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安平佩华是在别院带走的,总算是给宁家的颜面上盖了块遮羞布。否则宁府的女主人在这条权贵云集的街道被宗庙的人大喇喇的带走,那真是什么脸都丢尽了。
回到自己院子以后,宁云晋习惯性的先找夕颜问了一句父亲的动向,听说老爷还在书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年前在自己的提醒之下,文禛宣布了备战,兵部与户部一下子就成了最忙的两个部。宁敬贤虽然病着,但是他身为兵部尚书,即使躺在家里也是不得休闲的。他身体稍微恢复一些,能写能读之后,从初二开始就衙门待一天,家里待一天,方便处理朝廷的事务。
最近府里的烦心事太多了,光是安平佩华受审的事情,只怕就让父亲心里要不舒坦一阵子。宁云晋猜想父亲多半也是想用工作麻痹自己!
但是陈太医早就交代过宁敬贤的身体不能再劳累,顾不得休息,他便披上衣服赶到了书房。宁敬贤的书房门口有福安福满把守着,见是他也就没有拦着,福安反倒凑上前,小声道,“二少爷,您劝劝老爷吧!他又好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宁云晋点了点头,“正是为此而来!”
他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的宁敬贤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宁云晋运功听了一下,发现里头似乎没有声响,若不是那细微的呼吸声,他还以为父亲早就出门了呢!确定里头有人,他便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一进门宁云晋就看到父亲正坐在案前,他的左手搭在自己送的骨雕符上,右手却撑着额头,一动不动。
那样的姿势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吓得宁云晋一个闪身落在宁敬贤身前。
宁云晋仔细看了一眼,又贴近感受了一下父亲的鼻息,发现他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可是知道父亲这些天夜里都点着灯在看资料,既然难得睡着一会,便不好打搅。可是看到父亲即使睡着了,神色中也带着不安,自己只是这么轻声的响动,也好像让他要醒过来一样。
宁云晋顾不得细想便出手如电,索性点了宁敬贤的睡穴,然后招来福安,将人送到了炕上。
让福安先出门以后,宁云晋看了一眼父亲桌面上的文书册子。能够被带回家中的自然不会是太机密的资料,他便放心的翻看了一下内容。
宁敬贤正在撰写的东西是关于粮草运输路线的安排,这东西在战斗中最是重要,却又瞒不过人。年前找户部申请的十五万石增加到了二十石,不过这些粮食却没有办法一次性就位,需要等到开春,再从两湖两广运过来,如今将周边省的官仓抽空也不过凑了刚刚五万石而已。
今年北方遭了雪灾,听说有些地方的积雪有一米多深,宁云晋不知道大商的百姓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但是自己当时在西北军中一日只有两餐,而且还只是稀粥,饿得头晕眼花,这便可以想象西北缺粮之严重,正等着这批粮食救急。
先不提运粮过程中经过各省被层层剥削掉的,光是沿途的损耗就是大问题。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食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平日里军队是有屯田的,而且还可以找当地社仓借粮——虽然多半是有借无还,可是遇上年景不好,又要出征的时候,就必须要从外地运进粮食。
以这个年代的运输条件,运粮需要大量的车马、民夫,再由一只运粮军护卫。车马和民夫都是从当地征调的,这年头的结算方式可不是银子,而是粮食。这样一来,想要将这五万石粮食运到当地,能剩下一半都是万幸了。
偏偏西北军如今最缺的就是这些粮食,宁敬贤一直愁的就是这一点。
这个问题宁云晋早就已经想过,便抽出一张纸,提笔将自己的建议写了下来。
近两年来大夏的国库还算比较丰盈,并不缺银子。而对于被征调的那些民夫来说,他们都是当地的农民,家里一般都是有着存粮的,比起卖不起价格的粮食,他们更喜欢银子。
但是之所以没有人提出用银子结算,可不是没有人想到,而是大家都知道,如果真发银子下去,那些民夫能拿到手里的就不知道有没有了,到时候引起民变,谁知道能不能兜得住。
宁云晋想到的办法则是回避官员的直接插手!
