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快到冬季了,不少人乘着有空,都往山上跑,田家门口也经常有人打这儿经过。相熟的邻里,有时也会进到她家喝口茶,或是歇个脚。
麦芽刷好碗出来时,他们早走了,田氏也把猪仔喂了一遍。现在鹅杀完了,鸭子就留四只,留着冬天杀了炖汤。
家里养的母鸡早都下蛋,田家也不用靠卖鸡蛋挣钱,这鸡蛋除了家里吃之外,其中很大一个作用,就是送礼。村里只要有哪家生娃娃,除了去礼钱,就是送鸡蛋跟母鸡,光带钱去也不好看。
农家的每一份收获都是有专门用途的,绝不会随意浪费掉。
麦芽洗干净了手,瞧见田氏在拿铁锹,看样子是准备干活,“娘,你这是要去干嘛呀?”
田氏把铁锹往地上磕了磕,把上面沾的泥土打掉,“反正现在待家里也没事,你先前不是要把咱家周围的土地都开出来吗?现在带着干,明年开了春活也就少些。”
“哦,那我跟您一块去,我带个篮子吧,”麦芽回身去找东西。她家周围的土地,以前也都是荒地,之所以不能耕种,是因为里面夹杂着不少石块,大大小小的都有,都是很早以前就有的。现在要把地挖出来,自然也得把石头都给清理了。
娘俩带着东西,出来之后,把院门关上了,小黑也跟着她们一块,现在他已经长的挺壮实,有时屋外来了陌生人,他就守在大门口,冲着人家汪汪叫几个不休,看门是行了。
小黑精力旺盛,一出了大门,就撒开蹄子四周游荡,这儿闻闻,那边嗅嗅。
田氏要挖的地,就在大屋边上,现在都快入冬了,上面长的野草都枯黄了,“行了,别往前走了,咱们就从这边开始挖吧!”
田氏在手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便开始挖地。
一铁锹下去,经常能听见咯吱的声音,那是土里夹杂的石块。田氏把下面的土翻过来,再用铁锹背,把土拍散,把里面的石块用挑出来,扔到一边。
麦芽便拿着篮子,捡石块,不光捡她娘挖出来的那些,还把地面上能看得见的,都捡走,再用篮子运到路边堆着。
这块荒地的边上,就是通往后山的土路,另一头通往村里。
因为每一锹下去,都有石块,所以挖起来格外的慢,有时只能用铁锹一点点的往外掀,遇到那大的石头,娘俩就得合着搬,才能搬得动。
“田婶,你们娘俩在这儿干啥呢!”由远而近,走来一位背着小娃的少妇,皮肤有些黑,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
田氏直起腰,招呼她,“哟,是满仓媳妇,你咋跑这儿来了?”来的人是钱满仓的婆娘,她家不管是出村还是走亲戚,都不往田家这边来,因为不顺路,不晓得今儿怎么来了。
钱氏走路的时候微弯着腰,好让身后的小娃趴着舒服一些。她走到田氏娘俩跟前,听见田氏问,她脸上的笑褪去不少,有些为难的道:“婶子,我……我想来问你家借点钱,唉,我真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可我也是没办法,这娃还没断奶,可不晓得咋回事,我这奶说没就没了,他还不会吃饭,要是没有奶,娃儿哪长的起来,所以我就寻思着让他爹去买头母羊,看能不能寻些羊奶,好给娃填肚子。”
听她这样一讲,田氏也担忧了起来,“哎哟,这好端端的,咋说没就没了呢,娃这样小,没奶可不成,娟啊,你等着,婶子这就给你拿钱去。”邻里之间,借钱是常有的事。田氏二话不说,搁下铁锹就往家去了。(娟,是钱氏的小名)
钱氏感动的眼睛红红的,“谢谢婶子!”
田氏都快到家门口了,听见她的话,头也不回的摆摆手,意思是叫钱氏别客气。
瞧见钱氏背后的小娃睁着大眼睛,四处乱看,麦芽也搁下篮子,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跑过去,“钱嫂子,你家娃有五个月了吧?”
钱氏见她喜欢小娃,便把背带解下,把小娃转过来,抱在怀里,“快了,再过几天就够五个月了,你瞧瞧这口水流的,一天得换好几个围嘴。”
五个月的小娃最是粉嫩,可能是因为衣服穿的多,小娃够不上吃自己的手,加上肚子又饿,急的他直哼哼。
麦芽笑着对他拍拍手,“来,姐姐抱一下好不好?”
