川这才看着柳卿柔,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柳姑娘的身份不一般,一个姑娘出门,能有那般的阵势,在上京城,也不多见,再加上你身边的人,一直都称呼你三小姐。我便有想过,只是,当时我们便不熟悉,我自然也不想去查探你的身份,后来我们熟悉之后,我却又不愿去查了。你也知道的,当时我你兄长之间很不愉快,我不知道若是自己知道你的身份后,该如何待你,索性让自己蒙在鼓中,装一回糊涂算了。其实,人有的时候,总是想去弄明白一切,殊不知,难得糊涂,在一切都明了的时候,才发现,当初糊涂的时候,感觉是最好的。”
“难得糊涂么?”
柳卿柔摇头苦笑,道:“莫公子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呢?或者说是对柳卿柔没有信心,还是对莫小川没有信心?”
莫小川呵呵一笑,道:“柳姑娘想多了。在弄明白一切之前,糊涂着,柳姑娘提的这些问题,我都可以不去想,也可以不去理会。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自己,更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或者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是比较懒,其实,我这个人一直都很懒的,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遇到的事,如果可以挪得开,我便懒得去理会,尽量地让它挪开了好。只是,我大多的时候遇事都是挪不开的,因而,也使得自己总是忙碌着,结果,忙起来了,却懒得去想自己懒的时候,把懒也丢下了。”
“此言说得有趣,却也有几分独到的见解。”
柳卿柔怔怔地看着莫小川,道:“不过,卿柔一直都以为莫公子是个勤快之人,从未看出半点懒来。”
“那柳姑娘可算是走了眼了。我这人懒得厉害,如果吃饭有人可以代替的话,我都懒得去吃。只是,自从来到这里,一切都似乎变了,没有一丝空暇。有的时候,真得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睡他个三天六夜,梦他个千百个美梦。也许,那样的话,也就活得更有滋味了。”
莫小川笑着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了一副神往的表情。
柳卿柔有些意外地看着莫小川,盯着看了一会儿,道:“看来,莫公子是个心中藏事之人,只有心里藏着事,才会这般。卿柔是个简单的人,瞒着自己身份的这段时间,便也有了莫公子的这种想法,一直以来,都想着逃避,想让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每晚睡觉之时,总是在想,如果隔夜醒来之后,自己所担心的一切都会改变,都会变作自己想变成的那样,那该有多好。让一切烦恼和担心都成为一夜惊梦,也许,这便是莫公子所说的懒吧。若是这样的话,那这世上,便没有一个勤快的人了,我想,许多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吧。许多人都会想让自己懒上一次,因为,这般总是太辛苦,幸苦的让人有时候都为之窒息,恍似一不小心,便不能呼吸一般,胸中憋闷的厉害,就好似要晕过去,眼前的一切都不会看真切,也不用再去看真切。可每当这时候,又会突然的清晰,一切都还在那里,原本就在那里,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是啊!”
莫小川有所感地点头道:“人生便是如此,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尽管自己不想那么做,可又不能不那样做,因为,坏结果总是有的,我们拼了命去改变,有的时候,也只能让坏结果不变成最坏的结果,却依旧无法让他便成好的结果。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么多,活得简单,似乎明日要做什么,今日都可以想的到,甚至是一个月,一年后自己的生活,都能遇见的到。那种感觉,我总觉得太过平淡无趣,让自己无聊的想死。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努力了许多,只到现在都未曾放弃,所争取的,似乎便是最初的那种生活。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所做的事,是否有意义,可又不得不去做,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自己离开这种矛盾,可越是做下去,却发现,矛盾反而被自己扩大了。这就好比,已经种下的种子,你又无法去拔出,只能看着它一天天长大,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所能做的,只是加上一根根支架,尽量地让他随着自己所想要的方向成长吧。”
莫小川说罢,撇了撇嘴,一副无奈的表情,伸手到桌上去摸,想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这才发现,两人说了半晌,竟是未叫什么酒菜,不禁摇头一笑,道:“你看我,一扯起来,便没完没了,柳姑娘饿了吧。”
说罢,也不等柳卿柔说话,扭头朝着楼下喊道:“小二,上菜,拿好酒……”
“来喽!”
店小二提着一壶酒跑了过来,放到桌上,将桌上本来就扣好的酒碗翻转过来,道:“二位要些什么菜,我们这里有……”
莫小川摆了摆手,道:“不必说了,四样小菜,一个汤。你看着上便是,一会儿再需要其他,我会唤你。”
“得嘞!”
店小二答应一声,快步下了楼去。
莫小川提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看了看柳卿柔,道:“柳姑娘要饮些?”