他建议户部可以将沿路征调民夫消耗的粮食折算成银两,然后将实力最为雄厚的几家车马行和其他对此感兴趣的商人都召集起来,将这笔运费进行招标,价低者得,签订合同之后,户部全额支付银钱。
宁云晋想了想,又将更细致的处理方法写了下来。
由于五万石粮食不是小数,一个商人通常吃不下来,可以分为一大四小的标段,这样也可以防止垄断。车马行和大商户一般都养得有足够的车马和人手,但是要承运这么多粮食可能人手不够,中标之后也可以去当地官府借人,但是征调来的民夫由他们安排和开支银两。
能够将生意经营起来的这些商户,背后一般都有权贵撑腰,他们虽然也要奉承着当地官员,却并不害怕。通过这样的一次转手,便能够保证粮食万无一失的运到。
宁云晋越写思路越开阔,他又继续提笔补充。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找个办法提高一些商人的地位,好能促进资本主义萌芽加快,不被西方的发展甩开,若是这条建议能被采纳,也是一个好机会。
对于大商人来说他们最不缺的是银子,而是地位。这些人有的直接是某个家族的门人,有的则是商人世家为了生存寻找门路依附上大人物,每年上缴孝敬。因此宁云晋建议可以对踊跃支持这次运粮的商户进行奖励,甚至在报纸上进行头版头条报道。
宁敬贤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宁云晋正伏案疾书。他一看到自己躺在炕上,就知道肯定这小子做的手脚。
儿子埋头用功的样子,显得格外的充满魅力,让宁敬贤舍不得打搅,便只是望着他。等到宁云晋搁下笔,他才问道,“在写些什么呢?”
“父亲,您醒了?”宁云晋正准备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闻声惊讶地道,自己点的穴起码应该要半个时辰才能醒吧!他瞥了一眼桌上厚厚的一叠草稿纸,有些囧了,难怪自己觉得手腕酸痛。
“下次不要这样!”宁敬贤一边起身,一边道,“为父只是眯一下而已,何必将我扶上床。”
“父亲您才刚刚大病一场,就算是为了我们、为了老太太也总要多爱惜身体一点。”宁云晋连忙上前帮忙,不过他只有一只手实在是不方便,被宁敬贤拒绝了。
“说不过你!”宁敬贤一贯拿他没辙,只得笑了笑,披着衣服走到书案前,他随着拿起宁云晋写的建议,一看便入了神。
宁云晋垂手而立,等他将那刚刚书写好的内容看完。
“好,非常好!”宁敬贤看完之后,只觉得这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再妙不过,特别是宁云晋在最后还提到,利用商人运粮是有先例可言的,前朝虽然采用屯兵制,但是在粮食不足时也有鼓励商人运粮的政策。
他兴奋地道,“小二你果然厉害,若是皇上知道这难题终于解决,只怕会十分高兴……”
说着他望了一眼宁云晋,忍不住叹了口气,顿时觉得意兴阑珊。小二越出色,皇上只怕就越无法放手,这样的孽缘……
宁云晋没法无视他眼中的忧心,突然也觉得自己是在自掘坟墓。他挠了挠头,“要不这折子儿子不署名?”
“没有用的。”宁敬贤叹了口气,“这样不拘一格的法子,除了你还有谁能想到。除非你现在罢官归隐,否则你的才华是掩不住的。”他将那些纸按顺序放好,“为父现在就去面圣,将这份意见递上去。”
哪有直接上交草稿纸的!宁云晋连忙道,“总要写成折子才好!”
“不用了!这样刚刚好。”宁敬贤笑了笑,果然只有在某些小处拐不过弯来的小二最可爱。
见父亲叫了福满去备车,宁云晋摸着下巴琢磨着。好在他只是拐不过来,并不是真的蠢,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原因。
关于备战运粮的事情,这几日的朝议一直都在提及,已经成了一大难题,只不过自己在忙仓储条陈的事情没有太过关注罢了!今天上午议事的重点肯定是有关仓储和这件事,如果等到议完了自己才呈上去一份笔墨工整的折子,那简直就是在打其他人的脸。
但是像这样递上去一份字迹潦草,笔墨未干,甚至有修改的草稿纸,那就是明显表示自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才刚刚拿出一个定案。特别是早上自己刚递上去了仓储实行的细则,这就更有说服力了,如此才不会让人反感。
想通了之后宁云晋郁闷的鼓了鼓腮帮子,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
又是宁云晋!
不同于文禛的赞赏,如今阁老们对于宁云晋时不时上的折子从惊艳,开始转为波澜不惊了。
宁敬贤赶在午时之后,插队面圣。他将宁云晋那条建议递上去之后,文禛立刻就来了兴趣,连忙着急当值的大学士以及户部尚书吴庸,谈论这条意见的可行性。
议论的结果非常微妙,六个人一半同意,一半坚决反对。反对的人自然以杨让功为首,他将此事斥之为荒谬,认为如此行事有损朝廷形象。
文禛心里自然是倾向于宁云晋的,更别说这个主意即省钱,又能让粮食顺利运到,他本来就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越想便越觉得这个点子好!不过若是他强压着通过,却要给宁云晋无形中拉仇恨了,于是便改为次日再议,让宁云晋自己来解释操作办法!