钱氏笑道:“他不认人,谁抱都成,”说着,便把小娃塞到她怀里。
大概真是饿的紧了,一凑到麦芽怀里,他就像个小猪似的,在她怀里拱啊拱。麦芽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娃,只觉得又新鲜,又好玩,而且这小娃身上还股子奶香。
麦芽很喜爱这个小娃娃,“钱嫂子,你家小娃叫啥名字?”
“他大名就叫钱壮,他爹说这娃长的壮实,干脆就叫钱壮,以后人壮,钱也壮,我跟他爹大字不识几个,就只能取这么个名字。”
“钱壮,钱壮,这名字很好啊,都说人如其名,这小子以后一定壮实的很,”麦芽笑着看怀里的小娃,“是不是,小钱壮!”
田氏拿了钱很快就出来了,前些日子刚给麦芽定了亲,所以他们存下的钱也不多,“娟啊,我家钱也不多,就这一百文,你看够不够?”
钱氏接过穿成一串的铜钱,感动坏了,“谢谢婶子,要不是娃儿急着要喝奶,我也不用急成这样,婶,你放心,等过几天把猪卖了,我一定把钱还你!”
田氏道:“哎呀,你跟我还客气个啥,我家现在也用不着花大钱,你不用急着还我,等有了再还也不迟。”
钱氏真不知道说啥好了,从麦芽手里把娃儿接过来,又对田氏谢了又谢。
等钱氏走了之后,田氏瞧她匆忙的背影对麦芽说道:“她一定是从村里一路借过的,怕是没有借到钱,才一路走到我们家来的。”
麦芽疑惑了,“不可能吧,村里人咋会见死不救呢!”
田氏直摇头,道:“上回你生病,娘去村里借过一回,要不是看在你病的快不行的份上,哪里能借到钱,就是那福婶,我也是去跟她求了半天,又答应给她利息,她才肯借给我们,原本我也没想到能把钱还的这样快,不然光是她家的利息,就不老少呢!”
麦芽生病的时候,她把村里能借的人都借完了。林家跟黄家也借了不少,可他们两家本来底子也不厚,村里除了谢家之外,就只有福婶家条件好些。谢家,她是万万不会去借的,所以只有去福家借了。到现在她还记得福婶借钱给她的脸色,所以后来她也不愿意跟福婶家打交道。
麦芽想了想,道:“买一头羊很贵吗?那得多少钱?”
“那我哪知道,估计得要几两银子吧,要是母羊,还要再贵一些,”具体多少钱,她也不清楚,她又没买过。
娘俩又干了会活,瞧着天色不早了,冬生他们出去也该回来了,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做晚饭去。
孙夫子睡了一下午,精神不错,站在院子里,对着院里的香醇树捋着胡须,见她们娘俩回来了,笑呵呵的道:“老夫今日又给你添麻烦了,每回来你家都要喝醉,老夫都快成喝成酒鬼了!”
麦芽放下篮子,笑道:“夫子要成也不是酒鬼,那得叫酒仙,是吧娘?”
田氏也笑道:“夫子能来是咱们家的荣幸,哪能叫麻烦哩,要不是赶上学堂里休假,我们想请都请不来哩,你老先坐会,等会就要吃晚饭了,吃过饭我让冬生再送您回去。”
孙夫子连连摆手,“不了,我中午吃的太多,又睡了一下午,一点都不饿,连晚饭都不用吃了,正好消化消化。”
麦芽不同意,“那哪行,要不晚上我煮些稀饭,清淡一些的,这晚上不吃饭可不行!”
田氏也道:“就是啊,夫子,吃过晚饭再走吧!”
孙夫子拗不过她们娘俩,便点头应了。
麦芽赶忙下厨房烧稀饭去了,今晚的稀饭,除了白米跟红豆之外,她还加了些红枣跟花生米,几样搁在一起,大火烧开之后,用小火熬到粘稠即可。
等到她稀饭煮好,却见李元青急急忙忙朝家跑。
田氏正巧就在院子里,瞧他一个人空着手回来,不免担心的问道:“咦,元青啊,你咋一个人回来了,冬生呢,他没跟你一起吗?你俩砍的树呢!”
☆、第94章 新花样
即使是天气比较冷,李元青从山上一路跑下来,也难免热的满头大汗,“我回来拉驴子,他在山上等我,我俩看到山上有些木材不错,便多花了点时间,一并砍了,没有驴子拉,我们可拖不动。”
田氏道:“那行,你赶快拉上驴子,要不要我跟你们一块去?你们俩个弄的动吗?”