柳卿柔看了看莫小川,微微点头,道:“卿柔虽然平日不怎般饮酒,今日便陪莫公子饮上几杯吧。”
莫小川点头,给柳卿柔也斟满,道:“是不是我将话题扯远了,让柳姑娘心情压抑了?你看我,今日本来是想找你说会儿话,结果,反而弄得让你伤神……”
柳卿柔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道:“莫公子,切莫如此说。莫公子所说的,只是卿柔所想而没有说出来的,句句皆在心,听了很是受用。其实,整日里强作欢笑,有的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模样的,说说心中之事,也是好的,至少,夜里可以睡一个好觉,不用再想这些。一时的伤神,换得一吐为快,几日的心安,又何尝不是好事。”
莫小川点了点头,道:“难得柳姑娘如此看的开。那我今日便放肆一次,说些废话,也还得一个好觉……”
柳卿柔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是甜美。
莫小川也是心情为之一松,端起了酒杯,道:“我这人饮酒习惯了杯中不留物,说难听点,就是酒鬼的做法,柳姑娘莫怪,你随意便好。”
柳卿柔微微点头。
莫小川仰头将杯子喝干,放下了酒杯。
柳卿柔攥着酒杯看了看,也仰头饮了进去,结果,她的嗓子受不得满杯的烈酒刺激,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莫小川急忙起身,伸手去拍她的后背。
柳卿柔面色一红,心中暖暖的。莫小川这般的小举动,平日间没有人会去做。主要是她接触的男子很少,身边的一些人,大多是下人,哪里敢去碰她。但是,柳卿柔现在却不这么想,只觉得莫小川异常细心。给她的感觉,是别人从未给过的。
其实,莫小川也只是把她当做朋友,很自然的一个动作,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想得,也是这般做的。只是,他不知道,柳卿柔这种从小在闺阁中长的大家女子,最缺少的便是朋友。
他如此做,正好填补了柳卿柔心中所缺下的空白,这也是为什么柳卿柔会对他有好感的原因。
只是,这种好感,现在已经逐渐地变成了一种爱慕。两人均是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提起,柳卿柔虽然提起过,却未得到莫小川的回应,故而,使得她一直都为了此事而憋闷。
先前两人所言,话虽能对到一起,可心里的想法,却是不同的。
柳卿柔止住咳嗽之后,面色泛红,拿起了酒壶,先给莫小川斟满,又给自己斟满,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道:“卿柔太过无用,一点酒水都承受不住,让莫公子见笑了。”
莫小川摇头,道:“柳姑娘哪里话,饮不得,便莫要再饮了。”
“无妨的!”
柳卿柔又举起了杯,道:“公子今日莫要拦我,便让卿柔醉上一场吧。”
莫小川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柳卿柔抿嘴笑了笑,张口道:“再饮!”
莫小川举起了酒杯,两人的酒杯轻轻一碰,仰头饮了下去。这次,柳卿柔硬忍着没有咳嗽,面色憋红了一会儿,小口微启,轻呼了一口气,道:“你看,有些东西,忍一忍便好了。”
莫小川哈哈一笑,道:“佩服,佩服!”
柳卿柔也笑了起来,道:“莫公子客气,客气!”
两人相视摇头,莫小川高声喊道:“小二,快些,若是菜未做好,先弄些下酒的东西来。”
“来了!”
店小二高亮的嗓子在楼下响起,不一会儿,便端着菜跑了上来,在桌上放好后,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道:“客官莫怪,方才没想到二位这么快便饮,本是打算一起上来的,结果耽误了客官,见谅见谅……”
莫小川头也没有抬地摆了摆手,店小二识趣地离开了。
“莫公子,你怪我吗?”
柳卿柔突然问道。
莫小川愣了一下,抬眼,道:“柳姑娘何出此言?”
柳卿柔低下了头来,眼眶之中见泪,道:“有时候,卿柔总感觉自己是个没有廉耻的女子。原来莫小川早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还厚颜装作外人去问你要不要娶柳三小姐。当时莫公子心里一定在笑卿柔厚颜吧……”
莫小川看着柳卿柔发红的眼圈,摇了摇头,道:“柳姑娘切莫如此想,我当时,更不就没有把你当做柳三小姐的。”
柳卿柔眼睛闭了一下,两颗泪滴跌落到了酒杯之中,她端起了酒杯,仰头饮了进去,又咳嗽了几声,道:“莫公子莫要宽慰我,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倘若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该怎么面对你。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说着,柳卿柔伸手又拿起了酒壶。
莫小川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道:“柳姑娘,不能再饮了!”
柳卿柔抬起脸来,笑着摇了摇头,道:“莫公子,我们先前说好了,今日不许拦我的。”
说罢,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莫小川的眼睛。
看着柳卿柔泪眼带笑,莫小川怔了一下,缓缓地放开了手。
柳卿柔给自己斟好了酒,又道:“当日在大哥的府上,你被我二叔伤得那般的重,均是因我而起,若是我早些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你的话,也不会出那样的事了。”
“这怪不得你。即便没有你,我和你大哥之间的事,总是要解决的,当日他抓的不是你,便有可能是玉儿,或者是府中其他人……”
莫小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要什么事,都要揽到自己的肩上。有的时候,一个人的肩膀是很弱的,根本就承受不了太多的东西,尤其是女子的肩膀。”
柳卿柔低头望向了自己的手,莫小川的手也在那里。她怔了一会儿,端起了酒杯仰头喝了进去,道:“莫公子,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若我不是柳承启的女儿,你会不会娶我?”