第二天宁云晋便被招到了南书房,他一走进门便有几双眼睛唰唰地朝他扫射过来。被人盯着他一点也不慌,毕竟都是熟人,不过唯一让他错愕的是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太子鸿明。
带着关心与期待的自然是文禛、左师、宁敬贤,而那双尖锐如同鹰眼的则是杨让功。
文禛对他柔和的笑了笑,“朕昨日看了,你给你父亲出的这个意见很不错。不过杨阁老认为此例一开,容易让好不容易禁下来的盐商开中则例死而复燃,你便来好好说说,可有规避的办法!?”
宁云晋一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文禛是心动了的,自己需要说服的只有杨让功、侍其如海以及吴庸三人而已,而另外两人应该只是就是论事,并不是针对自己,只要理由能够打动他们,那个一心刁难自己的杨让功就不是问题了!
所谓的盐商开中则例是由于前朝屯兵制引发的一桩社会问题。前朝奉行重农抑商国策,因此使得全国缴纳赋税的土地变多,但是开国太祖又有“养百万兵,不费百姓一粒米”的豪言,为了弥补军屯的不足,只好采用以商人调运内地粮食充边的手段作为粮草不足时的辅助。
在当时为了鼓励商人的积极性,便有了当商人运送粮食到制定卫所后发给相同价值盐引的政策。无论哪朝都是禁止贩卖私盐的,只有凭盐引才能到产盐地领取到盐,所以商人们运粮越多,他可以调度的盐数量就越多,这便叫着开中。
但是这个政策发展到后期,权贵官吏们徇私舞弊、相互勾结,出现了卫所军官奴役军人,甚至将不少军人沦为佃户的现象,同时还有大量无法忍受的军人私逃,这样一来军屯的人数不足,只能靠商人运粮来补充粮食。在商人与卫所相互勾结之下,卫所军官大量发放盐引,这就亏空了国家,造成私盐盛行,最后导致卫所屯兵制名存实亡,前朝卫所军战斗力一落千丈。
宁云晋既然敢将有商人运粮这一先例写上去,自然便是有应对的办法,他侃侃而谈道,“前朝是屯兵制,本朝却是募兵制,军屯本就只供日常之需,战时的粮草都是重新调集的,光是这一点就不用担心使用商人运粮对战斗力的影响。”
他顿了顿又道,“前朝是利用盐引对商人进行奖励,这让商人有利可图有机可乘,而微臣的法子是对商人进行名声和纳捐上的奖励,他们的银子花得越多奖励越多,当他们成为员外郎之后,便也是朝廷的一员,自然要更关注国家的利益,这从出发点上就不同,因此完全不用担心。”
文禛对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扭头对五位阁老道,“各位可还有什么意见?”
他说的这个理由实在是无法可辩,原本只是担心这项政策有弊端的侍其如海和吴庸自然都再也没有意见,唯有杨让功还不甘心地问,“如若官商勾结,使得粮草无法按时运到又该如何?”
宁云晋神情自若地道,“护粮的还是朝廷的护粮兵,莫非杨大人是对我大夏军队的战斗力没有信心!?再有,在签订合约的时候,可以约定超过多少比例的损耗,就由商人赔偿。”
杨让功被他堵得不轻,又接连刁难了两个问题,都被宁云晋一一化解掉了。
文禛一瞧火候差不多了,便直接拍板,定下来按照这个办法做,由太子督办,宁云晋协助!
