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已经恢复成平日严肃的模样,点了点头,“忙去吧!小二是个可心的孩子,让他有空多来陪陪我。”
告别老太太,宁敬贤带着宁云晋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宁云晋一直追问这鸟儿从哪来的,眼睛差点从那大鸟笼里拔不出来了,宁敬贤却笑而不语。
到了书房宁云晋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正是宁陶煦。
宁云晋面对着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不安的,他敢在宁敬贤,甚至是年轻的文禛面前插诨打科,但是被这位看似云淡风轻般的帅爷爷用柔和的视线望着就浑身不自在,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看穿了似的,要不是心理素质不错只怕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别看宁陶煦一派和善的样子,要是真相信这位是个淡然无害的,只怕被卖了还会帮忙数钱。
宁敬贤看他那与往日卖乖不同,老老实实地样子,啧啧道,“真没想到小二你也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宁云晋对他无辜地眨眼,仿佛一派听不懂的表情。
宁敬贤拿他没辙,笑着摇头道,“你不是想知道这鸟儿哪来的吗?”他举了举笼子,顺手放到书桌上,看到宁云晋双眼闪闪发光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
“这可不是送你的!”
他的一句话让宁云晋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
“这是皇上交给你的任务,皇上说了,想要赚姨夫的红包没那么容易,让你帮太子把鸟儿给精心养好,过年才有赏。”
等到宁敬贤将话说完,宁云晋的小嘴已经不满地撅起来了,一副恹恹地样子,“唉,真没意思。这可还有半年呢,要侍弄这鸟儿多费事啊!”
宁敬贤将他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扭头望向书桌后的宁陶煦。
“你的担忧很对。”宁陶煦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奇特地音调让人有种想要去帮忙抚平他忧虑的冲动。他对宁敬贤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便按照你之前的安排做吧,我回头便亲笔写上拜帖带小二过去。”
宁云晋被他们两人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他们,心里却在疯狂的运转着,猜测有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将会发生。
突然感觉一只手搭在肩上,宁云晋有些不安地望向宁敬贤。
“小二你很好,超出爹爹预期的好!”
宁敬贤边说边摸了摸他的头,柔和地道,“爹爹再没见过像你这样出色的孩子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日后你的成就肯定不凡,能够轻易超过为父。”
宁云晋被他夸得寒毛直竖,总觉得他这样反常地赞扬自己并不是好事,忍不住在心中反省自己最近是做了什么错事,难道是往日太高调了一些!?
只听宁敬贤继续道,“若你哥哥能有你的机智与心机的十之一二,为父也不用替他、替宁家操心了。你是个好孩子,向来也知道怎么把握分寸,从不行错半步,所以自小你要做的事为父也都由着你。但是最近的一些事情,让我觉得不能再这样纵着你下去了,正好你祖父进京,等他得闲之后,便让他送你去白云观吧!”
宁云晋一听整个人都懵掉了,他呆呆的仰头望着宁敬贤严肃的脸,小嘴微颤着,问,“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宁敬贤看到他眼眶里滚落的大颗泪珠,被他这真情流露给吓到了。
他连忙弯下腰,一手帮宁云晋拭去眼泪,一手轻柔的拍了拍后背,然后犹豫了一下,将宁云晋搂在怀里,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傻孩子想些什么呢!你可是宁家的二少爷,为父怎么会不要你。”
窝在宁敬贤温暖的怀抱里,宁云晋知道自己肯定想岔了,他不好意思将头埋在父亲胸口。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年幼的时候,每当想起素未谋面的父母,他就会想为什么他们会将自己抛弃。