李元青惦记着冬生一个人在山上,急着就去拉驴了,听见田氏说要一起去,赶忙拒绝,“不用了,山路不好走,你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有驴子在前面拉,我们很快就能把木头运下来。”
本来,麦芽跟田氏听着是没觉着有什么,可再一听,李元青竟然说运下来,也就是说,他们砍木头的地方比较高,而不是在后山那块。
后山那个地方,木头都较为偏小,都是常年生的灌木丛,那里的树林用来烧火可以,但要是想找到更好的木头,就得再往山上去,那里的木头生的年份比较久,材质也更好一些。
所以,现在不光是麦式跟田氏不放心,连孙夫子都有些担心了,“元青啊,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你们还得拖着木材,要不进村找几个人帮忙,免得再出什么差错。”
李元青这时已经把驴子牵出来,给它套上了绳套,“山上不止我们两个人,还有其他人,要是我们弄不动,再找他们帮忙也成,没事的,你们放心吧,我们过会就回来了。”
田氏始终不放心,一路追着把李元青送出去老远,直到瞧不见他的影子,才作罢。麦芽也担心,不过她却不得不安慰田氏,“娘,没事的,他俩成天就在山上跑,咋会有事呢,大不了走慢些,晚回来也就是了。”
孙夫子也道:“他俩都是精明的男娃,这两天又没下雨,山路也不滑,不会出啥事。”
田氏转过脸,扯出一个笑容,“夫子啊,让您见笑了,我让这两个娃还有她爹弄怕了,少吃少喝,我都不怕,就怕他们有个闪失,哎哟,瞧我这嘴,呸呸,当我没说!”田氏自知讲多了,忙对着面,吐了几口唾沫。
孙夫子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有一句话,我还是得跟你讲,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些先去的人,都到天上享福去了,这也没什么不好,一切皆有定数,要是真的来了,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去,那也是无济无事,听天由命吧!”
他老人家的这番话,麦芽倒是很认同,不过也有她不同意的地方,比如这‘听天由命’,她却相信那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的日子,还是得努力过好了,而不是干瞪眼,等着天上掉馅饼。比那些一生苦穷,而去埋怨老天爷的人,要好的多。
不过,话是这样讲没错,但田氏怎能不担心。每隔一会,她就要往门外跑去看一眼,看看他们回来了没。
麦芽也不说她,她忙着去烧饭,又给孙夫子泡了杯菊花茶,这是今年秋天,她跟林翠她们几个一块摘的,每家都存了不少,足够喝到明年春上。
孙夫子也喜欢上喝这茶,一闻到菊花的清香,就觉着神清气爽,“丫头,这茶老夫喝上瘾了,要是一天不喝,还觉着浑身难受呢!”
麦芽笑着道:“我都给您包好一些菊花茶,好给您带回家慢慢喝,等您喝完了,再跟我说。”
孙夫子道:“这怎么好意思,只要我每回来的时候,你泡上一壶,让老夫品上一品就成了,不用给我带着。”
“您老客气,这菊花又不是买来的,花不了多少钱,我都给您装好了,等会走的时候,别忘了就成,夫子,您先坐着,我去隔壁把李婶叫来吃饭,”麦芽笑道。
孙夫子也不再推辞,笑着点了点头。
麦芽又去厨房瞧了瞧稀饭,看着差不多了,便到灶台下,把余火熄了。随后,才去了李元青家,想叫李氏过来一块吃些稀饭,省得她晚上还要煮饭。
她进去的时候,李氏正在里屋,在炕上摆着新弹上的棉被,准备把被子套上被面被里,天冷了拿出来就能盖了。
麦芽笑着对她道:“婶子,你在套被子啊,我帮你吧!”
李氏直起酸疼的腰,疼的直皱眉,“那成,我这腰是不中用了,弯一会就直不起来,真是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
麦芽接过她手里的套顶跟大头针,在头发上划了一下之后,熟练的套起棉被来。被面跟被里,是李氏铺好的,她只需把两边对衬折好,再用大头针穿过厚厚的棉絮,把它们缝起来。因为棉絮厚,所以得在中指上套个铁做的套顶,用来顶起针鼻子,不然光告她的嫩手,是万万不能把针鼻子从棉絮中间顶出来的。
麦芽一边干活,一边跟她唠嗑,却没有提元青回来拉驴子的事,“婶,我觉得你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等我老的时候,说不定还不如你呢!”