第 108 章
这事议到近午时才散,出了乾清宫,宁云晋正准备回衙门,却看到鸿明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今天的太子殿下眼角都带着喜悦,显得异常精神。
宁云晋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要找自己,识趣地等在原地。
鸿明双手抄在身后,在他跟前站定,嘴角喊着笑意望着宁云晋给自己行礼。
宁云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压住心中的不情愿,问道,“太子殿下有何事吩咐。”
“父皇说了,这事必须尽快尽早办好。”鸿明故作严肃的板着小脸,吩咐道。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只管放心。”宁云晋看他这神情,有些好笑。太子即使城府比以前深沉了一些,还是明显没长大呢!一看这模样,就如同要在父亲面前缴功的小孩一样,看来是十分看重这个差事。
鸿明点了点头,吩咐道,“父皇看重你,事情交给你办孤也放心。若是有哪些不开眼的人阻碍你办事,只管告诉孤即可。”
听他这么一说,宁云晋倒是放心不少,他怕的就是太子第一次办事,少年轻狂忍不住要胡乱插手,到时候自己做事就难办了。可是这件事既然要鼓励商人们支援国家,肯定要有皇家的人出面。但是才五万石粮食而已,让皇帝亲自出马又太大题小做了一点,年纪尚幼的太子出面刚刚好。
如同他猜测的那样,鸿明心中确实十分兴奋,眼看着弟弟们都长大了,而且一个个学业骑射武功都不比自己差,他心中难免着急。
读了这么多年书,史书和资治通鉴鸿明并没有少看,里面那么多比自己文治武功厉害的太子都被兄弟们拖下马,下场十分凄凉。
目前父皇除了自己之外,虽然并没有特别偏爱哪个弟弟,但是现在父皇还如此年轻,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好,这让他心头时刻萦绕着危机感与紧迫感。
等到与自己同岁的宁云晋出了上书房,先是连中三元,接着又开始入朝当官,鸿明更是感觉即使自己身为太子,也不是这天下同龄人中最出色。
身为太子,他唯一需要关心的只有皇帝的一举一动,因此鸿明能够感觉得到父皇对宁云晋的重视。这与小时候拿他与自己比较,或者他身为祭天者的身份的那种重视有些不一样,虽然鸿明还不知道那种不同是什么原因,但是对于这个唯一让自己有羡慕嫉妒恨感觉的人他自然也多投注了几分目光。
想到父皇昨晚对自己说的话,鸿明望着宁云晋的双眸中带上了几分深沉。这次的差事,父皇已经说了,明面上说是以自己为主,但是行事安排却要听宁云晋的,需要的是自己太子的身份,趁着这次机会,要自己多看、多学。如果事情办得好,便考虑让自己上朝听政,进六部学习。
鸿明刚开始自然是如同被针扎破的皮球,满心不情愿,但是转念一想,确实也像奶娘说的那样,这是父皇对自己的一片关爱之心呢!
毕竟自己是第一次当差,事情做得漂亮才是正理!只有能比弟弟们早一步踏入朝堂,自己才能继续保持优势。
到底还是个少年,鸿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又拿腔作势地吩咐宁云晋办事务必要用心,这才放人离开。
宁云晋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要想办成这件事对宁云晋来说并不是难事,《大夏杂报》拓开到全国之后就已经开始广告招商,由于广告效益非常不错,导致不少报纸也开始跟风,这让很多商人的眼睛都盯着报纸。于是他回到衙门,便吩咐罗明安排人让几家报社的负责人过来。
等到罗明走后,他便让秦明为自己研磨,将自己在路上就考虑好的腹稿写了下来。搁下笔,他望了一眼正在帮自己收拾的秦明,心中一动,“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想法谋个差事?”
“说实话,秦明真的舍不得离开公子身边。”秦明听他这么一说,微微一笑,“别看冯成志在公子安排下有了好出路,但是他私下底都说还是在公子身边的日子舒坦。”
“瞧你们说的,一直跟在我身边能有什么造化,你们是我信得过的,总要给你们谋个好前程,要不然也枉费了二管家将你放在我身边的一番心意。”宁云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本来这次有个好机会,你若现在真的不想外出做事,那就罢了,日后只要你有了那心思再说吧!”
秦明暗地里松了口气,他展颜笑道,“知道公子最是体恤我们呢!”
对于秦明这个人,宁云晋还真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直到现在也没办法分辨他到底是忠于自己,还是忠于宁家的!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既然他是父亲安排给自己的,那么被其他人收买的几率并不大。
这些年来他伺候自己非常的尽职尽责,甚至比起夕颜那些丫头们更关心自己,宁云晋也曾经若有似无的试探过他几次想知道他到底真正效忠的人是谁,可是那时候自己也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腌臜事,除了重生的秘密和真正的身世,其他事情被爷爷或者父亲知道也没什么,便一直没有试出来这人有没有问题。
可是那次他为自己更衣时,望着自己身上青紫的颜色却阴郁得不像一个下人,甚至有好几天情绪都非常的不正常,如此才引起了宁云晋的警惕。
但是宁云晋左思右想也找不到秦明反常的缘由,只觉得还是将人调开比较好!不过既然他现在不愿意离开自己身边,宁云晋也只好暂时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