那些穷苦人家的父母再穷再累都会辛苦将孩子拉扯长大,所以他总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听话,不够乖巧……他原本以为经过了阳澄的那一世,已经能遗忘那一切,现在才知道,原来被抛弃的经历已经成了自己的心魔。
宁敬贤怎么会知道他的经历,只是不解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按理说他自小在宁府长大,从未缺少关爱,应该不会记得被皇上遗弃的事情呀!?他无奈地抚着宁云晋的背解释道,“小二,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但是你却有一个很大的不足,所以为父是想要送你去白云观学习。”
“不足?”宁云晋将脸在他胸口蹭了几下,觉得已经把脸上的泪擦干后这才抬起头来,却不知道还有细碎的泪珠沾在长长的睫毛上,显得楚楚可怜。
“你很聪明,也很机智,已经能做到很多大人都做不到。只是凭着一面之缘,你便能推测人的品性,猜测对方的身份。”宁敬贤严肃地道,“你甚至能利用自己年少的优势,在皇上面前无礼,甚至多次犯下大不敬的罪也让皇上并不在意。”
宁云晋听罢有些得意,却听宁敬贤叹气道,“可是这也就是你最大的不足,你缺乏对皇权的畏惧之心。”
“前几次不说,单只说皇上金口玉言让你为太子养鸟的事情。若是寻常小孩,甚至是朝中大臣,得了这样的差事,谁不是尽心尽力,满心欢喜,这是皇上对自己的信任。你却毫不避讳地露出嫌弃的表情,甚至不情愿去做。”
宁敬贤见宁云晋露出有些领悟的表情,便继续道,“小二你不会永远只有四五岁,现在你的年纪小,皇上又没见过你这样机敏的孩子,所以对你格外宽容,对你偶有失礼的行为也并不在意。可是你总要长大当差的,当你十多岁、二十多岁的时候,对皇上若还是这样的态度,那就是在踩在悬崖边上,赶上龙心不悦地时候,那些丁丁点点就都是要杀头的大错。”
这些事情宁云晋也知道,可是只要一看到文禛他心里就不舒服,他总是在想反正自己现在还小,再等一两年就收敛。再说,经历过两次死亡以后,他内心深处根本不在乎生死,甚至对死亡有种隐隐的期待,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想当阳澄,回到那个生活简单被长辈宠爱着的人生。
他又有过谋逆之举——虽然没有成功,如此总总,但是要让他对皇权,对代表皇权的文禛有畏惧之心实在略有难度。
看到他脸上露出泫然若泣的表情,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悲意,宁敬贤有些慌了,以为自己说得重了一些,“你也不用太担心,皇上既然从没追究,自然他也是稀罕你的。只是我和你祖父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若是让你养成了习惯,等大了就不好改了。”
被戳破了心底的希望,宁云晋有些闷闷的,自暴自弃道,“父亲送我去白云观,是想让我当道士吗?”
“瞎说什么呢!”宁敬贤在他额头敲了一记,“白云观的观主青阳道长和在那里挂单的云老都是你祖父的忘年之交,他们一个是深谙黄老之道,一个是当世少有的大儒,日前父亲已经与他们通过信想让他们收你为徒,教导你学问。”
青阳道长宁云晋有听说过,这位道长可以被称为北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更难得的是他不但武术高,他对黄老之学的掌握更是不凡,自古儒道不分,不少儒士都与之交好,经常在一起交流彼此的思想。
而那个云老……宁云晋突然瞪大了眼睛,“可是那位被称为建亭先生的云老?”
“怎么,愿意去了?”宁敬贤见他破涕而笑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宁云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若是真的能拜在那位老师门下,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在野为士,都是天大的好处,那位先生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偶像,是目前朱程理学的带头人。
见他们父子谈完,宁陶煦对他微微一笑。
宁云晋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是要训话,连忙站直身子,垂首听训。
“你这孩子是个聪明的,该说的你父亲已经说了,我便也就不再多话了。”宁陶煦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匣子,“听说你喜欢雕刻,日前我得了这么一个摆件,便送与你把玩,你多看看也好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里。”
宁云晋点了点头,上前捧起那个匣子,心里明白这里面才是他要教导自己的东西!