李氏知道麦芽在宽慰自己,怪责道:“说啥胡话呢,你才多大,就跟我这老婆子比啦?我这腿脚早都不行了,以后就成了你们的拖累,唉……”
李氏长长的叹口气,大儿子给她的阴影还在,虽说她知道李元青不会像李元木那般不孝顺,可她也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担,他们成亲以后,也要生娃,也有那么多的事,她不光帮不上啥忙,还得连累他们,这事想想,就让她觉着堵的慌,说句不好听的,还不如来个了断,一了百了,省得以后成累赘。
麦芽乘着穿线的空档,瞧见李氏眼底的悲观之色,又听她这样一讲,心里也跟着有些酸涩,忙故作生气的道:“婶,你说的啥胡话呢,我娘以后还等着跟您作伴呢,您想想看,要是没有您,那我娘岂不是更寂寞,再说了,以后我们还指望着您能帮着看看家,我跟元青出去干活,家里没有人可不行,小娃也要人看哪,我看哪,等以后我跟哥哥都成了亲,都有了娃,你跟我娘就专门负责看小娃,光是这一件事,就够你们俩忙的晕头转向,哪里还顾得上东想西想!”
李氏听她讲了这一番话,心里头敞亮不少,人老了,就怕叫人嫌弃。更别说被自己的孩子嫌弃,那滋味,真比死还难受。谁不想到老了,身子骨结结实实,没病没灾,还能帮着下辈干些活。就像俗话说的,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自己也无可奈何。
麦芽套被子动作很快,没一会,一床被子就套好了,收了针线,把被子叠好放到床头上码着,“婶,我去把院里的衣服收了,你也准备准备,哥哥他们也该回来了,我晚上煮了稀饭,得再炕些饼子,他们两个都是干体力活的,光吃稀饭也不经饿。”
“哎,我把鸡喂了,收拾一下,马上就能走了,你要是急的话,先过去了也行,”李氏忙着梳理了把头发,一边应她。
院里的衣服还是半干,麦芽便统统抱进后面的一间屋子,这里有个类似简易晾衣杆的东西,是用木条做的。而这些衣服也是用晾衣架挂起来的,而不是横着堆在架子上。
这木质的晾衣架,不用问,也是麦芽出的点子,她晒衣服习惯用晾衣架,可冬生除了会编竹篾之外,木工活又不会,加上以前家里活忙,她也没时间琢磨这个。现在快到冬季,人闲下来,就总想找点花样来做,她便出了这个点子,做了晾衣架。
庄县已经能买到铁制的钉子,用它来做装订东西,比用木楔子方便许多。李元表手工制作的晾衣架,便是用铁钉加固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铁钉容易生锈,所以每回晒衣服之前,都要清洗一遍才成行。
上回他俩定亲,就有不少人眼尖的发现,李家屋里挂着晾衣架,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李元青做的。于是好多人都要下定,李元青也不好他们多的钱,只收个成本费,就当作是谢谢他们来家里帮忙。
麦芽一件一件往架子上挂衣服,心里想的却是很较远的将来,这晾衣架说不定还能卖到庄县里头,也说不定能刮起一股流行风,也未可知。
李氏拾掇好了,见她还没有出来,便喊道:“芽儿,我弄好了,咱们快走吧!”
“来了,”麦芽收起心思,把衣服迅速挂完,这才走出来,“婶子,我弄好了,咱们走吧!”
出了院子,麦芽顺手再把院门带上,两家住的近,窜个门而已,也不用上锁。
回了田家屋子,田氏正坐在院里搓麻绳,这是从麻秸上面剥下来的皮,经过浸泡之后,能搓成很结实的绳子,搓麻绳的时候,田氏手上带着布手套,是女儿给她做的,怕她把手搓的太粗糙。
见李氏来了,田氏招呼了她一声,李氏见孙夫子也在,便也笑着跟他打招呼。麦芽给李氏搬了凳子,她坐在田氏身边。李氏本来想帮她一块搓的,可田氏直摆手,让她别动,她都快搓完了。
麦芽得去再准备些饭,不然光吃稀饭也不够。她翻了翻厨房里的口袋,瞧见糯米还有一些,如果用糯米做些烧卖来吃,一定不错。她还没做到烧卖,反正哥哥他们也没回来,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会,她正好可以做来试试。
说干就干。
麦芽先将糯米淘洗干净,放进大锅里蒸熟,为了能快一点蒸熟,她是将糯米铺在干净的蒸笼布上,平摊开了,均匀的铺好,竹筏下面是生水,盖上锅盖之后,用大火将生水烧开,再用小火慢煨一会。乘着煮糯米的时候,她还得把面皮擀好。做烧卖的皮,跟包饺子差不多,但烧卖的皮,得比饺子皮更富有韧性,这就需要揉面的时候,多花些时间,将面揉熟透才成。
过了一会,闻到大锅里的糯米香,麦芽估计大概是糯米煮熟了,不过她还不急,再等一会掀锅也成,她还没有切香菇跟肉呢。