莫小川从未想到过,柳卿柔这种说一句话,便会脸红的女子,会连连问出这种话。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柳姑娘,这个不是你是不是柳相国的女儿的原因。男女之事,说白的,其实是随缘的。有的时候,两个人特别想在一起,老天却偏偏不让人如愿,有的时候,两陌生人却会在洞房之中相见。也许他们连对方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晓,却已经是夫妻了。所以,现在我不能给你答案。”
柳卿柔苦笑一声,道:“我懂了!”
莫小川头大无比,记得上次柳卿柔问出这个问题,自己回答之后,她便说她懂了,这次又懂了。莫小川急忙,道:“柳姑娘,你懂了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有懂……”
柳卿柔没有说话,抱起了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喝干了,伸手摸了一把眼泪,道:“莫公子,我们不说此事了。说你的王府吧。这边的酒楼很快便弄好了,到时候,这边安置好了,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王府修缮之事,你打算怎么做?”
“柳姑娘,我看饮得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莫小川说着,站起了身来,道:“咱们今日不谈这个,好吗。”
柳卿柔端着酒杯,异常缓慢地摇了摇头,道:“莫公子,卿柔已经如此厚颜,你便依我一会儿,好么?”
莫小川无奈,点了点头,道:“好吧,我是想过要修缮王府的,只是,我明日便要启程去燕国了。柳姑娘,你也不要多想,你问我的问题,待我从燕国回来之后,再答复你。”
柳卿柔抬起了头,看着莫小川,道:“你……”
莫小川深吸了一口气,道:“放心,我这绝对不是敷衍你。只是给我们两个人都留一点时间。”
柳卿柔站了起来,道:“好,我等你。”
话音刚落,身子一软,整个人又跌落回了椅子上,竟是已经头晕的不能站立了。
莫小川连忙上前,将她扶住,道:“柳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柳卿柔抬起眼来,轻轻摇头,道:“我这般回去,爹爹会不高兴的……”
“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莫小川轻叹了一声,这叫什么事,没事跑过来,把人家姑娘灌醉了。他扭头朝楼下喊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跑上来后,莫小川扔出了一锭银子,道:“去叫一辆马车来。”
说罢,等了一会儿,小二叫好马车后,柳卿柔竟伏在桌上睡着了。他看了看,无奈下,只能将人抱起,走出了酒楼。
他这一出来,顿时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莫小川也管不了那么多,将柳卿柔放上了马车,车夫有些奇怪地看着莫小川,道:“公子,她怎么了?”
“饮得有些多。”
莫小川随口答了一句。
车夫有些担心,道:“公子,这是你的夫人吗?”
莫小川眉头一蹙,道:“你赶车便是,问这么做什么?”
车夫犹豫片刻,道:“小的只是一个赶车的,这位姑娘看衣着便不是普通女子,惹出了什么麻烦,小的担待不起……”
莫小川哭笑不得,却也无法和他解释,只能道:“你赶车便是,到了地方,你就知晓了。”
说罢,扔出了一贯钱给车夫。
车夫顿了顿,将钱攥在手中,好似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一扬马鞭,驾车前行。
莫小川乘着小黑马,跟在一旁,径直朝着府中而去。
来到府门前,车夫抬眼看了看,面色一变,扭过头来,看着莫小川,道:“您、您是晨郡王?”
莫小川点了点头,招呼守门的家丁通知司徒玉儿,又赏了车夫。
不一会儿,司徒玉儿匆匆行出来,看着莫小川从车上抱下来的柳卿柔,吃惊道:“出了什么事?”
莫小川泛起一丝苦笑,道:“没什么,方才去酒楼看了一眼,恰好柳姑娘也在,便一起吃了个饭,结果,竟不知她的酒量如此之浅,饮了一点酒,就成这般模样了。”
司徒玉儿看了看莫小川,知道他的话必然有水分,柳卿柔平日里很是端庄,从来都没听说她喝醉过,如此大醉,隔着有段距离都能闻得到酒气,怎么可能是浅饮一些。
不过,当着下人,她也不好发问,叫了几个丫鬟,帮着莫小川将柳卿柔抬到了屋中,又忙碌着弄了些醒酒汤给她灌下,这才来到莫小川身旁,将下人都遣散了,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姐姐怎地醉成这般?”
莫小川将事情的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有些疑惑,道:“她怎么会知道,我猜到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