第33章
合上书房的门,宁云晋才刚走出几步,便听到里面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他心中一动,保持着平缓的步伐,却忍不住运功偷听起来。
“希望在那两位的教导下,能磨平一点小二的棱角。”只听宁敬贤忧心地道,“今日把那鹩哥带回府便算是已经得罪了太子,如今也只能跟紧皇上,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了。”
宁陶煦的语气却很平淡,“不用担心,日后的事谁知道呢,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至少这几十年宁家只要一直支持皇上即可。”
“父亲所言极是。皇上是有大抱负的人,也重情义。”宁敬贤苦笑,“就是不知道小二是怎么回事,每次见到皇上都跟遇到上辈子的仇人似的,儿子还真担心日后他一步行差。他又不像云亭,叫我怎么不担心。”
“越是聪明人惹出的祸事越大,你这担心倒也没错。”宁陶煦宽慰道,“我看他是个机灵的,不出几日就能琢磨出你送他去白云观的目的,只要他能学得那二人本事的三四成,日后的成就便是妥妥的。”
宁云晋一手拧着鸟笼,一手抱着匣子忍不住笑了,文禛可不正是自己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的仇人吗!?只是没想到自己对他的怨气已经外露到这么容易被人看穿的地步,亏自己还一直以为掩饰得很好!
就是不知道文禛有没有看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父亲是因为对自己太熟悉了,文禛可没有和自己接触几次,应该还感觉不出来。
这么一猜测宁云晋也想到了父亲为什么会送自己去白云观向那两个人学习。
要说最讲究“三纲五常”,强调君主至上的理论思想那便是陈朱理学了,毕竟可是有将近千年的时间历代君主都将这作为教化万民的理论思想,学得好自然容易讨皇帝欢心,学不好起码也能保持表面的恭敬,这样无论自己做到哪一种,父亲想要打磨自己那股戾气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所谓三岁看到老,自己的性格早已经定型,不可能再受那些理论思想的影响,可是学好了规则才能更好的利用规则这点宁云晋可是很清楚的,因此隐隐对于前往白云挂拜师一事有些期待。
晚上用过膳之后他便逗弄着那只活泼的鹩哥,此时乾清宫偏殿中的鸿明却等着听宫人探听来的消息。
昨日整整熬了一宿,他才将父皇罚抄的功课完成,今早上课实在困顿到不行,但是这次他再也不敢有半分松懈,每当想打瞌睡的时候,便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上一把,等到回宫歇息才发现腿上都已经青紫了。
辰时的考校鸿明更是如临大敌,幸好早上起床已经都好好复习过一次,总算顺利过了关。
当父皇一页一页认真的翻阅自己罚抄的功课时,鸿明这才在心里庆幸昨日没听奶嬷嬷的让人帮忙罚抄,而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写的,要不然铁定会被发现。
鸿明的手还小,手腕也不够用力,写出来的字自然只是能看而已,不过文禛对他那认真的态度很是满意,还提笔在写的好的几个字上圈红以作表扬。
想到父皇早上说自己那只鸟儿交给人替自己养着,等到学完论语才交还自己,鸿明就觉得气闷,因此一下学就使人去打听。
“你说父皇将那鸟笼让宁大人带回去了?”鸿明咬牙道。
去打听的人是个小太监,他回禀道,“下午皇上见了宁老大人和宁大人,出去的时候宁大人手里就拎着个鸟笼子。奴才打听过了,皇上说宁家二少爷反正还没入学,便将替太子爷养鸟这差事交给他,算是提前让他学着办差了。”
宁家二少爷!!
鸿明可爱的小脸扭曲了一下,望着桌面上那制作精巧的大富翁游戏,幼小的心灵像是被人捏过一样难受。
皇家山寨的大富翁自然不同于宁云晋亲手做的那副,雕工精致许多不说,就连材质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但是得了这样的游戏又有什么用,自己根本没有时间玩耍,就连多玩一会鸟儿也会被父皇责骂,每天还要早出晚归的读书——太子殿下已经气糊涂了,忘记是自己要求提前入学的。
那个宁家二少爷整日在家无所事事,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偏偏所有的人都还说他乖巧、孝顺、聪明……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一样!
凭什么!!!
自己身为太子才应该是最出色最尊贵的,他一个奴才秧子凭什么和自己比!
鸿明愤恨地将手中的笔一把折断,又顺手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阴沉地对匍匐在地的太监宫女道,“将那些东西都给孤收起来,点灯伺候,孤要读书。”
他指的那些东西便是平日闲玩的小东西——包括那副大富翁,从这一晚开始鸿明心中有些什么莫名难辨的东西滋生了,是对那宁家二少,或是对父皇,他也说不清楚,但是他朦胧的察觉了既然父皇要求自己读好书,那自己便要做到最好,否则即使身为太子,也要经受昨日那样被当众责骂的难堪!
确定了自己在宁府,在宁敬贤心中地位的宁云晋一晚上睡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连光怪陆离的梦也没做一个,第二天神清气爽的爬起床,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同胞兄弟已经在沉默中开始变态了,而自己还是那个最重要的催化剂。
给长辈请完安,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他这才回自己房里。
昨天心绪有些凌乱,宁云晋便没有看爷爷送的东西,现在得了空他自然想要好好琢磨一番。
打开匣子宁云晋发现里面放的是一个观音根雕,他将那摆件取出来小心放在桌面上,仅是一眼而已,他便感觉到了震撼。
大道至简这四个字无论是用在哪一方面都是永远的真理,尤其是在思想与学术方面更是至理名言。
这尊观音根雕仅仅只是用最简单的雕工,但正是这样的轻描淡写便在木根上刻出了一个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的形象。
观音一手端着玉瓶,一手捻着杨柳枝,望得出神的时候,仿佛觉得那杨柳枝在轻轻颤动。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那观音的表情,仿佛有千般变化一般,时而慈悲时而怜悯时而普度众生时而冷漠高贵,若是再变个角度观看,又仿佛再有不同。
毫无疑问即使这尊摆件只是使用的最普通不过的木料,最简单的雕工,却是大宗师级别的精品!
宁云晋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神奇到极致的艺术品,他本身又是个喜欢雕刻的,拿上手就喜欢得爱不释手,一上午都耗在把玩这尊根雕之上。
“大胆!”
“还不快伺候爷用膳。”
鹩哥呱噪的叫嚷声打断了宁云晋的沉迷,他抓了一把小米放在食盒中,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整理情绪。
他知道自家那老狐狸爷爷将这么一个宝贝送给自己肯定不是为了让自己欣赏而已,必定有更深刻的意思,于是走到房间的架子上左挑右选,拿了两个自己雕刻的摆件放在那个根雕旁边。
那两个摆件是他在无名功法达到二层之后雕刻的,除了雕刻力度比上辈子巅峰时略有差距之外,可以说是达到自己雕工的巅峰了。
一尊观音,一尊大肚佛,是他准备送给哥哥姐姐的,算是乔迁之喜的礼物。
观音右手掐着说法印,左手端着净瓶,脚上踩着莲座,端庄大方,而大肚佛则卧躺在莲座上,一手拿着念珠,一手托着金元宝,憨态可掬。无论是莲座还是菩萨们的表情都是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两尊菩萨雕出来之后看到的人都说话,宁云亭和宁巧昕也喜欢得不得了,如果不是还要等漆干透,早就被两人各自请回自己房里了。
可是如今这两尊摆件放在那根雕旁边,就简直像是云泥之别,那些花俏繁杂的雕工拙劣得让宁云晋脸上发红。
原本他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自己有重生的优势,只要不造反,这一辈子绝对能活得顺心自在!
要说他不想建一番事业,或者再学上一辈子那样将文禛拉下马绝对是骗人的!
可是正是因为尝试过一次他才知道那有多难,文禛的厉害只有作为他敌人的时候才明白,他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被关在牢里每天听着自己的朋友下属一个个被处决,下场凄惨的消息,那样的痛苦与煎熬受过一次变好。
君生我未生简直是他与文禛最好的写照,若是早生十年他绝对会再利用重生的优势拼一把,或者再晚生十年等到文禛被那几个儿子折腾到没脾气,再浑水摸鱼。偏偏这之后的二十几年间却是文禛对朝政把持得最彻底的时候,即使这辈子有了重生和宁家的优势,也不一定能有希望。
宁云晋是个识时务的,与其再陷入那泥沼劳心劳力一辈子,还将对自己有恩的宁家拉下水,还不如这辈子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